第121章戰俘
根據許平的命令,這些明軍軍官的晚飯有肉,甚至還能喝到一點酒,反正此戰闖營繳獲甚多,這一點點東西已經不算什麼了。等這些明軍軍官滿腹狐疑的吃過飯後,許平又去他們的營地裡轉上一圈,和那些明軍軍官閒聊一番,還對他們講了個笑話。一開始俘虜們懷疑許平有招攬之意,但仔細觀察,卻發現許平根本沒有這個打算,他們就稀里糊塗地住下了。
許平再次召集手下眾將,擺開宴席慶祝此番大捷。
「十萬大軍炸營,可真是壯觀啊。」宴席上遲樹得大發感慨:「這番勝景,尋常哪有機會得見?」
「十萬大軍炸營,千古奇聞。」劉冷笑道:「就是一千年來,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見過。」
「不然,不然,當今聖天子在位,」許平端起杯向著北京的方向舉了一舉,肅然道:「十萬大軍炸營,在我朝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帳內劉、遲樹得等闖軍將領都知道許平見多識廣,聽到他又在賣關子後,大家一起哄笑:「大將軍快說。」
「幾年前的寧錦大戰,洪承疇率領十三萬大軍與北虜戰於松山。軍中糧食短缺,洪承疇就召集眾將商議回寧遠就食。會議還沒結束,前晉軍總兵王樸、關寧軍總兵吳三桂就先溜回自己的軍中,二話不說就帶著親丁向南逃竄,一時軍中大嘩,十三萬大軍炸營。」許平頓一頓,歎道:「六鎮同潰,一夜間十三萬大軍化為烏有,而帶頭逃跑的吳三桂反而升為提督。」
劉驚訝地問道:「這是為何?」
不等許平說話,遲樹得就哼了一聲:「昏君的想法,哪裡是我們這些尋常人能明白的?」
「先帝天啟時期,例如寧遠之敗,山海關總兵等人雖有兵在手,不能免於朝廷責難,是故雖然官兵貪生怕死,但不敢無所顧忌,但當天聖明天子賞罰予奪,只看你手裡還有沒有兵。」許平搖頭道:「和吳三桂一起帶頭逃跑的王樸,因為他不是遼西人不熟悉地形,結果在路上迷路,把家丁都丟光了,所以被昏君以臨陣脫逃罪斬首;晚些逃跑的將領,損失遠比吳三桂慘重,勢力變得比吳三桂小很多。而吳三桂熟悉地形,把自己的家丁盡數帶回寧遠,昏君當然要升他為提督嘍。」
眾人對崇禎天子的賞罰標準無不歎服,遲樹得又問道:「今日大將軍放過王瑋那廝,又對那些將官好生相待,不知大將軍有何用意啊?」
「不瞞諸位兄弟,以我想來,我軍日後還要和直隸明軍廝殺多場。固然我軍可以取勝,但要是他們拚死抵抗,我軍也會遭遇損失,很難像這次一樣順利。」此次闖軍渡過黃河襲擊直隸軍,經過兩天的戰鬥,總共只損失了六十八個人。許平侃侃而談:「因此我想傚法古人千金買骨之計,好好招待這些被俘的明軍將官。日後直隸明軍各部再與我軍交手時,他們也就不會出力死戰了。」
「大將軍所言極是。但為什麼要放走王瑋呢?」遲樹得對王瑋耿耿於懷。
「放他走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許平聞言一笑,對帳內的這些心腹軍官們解釋道:「明廷一向對放回來的軍官很是鄙夷,王瑋把家丁丟得乾乾淨淨,一個人回去以後也難逃處罰。直隸官軍如此大敗,肯定要找一個替罪羊,否則如何面對朝野的責難呢?至於那些留下來的軟骨頭,我不會放他們走的,只會等他們逃走。自己逃回去的將官,明廷肯定會高看一眼,還會用他們的。」
直隸軍大敗的消息傳回京師後,崇禎天子震怒。這還是闖軍第一次攻入直隸境內,京師大震之餘,天子和內閣嚴詞斥責楊文岳,要他不惜一切代價將闖軍逐出直隸。楊文岳本人免去品級,保留事官身份戴罪自贖。至於棄軍潛逃的王瑋,不但未能恪盡職守,還貪生怕死向亂賊哀告求活,立刻命錦衣衛鎖拿入京,下詔獄窮治其罪。
「楊文岳的自辯中反覆提及我們的燧發火槍。他說我們雖然有三十萬大軍,但若不是用大量火槍猛射,他的大營絕不會被一舉攻克。」參謀們拿著朝廷的邸報,向許平報告最新的消息:「楊文岳還說,第二天他就收攏了三萬兵馬意圖再戰,可是被我們用更多的燧發火槍攢射了兩個時辰之久,三萬官兵七成戰死,這才被我們擊敗。實在無力再戰之際,他本人被標營將士挾持著退下。」
「嗯,皇上都相信了麼?」
「看起來是相信了。楊文岳在奏章裡大肆吹捧夏侯寬甫,崇禎已經下令賜給他金幣、錦袍。」
「哦?」許平知道夏侯寬甫這個名字。這個人圍攻東明縣一夜未果,天明後和潰軍一起北逃,闖軍既沒有兵力也懶得去追擊他們。夏侯寬甫第一個棄軍潛逃,還拋棄官服化妝成小兵,對這樣的軍官還能怎樣吹捧,許平感到很奇怪:「楊文岳是怎麼說夏侯寬甫的?」
「楊文岳說各將皆潰不成軍之後,只有夏侯總兵還記得收攏潰兵,有勇有謀,指揮著好幾千明軍浴血奮戰,從數十倍的敵軍中殺出一條生路,突出重圍。」
「真是良將啊。」許平感慨一聲,這大概是明軍此戰唯一的亮點,難怪楊文岳會拚命鼓吹,藉以減輕天子的震怒:「齊圖呢?他下場如何?」
參謀笑道:「很不錯,齊將軍的家丁幾乎沒有損失。如果不算夏侯寬甫的話,齊將軍的兵力是直隸軍各部中最雄厚的,楊文岳對他很是倚重。大人可有興趣聽聽楊文岳對齊將軍脫險經歷的奏報?」
「不必了,太長了,你挑緊要的說幾句就可以了。」
「遵命,大人。」參謀介紹道,根據楊文岳的描述,齊圖首先是全力抵擋三十萬闖軍猛攻一天,然後力竭被俘。按說丟掉大營終究是有負朝廷所托,可是敵人太多了,楊文岳的十萬大軍在闖軍面前都顯得勢單力孤,齊圖手下的幾千人能抵抗那麼久就很不容易了。何況齊圖與貪生怕死的王瑋不同,力盡被俘後,齊圖並沒有向闖營投降,而是當面啐之,這種勇氣就連闖軍的大頭目許平也不由得佩服,所以沒有殺他,而是關起來設法勸降。但齊圖這樣的忠義之士又怎麼會去做一個不忠不孝之徒呢?最後齊將軍趁看守不備,用牙齒咬開捆在身上的繩索,單槍匹馬從闖營中逃出,還收攏舊部向楊文岳靠攏。
「真是忠勇可嘉。」許平歎道:「皇上難道不加以賞賜麼?」
崇禎御筆朱批,稱齊圖敗軍丟營,當降一級;力抗強賊,當升一級;義不辱身,當升一級。如此降一升二,齊圖當晉陞為總兵官。
「終歸是兵敗被俘,還是比不上夏侯寬甫,看來皇上對如何處置齊圖也是頗費了一番思量啊。」許平笑道。
京師,狼穴,
「楊文岳一敗塗地,據說闖賊從他大營繳獲的物資運都運不光,每天都把大量的物資運過黃河,到現在還沒有運完。」風聞闖軍攻入直隸後,朝廷大為震驚,要新軍協助直隸軍一同行動,務必盡快將闖軍趕出直隸,不能讓他們威脅京師,現在京師附近已經戒嚴,謠傳數十萬闖軍渡過黃河要進攻京師,已經是一片人心惶惶。
「許平哪裡可有有幾十萬大軍,他一向信奉兵貴精不貴多,和我們一樣。」金求德覺得自己已經快精神崩潰了:「朝廷還要從山東把賀兄弟的兵抽調回來,真是焦頭爛額啊。」
「他當然不可能有幾十萬兵力,許平手下要是真有五萬兵,他早就打來京師了……」楊致遠說到一半,突然用手摀住腹部,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楊兄弟你的病?」
「不礙事。」楊致遠臉色蠟黃,汗珠一個勁地從額頭流下,他吃力地說道:「賀兄弟萬萬不能回來,不然山東就是前功盡棄,許平一直在用圍魏救趙之計,我們不能讓他如願。」楊致遠深吸一口氣:「讓直衛出動吧,侯爺也是這個意思,賀兄弟不能回來,我領兵出戰。」
見金求德不說話,楊致遠加重語氣說道:「我的病不礙事,讓選鋒營不得與許平交戰,侯爺確信他會主動退回河南去的。」
東明城外闖軍大營。
「楊文岳又集結了新的大軍,他在給朝廷的塘報裡建議先堅壁清野,環繞我軍製造一片無人區,以防數十萬闖軍也就是我們裹挾百姓直撲京師。然後自己居中,分兵兩路抄掠我們的兩翼,以迫使我們退出直隸。」
「哦,這兩路大軍都是何人領軍?」
楊文岳動員民夫修築堡壘逐步推進的策略沒有引起許平的絲毫驚訝,確保直隸境內平安是明廷的心理底線,這個任務具有壓倒一切的重要性。薊鎮的部隊也被朝廷徵召南下,準備拱衛京師。
「左路是大將夏侯寬甫,右路是勇將齊圖。」
「原來是這兩位名將。」許平點點頭,他看到朝廷邸報在安撫人心,說選鋒營已經出動開向戰場,而前日也確實收到情報說選鋒營出現在楊文岳背後,對這支部隊許平一直很關註:「新軍有動靜麼?」
「暫時還沒有。」選鋒營的出現讓闖營不敢動員全部力量去搬運物資,而是把裝甲營主力都留在手中做好迎戰準備,不過這個營並沒有向東明靠過來,目前許平的參謀們無法估計到底有多少新軍兵力。
「嗯。」許平不再多問,參謀鞠躬退下。
迄今為止東明縣城一直沒有陷落,縣令求救的文書絡繹不絕地送到楊文岳大營中。在求救信件中,縣令稱東明附近的闖賊不過數千之眾,整日忙於把大批輜重源源不斷地運回河南,連包圍東明的兵力都沒有。
對這些信件的內容楊文岳嗤之以鼻,認定闖賊製造假象乃是示弱之計。被他深為倚重的夏侯寬甫和齊圖都極為贊成楊文岳的看法,他們進一步指出,若許平不是存著打援的心思,又怎麼會不取這東明?更不會聽任東明的信使往來於數十萬闖賊的眼皮底下。
楊文岳失敗的消息已經傳入開封,整座城市被沉重的恐怖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在劉崗的家裡,圍坐成一圈的成員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劉崗本人跪在父親的膝前,不敢抬頭仰視他母親眼中的淚水,只是一個勁地磕頭道:「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周王府和河南巡撫衙門已經通報全城,表示開封百官決心與城池共存亡,號召城內百姓要團結一致,與城外的闖賊奮戰到底。既然短期內不可能打通糧道,那麼河南巡撫衙門就需要從百姓手中徵收更多的糧食。這次徵收將於本月十六日開始,屆時凡是不能上繳一石糧食給官府的人家,就必須將家中一個人交給官府帶走。凡是因為親情而拒絕把親人交給官府的人家,將被視為對君父不孝、對大明不忠,而這戶人家也將被全家處死,供給崇禎皇帝陛下的忠勇將士食用。
離十六日還有幾天的時間,官府要求各家趕緊考慮,到底願意把家裡的哪一個人交出來。河南巡撫還寬宏大量地表示,官府對各戶人家交出來的人選沒有苛刻要求,也不在乎他們的年歲體重,所有配合官府交出親人的人家,河南巡撫衙門仍將視他們為崇禎皇帝陛下赤膽忠心的子民,並將一如既往地予以保護。
劉家在以往歷次的徵集中已經耗盡了他們所有的存糧,即使他們願意後半個月斷糧,也不可能再湊出一石糧食。劉家早已經只喝稀粥了,劉崗的祖母幾天前突然連稀粥也不肯再喝。劉崗的父母、懷孕的妻子和弟妹一起跪在老人家面前好半天,才勉強說服老人家喝下一勺湯水。
自從昨天河南巡撫的命令下達後,一整夜都能聽到街坊鄰居的哭聲,而劉崗家的人也徹夜不能合眼。今天早上,劉崗的祖母再次拒絕吃飯,這次無論全家的人怎麼勸說,老人都堅決不肯吃飯,除非他們同意讓她被當做菜人交出去。劉崗的父親實在沒有辦法,就托人招呼守城的大兒子回家,他心理還存著一絲僥倖,希望在軍中服役的兒子能有什麼辦法。但話才開了一個頭,劉崗就跪倒在地,只是一個勁地向父母磕頭:「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說這個有什麼用?」在最後的希望斷絕後,母親痛哭出聲,她指著兒子的鼻子罵道:「那你說要把誰交出去,你的媳婦,還是你的弟弟、妹妹?」
劉崗只是叩頭碰地,單調地重複著:「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把我送去算了。」母親嚎啕大哭起來:「我不能把孩子們送出去。」
劉崗沒有任何勸阻的話語,腦袋在地面上磕出一片片血跡:「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顧彌勒第三次接到新軍參謀司的密令,囑咐他務必不可出戰,其實既然楊文岳不敢進攻,選鋒營一樣不敢自行與許平交戰,目前全營只有兩千餘人,而他們估計許平那邊估計在五千以上,如果必要的話,選鋒營估計許平還可以再從河南緊急抽調部隊來增援。
只能看著選鋒營的仇人在眼前耀武揚威,讓張彪非常痛苦,尤其是他身為營參謀長,還要由他來向主官提出穩固防守的建議,這就讓他更感到難以忍受。
「大人,福寧軍那邊還有多少精銳?」張彪感到教導隊的訓練速度實在跟不上消耗,而教導隊能夠提供給前線的都是三個月的速成兵,這種兵對付山東叛軍固然是綽綽有餘,但遇上以同樣體制訓練出來的闖軍,就會非常危險。而京師附近新軍中的老兵多是曾被許平擊敗被俘的,士氣非常可慮。許平的寬大政策,被新軍中高級軍官視為一種侮辱,反倒激發了他們復仇**,可對新軍士兵來說,這讓他們更缺乏死戰的意志,尤其是經歷過河南冬季戰爭的那數千士兵。這些士兵普遍缺乏鬥志,他們不明白為何而戰,以前由於通訊問題,朝廷把闖軍說成無惡不作的宣傳在直隸人中頗為深入人心,但現在這些士兵已經不信了,而且新軍戰無不勝的光環對這些人來說已經不存在。
「福寧已沒有什麼可用之兵了。」顧彌勒對張彪歎道。
「怎麼可能?」福寧軍作為鎮東侯多年前的嫡系,是很多新軍中高級軍官最後的指望,他們普遍抱怨為什麼不再從福寧鎮抽調精銳來與許平作戰,而要用教導隊的新兵。
「侯爺組建新軍的時候,好多老人都已經跟過來了。」隨後因為在河南的戰損,新軍參謀司有數次從福寧徵兵,這次和顧彌勒一起北上的千多人已經是最後一批有戰鬥經驗的部隊。
「賀將軍的大公子呢?」張彪問道:「不是他還在福寧軍中效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