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云: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
是年,大興天德五年。五年前,先淼州洪災,再廩州大旱,後和帝身染重疾不治崩殂。殤帝即位,祭天罪己,大赦天下,改元天德,意為上天有好生之德。然,朝廷於司隸行為之種種,終究無法根本上改善淼、廩二州之民生,無奈之下,只好採取蒼州刺史所提的「分流之法」。
願意去他鄉再謀生計的,朝廷負責遣至各州,各州或發款賑濟,或撥地安撫,給個生活;不願背景離鄉的,先至丹州、菀州避災,災害去後再返鄉,朝廷的意思是「酌情處置,量力安撫」,就是說「自己想辦法吧,朝廷沒這個能力」!兩相計較,百姓為了活命,多選了前者,卻不想朝廷下撥的賑濟款經層層盤剝,到了百姓這兒僅是聊勝於無。
結果,想走的走不了,不想走的活不了,加之一些官吏看來為慣例百姓看來是雪上加霜的事情出現,流民成了新的洪水,席捲四方的洪水
「阿魚,你怎麼來的蒼州?」閒聊時大家都覺得好奇,一個這麼胖的小伙子怎麼從最南方的淼州千里迢迢來西北邊疆的蒼州的。
「家裡發了好大的水,俺抱著樹飄,到了地上就跟著好多人走。本來想去丹州求大和尚收留,不知道怎麼就跟了去蒼州的商隊,俺啥都不會,聽說邊關招人就去了,在鎮西關呆了一陣兒,軍老爺嫌俺胖吃得多就把俺趕出來了」,阿魚說到這兒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看周圍的夥伴兒臉上除了好奇就是關心,並無嘲笑之意,便鼓起勇氣接著說,「後來俺就在天門鎮外幫人弄田,給天門關的軍爺們送過糧食,,萬俟軍爺看俺有兩膀子力氣收留了俺,說是打九宏鬼,給俺飯吃。俺說俺吃得多,因為這個給鎮西關的軍爺趕出來了」
周圍人聽到這兒都笑了,「咱天門關不缺飯吃,九宏鬼來的時候還不是咱們玩命上,吃不飽可不行」,「就是就是,咱天門關飯就是給爺們兒吃的,鎮西關那群慫包哪兒能跟咱們比,來這兒就對了」,「阿魚你大名叫啥啊,不會是大胖魚吧」,終於有人覺得「阿魚」這個名字太秀氣了,尤其是安在一個大胖子身上。
「俺只有這個名字,俺那兒總發大水,老人們說起個水裡物什的名字好養活,俺會水,就叫俺阿魚」,阿魚說到這兒有些難過,恰好此時有人招呼他,也避免了些尷尬,「萬俟軍爺叫俺了,俺得過去了」,說罷起身而去。
阿魚口中的「萬俟軍爺」指的就是五年前跟著秦將軍來天門關的孤兒——萬俟天隱。當時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兩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因為軍中粗人多,女孩子不方便,秦將軍便將那個女孩兒帶到城裡托人照顧。剩下的三個男孩兒據說出身的村子所有的大人都沒了,自然沒有別的地方去,就留在軍中了。
「阿魚好像很敬重萬俟隊率啊?」
阿魚確實敬重萬俟天隱,當初自己被鎮西關的趕了出來,又沒有親戚可以投奔,只得每天找些侍弄田畝的零活,農忙時還好,能混口飯吃;農閒的時候就只能過朝不保夕的日子了,一年前的冬天,自己在天門鎮,幾天都沒找到活幹,飢腸轆轆,實在經不住冬日的冷風,被吹倒在鎮口。
想站起來,沒有力氣,就是覺得想睡,連餓的感覺都沒有了,要是就這樣去見家鄉的鄉親們,也還算好吧?就在阿魚失去希望的時候,有一隻溫暖的手扶起了他,恍惚中看到一個面如白玉、體態修長的少年人,正用晶亮的眼睛看著自己,好像在問著什麼,阿魚沒來得及回答就暈了。
醒來時,阿魚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床板有小又硬,週遭還有一股濃烈的汗臭味。眼前有一髒兮兮的帷帳遮蔽,帷帳之前,赫然站著自己暈倒之前見到的少年人。
「俺、俺這是在哪兒?」
「天門關,材官營兵捨。」
「是軍、軍爺,救了俺?」
「你餓昏了,我就把你帶到這裡來了。」
「請問軍爺是?」
「我叫萬俟天隱。」
阿魚聽了,立刻想起身磕頭,以謝天隱的救命之恩,怎奈身上實在乏力,怎樣也起不來。天隱見了,笑著過來,輕輕扶住他,示意他不必如此,阿魚終於可以藉此看清眼前的救命恩人。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朱唇皓齒,黑髮黑眸,眼神炯炯有光,笑起來還帶著淺淺的酒窩。這麼一個性格溫和、年輕的少年,竟然沒在父母跟前玩耍、享福,而是跑來這裡跟一群喝酒打屁、粗俗的大兵終日為伍,真是有些難以想像!
「我見過你」,少年人每句話似乎都不長。
「小的,小的很、很、很榮幸!」阿魚憋了半天,才擠出「榮幸」這個詞,除了結巴些,倒也沒失禮。
「你為什麼倒在那裡?」
阿魚聽天隱如此問,不禁歎了口氣,道:「軍爺是不知道啊,俺老家是淼州的,前些年發大水,活不下去,跟了支商隊,一路就到了蒼州。開始還好,做個力夫,還能混口飯吃,後來商隊去了西域就再沒回來,小的就沒了吃飯的地方;後來幫人侍弄田地,也幫忙往軍裡送糧草,最近天寒地凍,沒活兒干,就沒飯吃,加上冷風一直吹,就實在撐不住了。要不是軍爺心好,俺阿魚現在就變了死魚了。」
天隱聽這話才知道面前的人叫阿魚,「阿魚,你很有力氣。」
「軍爺怎麼知道?」
「我見過你送糧食,一個人扛了半車米」,在蒼州,運送糧草多用板車,半車米差不多有三百斤,一個人就扛了,難怪天隱說阿魚力氣大。
「小的、小的,就力氣大、大點」,阿魚有些不好意思,蒼白的臉變得紅潤了些。
「留在天門關吧。」
「軍爺,肯收留小的?小的因為吃得多,曾經被鎮西關的趕出來了」阿魚說到這兒神色有些黯然。
「認真操練,飯隨便吃。」
不知是被天隱的關心所打動,還是被「飯隨便吃」所吸引,阿魚就留下了。因為天隱那時已是步兵曲的一名隊率,所以受其引薦的阿魚自然就加入了天隱所率的步兵曲二營一隊。自此,吃飯在飯堂,睡覺在兵捨,確實是無凍餒之患了,不過吃水不忘挖井人,阿魚始終在心中感激著天隱。
其實在天門關中,不僅阿魚,所有認識天隱的人,無論新老大小兵,都很喜歡這個言語不多、待人和善、面相俊雅的少年人,尤其這個少年還是天門關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隊率,天隱十三歲就當上隊率的「壯舉」,一向是天門關茶餘飯後最好的談資。
「乖乖,萬俟隊率可不得了,那麼年輕能當上隊率的可沒幾個,十三歲啊!一般能混個伍長就不錯了,聽說隊率以上的軍爺吃飯的時候肉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人說著還咂巴咂巴嘴,似乎隊率真正的吸引力在於多的那幾塊肉。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羨慕的,偶爾也有嫉妒的,「不會是靠山硬,走了後門吧,聽說那個娃娃可是將軍親自帶來的。」
「看你那點出息,少跟這兒犯紅眼病,我聽跟萬俟隊率一塊兒來的,那個瘦得跟竹竿兒似的,叫、叫萬俟什麼的」,「叫萬俟宏」,「對,萬俟宏,他說啊,他們幾個是被將軍救了的,以前並不認識。」
「他們的姓怎麼那麼怪異,聽著像是九宏那邊過來的,不會是探子吧?」
「你看你瞎想什麼,人家可是土生土長的大興人,幾代人都在蒼州過活!」
「還有還有,他們村就叫萬俟村,所有人都姓萬俟,好像都是單字名,就這個萬俟天隱最特殊,名是兩個字的!」
「你老兄可小點聲,隨便叫軍爺小名可是不敬喲,當心惹著人家吃板子!」
「沒事兒,萬俟軍爺人很好的,除了悶了點兒哪兒都好,他就算知道咱們說他,也不會生氣的。聽那個萬俟宏講啊,萬俟軍爺出生的時候是冬天,不哭不笑,安靜得可怕,屋外面是黑壓壓的陰雲,還有狂捲的烈風,壓得人喘不過來氣,鳥雀也都不叫,連村裡的野狗都趴在地上直發抖,那排場,就好像神魔降世一樣。他們村裡老人說啊,這可是大人物出世的徵兆,所以按天象和族規起了雙字名叫天隱,小名就叫阿修羅!」
「感情還有這故事,不會是你自己編的吧?」
「你懷疑我?趕明兒你自己去問炊房的『大嘴宏』不久知道了?」
這時,一聲大吼如平地炸雷,「你們這群兔崽子,在這兒躲懶,還不給老子滾過來,皮子緊了是不!」幾人聞聲立刻爬起來,捂著屁股就往校場趕,姿勢甚是別緻,看來沒少挨這位天門關有名的大嗓門——雲軍侯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