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下的日頭在天際半掩半遮,帶著對大地的眷戀,灑下最後一片餘暉,火紅的晚霞之中,地面的一切,無論是走回家中的農夫,還是正在自家屋子前忙碌的婦女,還是正抓緊最後一點時間玩耍的孩子,抑或是那些正三三兩兩前去吃晚飯的光頭和尚,仿若被染成赤紅色,恢弘的天壽寺更是被紅色照射的好像是沉浸在一片火海中似的。
一支駝隊從遠處慢慢行來,百多支駱駝上載著沉甸甸的駝車,間中還有幾十匹好馬,一群身著白布長衫的行商坐在駝背,隨著嘩稜稜地駝鈴慢慢晃動。整個人好似昏昏欲睡一般。
若是四周的景致換成大漠黃沙孤煙,確是再合適不過。只是,週遭都是剛剛收割的農田,遠處甚至還有隱隱的炊煙與房舍,駝隊的出現,就有些突兀了。
踢踏的馬蹄聲響起,一騎快馬自前方疾馳過來,馬上騎士也罩著白色長袍,在打頭一隻駱駝旁放緩馬速。對著上面端坐的白袍男子低聲道:「老大,那些賊禿沒什麼反應,」說著回身看看整支駝隊,語氣中帶著幾分緊張的道:「老大。那些賊禿可是有五百禿頭兵--」
不等騎士說完,駱駝上坐著的頭人笑著打斷他地話:「怎麼,怕了?回去中都這趟,你老子一頓鞭子。竟是連你的膽氣都打沒了?」
騎士被人一激,臉上現出忿忿表情,指著遠處微微看到輪廓的天壽寺大聲道:「誰說我沒膽氣,那些禿驢老子一人就能包圓……」
「閉嘴。你他媽瘋了,這裡已經是禿驢的田莊,周圍都是禿驢地佃戶。給我小聲點。」駝背上的頭人揚手衝著騎士虛抽一記。接著回頭看看身後的屬下。用沉穩的聲音道:「你張弘略一個人都能將五百禿頭兵包圓,我還帶著二十名弟兄。難道還怕了一群只會唸經地禿賊?」
張弘略的臉唰的一下通紅,王守榮的嘴太損,他可不敢繼續與其說話,乾脆退開幾步與後面地同袍低語。
駝隊繼續逶迤前行,總算在天色擦黑時候到達了天壽寺山門前。
西北多是平原荒漠,即使有山也多是光禿禿的石頭山,天壽寺當然不可能將一座寺廟建在石頭山上,這裡的山門,不過是平地堆起地小土山,向下延伸了三十六級石階。
早在山門外里許就有僧兵值守,早已看到駝隊,因著駝隊不過二十餘人,並未放在心上。這時到了山門外,也有一個知客僧早已等候,要看看這支冒昧地駝隊是個什麼來歷。
駝隊慢慢停在山門外,張弘略一早衝到頭前,翻身下馬向著知客僧大步行去:「大師請了。」
知客僧不過是個剃度不到十年地和尚,仗著口才好被派在山門迎來送往,哪裡能稱得上大師,只是見得人多了眼界自是極高,挺胸疊肚雙眼向上,聽到來人打招呼撩下眼皮,用大半個眼白瞄了下風塵僕僕的張弘略,也不糾正來人地錯誤,只是不陰不陽的問道:「來者何事。」
張弘略雖然沒他那個弟弟般風光,但是托了張柔的威勢,當初在中都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哪個破皮無賴看到他不是喊聲「張八郎」,何曾被這般輕看,拳頭握緊有心教訓下那知客僧,單聽身後一聲輕咳,這才慢慢鬆開,身子微彎擠出一臉的笑容來:「大師,我們是前往撒馬爾罕的商隊,路過此地想求個住處。」
知客僧哼了一聲:「胡說,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前往撒馬爾罕的商路早斷了,哪有什麼商隊敢上路。而且,你是北地口音,你們分明就是一群奸細。嘿嘿,小子,不好意思,你們還是快快離開,如若不然--」
張弘略到底年輕,聽到知客僧這番說詞立時急了,握起拳頭逼視著,「如若不然怎的?」
見到他的樣子,知客僧冷笑著,對著那些守在不遠處的僧兵打個收拾,呼啦,足有四五十個僧兵衝上來,將整個駝隊團團圍住。
看到這些僧兵身上的傢伙,駝隊中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內穿僧袍,外面是坎袖半身鐵甲,腳下踩著厚底戰靴,手上竟然拿著一桿長槊!十人一對排列的整整齊齊,從四面八方慢慢圍攏過來,將駝隊困住。
若是百多人的馬隊,這幾十桿長槊根本不放在眼中,可眼下是僅僅二十人的駝隊,面對雪亮的長槊,不害怕那是說謊了。
哈哈一聲長笑,王守榮滑下臥倒的駱駝,大步走過來推開了張弘略,一把抓住知客僧,「大師如何稱呼?」
那知客僧不懼來人會將他抓為人質,他不過是個小和尚,如果這些人不知好歹,抓住他的唯一後果就是被圍在外面的僧兵砍成肉醬。只是他一向自得慣了,對王守榮那種把臂的動作很不習慣。正待擺脫開去,忽然感覺那被兩人長袖掩蓋住地下面,從對方手中塞過來一件物事,摸著稜角是塊小錠還帶著些體溫,再仔細摸摸霍然眉頭舒展,竟是一塊銀錠,顛了顛足有一兩重。
知客僧當時不動聲色的從王守榮手中脫開,「小僧慧光。」
知道知客僧拿走了金子,王守榮笑瞇瞇的道:「慧光大師。我們不過是從宋國弄來些寶貨,途徑夏國轉道撒馬爾罕。戰亂是不假,可越是戰亂,這利益不是越大麼。我們都是為著那些孔方兄拚命的人,如果不肯搏名還不如在家裡等著生老病死算了。」
慧光的臉色大好,只是還有一點疑問:「以往宋國來的商旅,都不在本寺投宿。為何你們--」
聽到他的話立時臉色陰沉,王守作色榮低罵一聲而後才道:「出來時候只知道可能在打仗,哪裡想到路上會鬧馬賊,真稀罕了。兩軍疆場竟然還有馬賊敢出來,這是一群不要命的亡命徒。」
看著王守榮在那裡罵,慧光心中偷樂:你還敢說人家。你自己不就是一個為了錢不要命的亡命徒。臉上卻是現出了然表情。對著僧兵擺擺手。雙手合什口念佛號:「唉,又是一群罪孽深重地人。願佛祖寬恕他們。」說罷看著王守榮道:「敢問施主尊姓大名,小僧也好向寺主稟告。」
王守榮一愣,寺主,難道這座恢弘的寺廟還不是在夏國備份的官家寺廟,乖乖,這些夏人真敢在寺廟裡扔錢。不過,這些事情與他何干,看看眼前知客僧前倨後恭的樣子,又敢公然收下賄賂,只要他們被放入寺中,再漂亮地寺廟也過不去這兩日。腦中飛快轉過這些念頭,嘴上卻是不急不慢的道:「本人顏榮,宋國商旅,打擾貴寺,恕罪恕罪。」
慧光沒有馬上讓他們進去,而是匆匆跑入山門之內,繞過前殿,直接找到了今日當值的長老。
長老是個年約四旬的大胖和尚,法號智明,正坐在自己地禪堂內吃飯,聽了慧光的稟報,微微沉吟一陣,開口道:「你感覺,這些人什麼來頭?」
別看慧光收了一大塊金子,這邊卻是帶著諂笑對智明道:「長老,這些人個個是精壯漢子,口音又是燕地人,估摸不是什麼好路數。可如果是那邊鄭國人,這些人又沒理由來我們寺中,小的也是不敢輕下論斷,還請長老指點迷津。」
這些東西都是智明能夠想到的,慧光實際等於沒說,而且最後將球踢回智明那裡,真真是個滑頭地傢伙。
智明心中冷笑,突然對慧光伸手大喝:「拿來!」
慧光身子一哆嗦,看著智明冷森的表情,知曉眼前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哪敢隱瞞,忙不迭地將剛剛收下還沒捂熱乎地銀錠取了出來,交到智明手上。
將銀錠拿在手裡顛顛,智明冷笑起來,「好傢伙,出手真夠大方地,給你一個看門的東西就是一兩銀子。」說著,他忽然扭頭看過來:「他們說,是宋國商隊,要去撒馬爾罕地?」
慧光不明白長老的意思,唯唯諾諾的應了,那智明眼珠一轉,一把將慧光的衣襟抓住,低聲問道:「你可知道他們駝車裡裝著什麼?」
慌張的搖搖頭,慧光努力回憶剛剛的情景,「不,不清楚,只是看著那些駝車似乎不輕,而且,而且上面裝著的東西都很規整,四四方方的。」
智明臉上現出詭異笑容來:「規整,四四方方?嘿嘿,那就對了。」說罷將慧光一把推開,「去,將那些人帶到東院安置。回來,」將剛要轉身的知客僧叫住:「記住,給我找機會看看他們的貨是什麼,安置好後速速回報。」
慧光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類命令,猛地抬頭看向智明:「長老,如果不是紅貨呢?」
智明拿起飯碗也不看慧光,冷冷道:「那還不好辦,稟告都統軍大人,我們這裡抓住二十名鄭國奸細。」
聽到長老的話,慧光出奇的沒有什麼反應,僅是點點就退出來。
在山門外等了好一陣,也不見慧光出現,張弘略不禁慢慢湊到王守榮面前,壓低聲音道:「老大,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斜眼瞄了下週遭的僧兵,王守榮微微搖頭:「不要急,這麼大的寺廟,一來一回都要小半個時辰,怕什麼,就這些貨色,還能擋住我們麼。」
正說著,只見慧光從山門裡疾步走出:「諸位,諸位,智明長老讓諸位到東院歇息。」
「有勞了。」王守榮雙手合什行禮,對身後招呼一聲,整支駝隊慢慢沒入巨大的山門中,在朦朧的夜色中,這山門竟像是一張猙獰野獸的大口,彷彿將所有人吞噬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