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之後是以石板鋪就的寬敞庭院,遠處是第一進的前殿,內裡香火縈繞,有僧人在殿中盤桓。
慧光沒有帶駝隊走向前殿,反是向右側一拐,走進一條僻靜的夾牆內。這道夾牆約莫有兩丈寬,足夠三匹馬或者一輛馬車行走,地上雖不是奢侈的石板,也是用碎石子鋪成,而且石子被磨得光溜溜的,顯然竟然有人在此行走。
走了里許,過去數個出口,慧光才從一道門戶走出,王守榮四下一掃,夜色中,這裡已經是一座跨院,遠處有一道月亮門與正庭相連。
不必詢問,慧光自己開口道:「諸位施主,承本寺智明長老恩准,允許你們住在這四進東跨院。顏施主,請隨小僧這邊來。」
第四進,王守榮心中暗自吃驚,按照禮制,皇帝的皇宮不過是九進,自皇帝以下,太子皇子親王公侯伯子男依次遞減,普通人家不過是正堂加上兩座廂房的制式。誰能想到,這麼一個寺廟竟然修出四進,想想前面觀察的結果,整座天壽寺竟有足足七進院落,已經是與鄭國親王皇子同一級別,大大的違制。僅僅這一條,就夠得上殺頭罪名。
反正今次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將整個寺廟抄乾淨,王守榮心中冷笑,嘴上謙遜地合什還禮:「有勞慧光大師牽線,等下我等還有些許土產贈予慧光大師與智明長老。」
聽到土產,慧光心中一熱,剛剛那錠銀子被智明奪去,著實讓他心中不忿,無奈智明位高權重。他不過是個小小的知客僧,哪有膽子跟智明爭,現在好了,眼前這姓顏的還要送東西。令他打定主意:這一次前往不能放過,反正你們也都是一群案板上的菜,早晚是個死,不如在臨死前多施捨給我。說不定日後我偶發善心,能為你念一段經文超度。
想到此處,這賊僧臉上笑容愈加燦爛,忙不迭將駝隊引到跨院客房內。看著百多頭駱駝與二十幾匹好馬被安置好,駝隊中的夥計們在前後忙碌,有的張羅著為馬匹刷洗。有的去尋草料餵馬。有的則是伺候著商隊頭人更衣。有的在準備晚間吃食,慧光乘著別人不注意功夫。溜到一隻剛剛被卸下地駝車旁,偷偷摸摸的蹲下身子,剛要掀開駝車上的布,只聽身後一聲乾咳,匆忙回身看去,入眼正是那個在山門外與他發生口角的夥計。
被人抓個現行,慧光卻是臉上不見絲毫愧色,帶著和善地笑容道:「小施主有事?」
張弘略心中鄙夷,嘴上也冷冷的道:「和尚,我家頭人請你過去。」
反正過了今夜就是一群死人,慧光對張弘略的態度也不生氣,反是雙手合什念聲佛號:「小僧多謝了。」說完屁顛屁顛的跑到王守榮面前。
早看到這賊禿鬼頭鬼腦不是正經路數,王守榮心中好笑,見慧光跑來,對著張弘略高聲道:「張弘,去,在駝車裡取出兩件,算是我送給慧光大師與智明長老地土產。」
張弘略應了聲,抄手掀開身邊的駝車,布之下正是碼的整整齊齊的精細花紋棉布,這樣一匹棉布,即便在南面宋國也要十二三貫錢,若是轉手買到撒馬爾罕,立時身價百倍,如果再加上現在戰亂時期商路斷絕,怕是三四百倍都有可能。
見到棉布,慧光立時眼睛就直了,這件物事可比普通銀錢要貴重地多,可以說,現在這年月是有價無市,端的珍貴無比。
見到張弘略搬出兩匹棉布,慧光立時伸出手去要抓,誰知身後一聲斷喝將他嚇得渾身一激靈,幾乎癱坐地上:「瞎了眼的狗東西,誰讓你拿這個地,去,在後面地車上取來。」
聽到王守榮地話,慧光心頭涼了半截:完,敢情這些好東西不是送自己的,自己這是白白熱乎半天,媽地,晚上一動手,這些東西就都被智明那老東西分掉,自己別想漏下一星半點。想到這裡,狠狠的盯了下剛才掀開的布,這一看,眼神又捨不得挪開了。
王守榮將慧光的舉止盡數看在眼中,心中冷笑:嘿嘿,小子,看你這動作就知道沒安好心。
這是張弘略抱著兩匹物事蹬蹬蹬在夜色中走出,慧光這才依依不捨的收回目光,勉強瞟了一眼,孰料,就是這一眼,他的眼睛幾乎瞪出來:在張弘略懷裡抱著兩匹上好的錦緞。
王守榮點頭道:「嗯,這次才對,剛剛那些垃圾一樣的東西,如何能入大師法眼,」說話,拉著慧光走到張弘略面前,笑盈盈道:「大師,這是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明確了這兩件東西是送給自己的,慧光沒有片刻猶豫,不等張弘略鬆手,就將兩匹錦緞搶在懷裡,那速度和力道,幾乎將張弘略也一起抱住。
在錦緞上下其手,慧光幾乎立即斷定,這兩匹是有名的蜀錦,天,剛剛的棉布還是能用價錢估算,現在蜀中剛剛結束戰亂,市場上根本見不到蜀錦,
西根本無法估算價錢幾何。想到這裡,賊和尚抱著重了幾分。
打發了慧光,張弘略滿臉不高興的對王守榮道:「老大,財不露白,你對那賊禿太客氣了,而且還將我們的貨物露出來,你不怕這些禿驢半夜變成一夥強盜。」
王守榮冷笑著道:「怕什麼,我就是要他們動起來。這樣我們才好上下其手。」
看到慧光遮遮掩掩閃入自己禪房,智明臉色十分難看,這慧光也太不會辦事了,如此藏頭露尾就真的以為能躲過寺主地眼線嗎?
誰知,當慧光將手裡用僧袍掩著的物事放在油燈底下時候,智明的反應與慧光當初如出一轍:用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符的速度,好像餓虎撲食般撲到那匹蜀錦之上,雙手上下撫摸,那個動作就如在摸女人白膩的身體。
等了好一陣。智明才抬起頭,眼中射出凶狠的目光,就如一匹看到血腥的豺狗:「這是你從那商隊偷出來的?」
待到聽完慧光地解釋,他臉色急閃。沉思一陣,才對慧光耳語一陣,最後死死盯住他冷聲道:「聽明白了?這件事辦妥,少不了你的好處。」而後揮揮手將其打發出去。
聽著禪房門被緊緊關上。智明撫著細膩的蜀錦,又看了一陣,才將其一把抱起,在禪房一側經架上摸索一陣。吱吱嘎嘎的輕微摩擦聲響起,整個經架向一側挪開,露出一條通向地下地台階。台階深處傳來女子聲音:「長老。是你麼?」
當慧光重新回到王守榮等人的居處時候。身後跟著一隊手上提著食盒的小沙彌。
剛進院子,慧光就笑著對每一個見到的商隊夥計打招呼。直入正房中,見到王守榮跌坐在蒲團上,手捻一個手串,口中低低吟念著地樣子,這賊和尚竟是腳下一頓,心中升出微微的愧疚,一轉眼,看到室內擺著一匹華麗的蜀錦,那些微的愧疚就被猛捲過來地銅臭之氣吹的一乾二淨。
「唉呦,原來顏施主也是我們佛門弟子,真是失敬失敬。」慧光的嗓門一下就讓正房內外聽得真真切切,說著指揮那些小沙彌將食盒一一擺開,「顏施主,小僧為你準備了些齋飯,不成敬意。」
冷冷掃了眼食盒中地米粥饅頭鹹菜,王守榮重新闔上雙眼,手串轉動不停,嘴裡慢聲道:「慧光大師,在下吃慣了家中飯菜,不喜外人地食物,我地伴當已經去準備晚餐,就不勞大師費心。」
「呃--」
慧光被王守榮的話噎地一下沒詞了,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出門在外不吃別人的飯,全部吃食都要自己置備,這還是出門行商麼?
傻愣愣的看著王守榮挺直的後背好一陣,慧光才訕訕道:「施主身子金貴,這等東西實在慢待了施主。顏施主稍候,我這就派人換上本寺著名的素齋來。」
「不必了,」王守榮連身子都沒轉過,冷冷道:「我對吃食極為挑剔,貴寺做不出在下想要的口味,就不勞大師費心。」
兩句「不勞大師費心」,不僅將慧光心頭那點詭異算盤打得粉碎,更激起了和尚心頭不忿之感,口氣一下冷淡下來:「嘿嘿,顏施主這話說的太大了吧,天壽寺乃是當朝嵬名太師家廟,寺中火頭和尚做的素齋那是譽滿京師,中興府中多少大戶想吃一口還求不到呢--」
「我家的廚子是從宋國皇宮裡出來的。」
王守榮一句話,將慧光又是噎的嘴巴大張,半晌沒說出話。最後僅僅吐出一句:「我去看看哪裡能幫得上忙。」說完面帶羞色的轉身跑出東院。
看到慧光與那些小沙彌出去,張弘略才施施然後正房的佛像後面繞出,冷笑道:「老大,他們這些素齋裡面一准摻了好東西,不然這賊禿驢不會死乞白賴的要我們吃他們的飯。」
王守榮長歎一聲放下手串:「唉,可惜了這座百年古剎,竟是被一夥強盜佔據。」
「強盜?」張弘略冷笑起來:「嘿嘿,只怕不止呢,我看是強盜加『淫』窩才對。」說著坐在王守榮身側:「我剛剛打聽了,老大你信不信,這座天壽寺最出名的,竟是第三進的送子觀音堂,嘿嘿,那靈驗的,幾乎是百求百靈,有求必應。」
王守榮臉上抽搐幾下,有張弘略前話作鋪墊,哪裡會想到好地方,「他們,有些奇怪的規定吧。」
「嘿嘿,老大猜對了,」張弘略笑嘻嘻的道:「整個第三進平日都是封閉的,不許普通禿驢與男子進入,所有求子的女人都要在第三進中沐浴吃齋誦經一月,回家後必然有子,靈驗異常。」
王守榮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媽的,神棍,『淫』賊!」
看著王守榮的表情,張弘略冷笑道:「何止,我聽人說,每年來天壽寺進香的女施主,總要失蹤十幾名,積年聚集下來,怕是總有數百人了,反正都是無頭公案,周圍都在傳言是蒙神佛恩召去了。」
雙眼怒視,王守榮手上的手串轉的越來越慢,到最後,竟至將一顆桃核做成的串珠碾碎,「衣冠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