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承憲在作什麼?
從剛剛結束的卓?和城之戰中,鄭國皇太子殿下認識到,在攻城略地的征伐中間,人心的背離,幾乎可以抵上十萬大軍的兵鋒,卓?和城內若是上下一心,即便全城變為澤國,也不是輕易能夠攻陷。在人心的問題上,有個極度現實的問題,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如果對手上下一心全無破綻,任韓承憲如何上下其手,也是一時無法奏效。偏偏事實正好相反,夏國就是一個有縫的臭雞蛋。
別看夏國能在金蒙數十年交戰中倖存下來,不僅保有了自己的國土,更目睹了蒙古軍隊收縮回大漠的全過程,若是以為夏國內部政治清明軍士效命,那就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夏國能倖存下來靠的是什麼,只要稍有一點頭腦的人都知道,那是依靠了強大的金夏聯盟,靠了金國麾下強悍的?軍與陝西諸路漢軍,夏國曾經自傲的鐵鷂子步跋子,不是腐朽不堪使用,就是因為人數缺編上不得戰場。再者。夏國主自李純佑開始,王位傳承都是通過宮廷政變,李安全廢李純佑而自立,李遵頊廢李安全,一場場血腥的政變,不僅消耗了夏國地精英,更令國中王室權威劇降,很多地方官和部落首領對夏國王室生出輕蔑態度,甚至對夏國主的詔書陽奉陰違。
再者。歷代夏國主自己也不修德行,甚至說是見利忘義,早在蒙金對峙時期,就有國主想要趁火打劫。去洗掠金國邊境,幸好被大臣勸阻,但是國主的奢靡生活也引起大臣極度不滿,三十幾年前。李遵頊在位之初,就有御史中丞梁德懿上書諫言:「國家用兵十餘年,田野荒廢,民生塗炭。雖婦人女子,咸知國勢瀕危,而在廷諸臣。清歌夜宴。舌結口鉗」。
「其實。夏國君臣的豪奢只是一小部分,在夏國之內。有三大弊端,」高鳴坐在韓承憲下首侃侃而談,這位前鳳翔路都總管,因為遲延了救援孔成的時間,韓璐羽震怒之下被免去官位,發在臨洮編管。這次韓承憲請特旨,將他放了出來,帶在軍前戴罪立功。此人久在邊境,是從陝西的小官一步步陞遷上來,對夏國內部真是如掌上觀紋,隨口之間侃侃而談竟是連蘇穆札都聽得悚然而起。
韓承憲聽得興起,見高鳴住口立即催促不已。那高鳴也不過是停下喝口茶,見到太子催促,心中暗暗自得,卻不敢太過拿大,於是接下來道:「其一,蕃漢大臣矛盾重重勢如水火,其二,民間僧尼蠱惑百姓,寺廟依仗寵信搜刮百姓據有糧田無數,寺廟倉縻豐實而百姓無隔夜之糧,其三,境內契丹,吐蕃,回鶻,諸族不堪黨項人壓搾,反抗之聲久矣。」
聞言心中欣喜,韓承憲擊節讚道:「有此三大弊端,何愁夏國不平。」說罷起身對高鳴躬身施禮:「高先生,我意請高先生暫居朝列大夫,樞密院河西房副都承旨,征西軍參謀軍事,還請先生不要推辭。」
高鳴是什麼人,兩榜進士出身,從正八品小縣知縣作起,在陝西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不就是為了官位前程,以前曾做到正三品的都總管,無奈一下變成了待罪之身,現在能得到太子如此重視,縱然是個不大的從五品下小官,卻也是京官中的朝參官了,更何況,聽韓承憲地意思,只要做的好,日後陞官那是沒有問題的。雖然早知道自己到了軍前早晚能恢復官身,高鳴也是沒料到事情來的如此突然,驚喜之下剛剛鎮定自若表情全然不見,忙不迭站起身大禮回拜:「太子欽命,銘敢不效死。」
安撫了這官迷,加上昨日得到富兒族歸附,韓承憲頓感意氣風發,大步走到帳外,看著遠處地柔狼山,氣沖丹田:「啊啊啊啊啊--」
這聲大吼,將附近元帥親軍嚇得不輕,馬上有士卒抽刀在手向這邊看過來,一看竟是韓承憲發瘋,也就慢慢將刀子收回刀鞘,只是將手上活計停下,心中不明所以的望著主帥。
隔日,一股馬賊突然從西面席捲而來,在零波山以南之地大肆擄掠,駐紮在附近的鄭軍和夏軍都沒有對這些馬賊出擊,夏軍是害怕本就微薄的軍隊,在對馬賊圍剿時候被鄭軍殲滅,索性龜縮在西壽保泰軍司大營中,眼看著馬賊肆虐,倒是鄭軍非常奇怪,眼睜睜看著馬賊在聯營週遭掃過,不僅沒有任何反應,連斥候游騎見到馬賊都小心地避開。
王守榮騎在馬上,身子微伏,不住的叱喝坐騎。此時的鄭國大將軍沒了往日光鮮的鎧甲與質地上好地內襯,改穿起一身粗麻作的白色長袍,將全身裹
,不僅是身子,連整張臉也被厚實的麻布遮起,僅僅睛,像極了西面大食人地扮相。
王守榮身後一千餘騎都是這種裝扮,連馬都換成了高大雄俊地河西大食馬,身上地彎刀弓箭,還有繩套,活脫脫就是一群大食馬賊。
呼嘯著從一群鄭軍斥候前方穿過,見到馬賊,鄭軍斥候紛紛掉過馬頭就跑,看的遠處地夏軍斥候兩眼瞪得溜圓。
馬賊的目標是一座寺廟,天壽寺,一座在夏國存在了兩百年的古剎,整座寺廟佔地數百畝,修建的金碧輝煌。附近六七萬畝地良田都是天壽寺的廟產,所有良田上的農民,也一起成了寺中的奴工,不僅要將年成的七成交給寺廟,而且不允許從家中遷走,若是寺中有什麼勞務,這些農民也要無條件的去服勞役,真真成了寺中和尚的奴隸。
距離天壽寺還有二十里時候,馬賊大隊停下。找了一處不大的小山住腳,王守榮帶著一人放慢馬蹄,慢悠悠的向前欺近。
此時已近掌燈時分,夕陽在天邊照出一抹餘暉。整個大地似乎都是火紅地顏色。
站在山包上向里許之外的天壽寺看去,朱紅的牆壁十分搶眼,內裡巍峨的大殿竟然反射出金色光芒,整座寺廟竟然分成了前後七進。粗算下,僅是院牆就有將近十里,比許多西北州城都大不少,遑論院牆高達四五丈。內裡每隔百步就有一座箭樓,院牆外竟然還修著一道外。
「媽地,這還是和尚窩麼。簡直就是一座堅城。」站在王守榮背後騎士狠狠吐出嘴裡叼著的草棍。「老大。點子太硬,你確認我們要砸這個窯?」
聽騎士滿嘴髒話。如果不知道底細的,只怕真以為那人是積年大盜,誰能知道,其實他是鄭國當朝樞使的兒子,是鄭國駙馬地哥哥,張弘略。
王守榮臉上苦笑:「弘略,不是我想,而是南面那位要求我們必須砸開,你看著辦。」
聽到王守榮的話,張弘略不吭聲了,如果是南面那位的話,就不是要求而是軍令,軍令,必須不折不扣的執行。
心頭鬱悶地上前一步,看著天壽寺中隱約走動的光頭,張弘略悶聲道:「這和尚窩有多少禿頭兵?」
「五百僧兵,另外聽說最近在修繕殿堂,還有近前輕壯民夫在內。」關於天壽寺的情報,王守榮早就打探清楚,只是雖然提供情報地人警告過,卻沒放在心上,一座寺廟能有多大難度,現在親眼看到了天壽寺才曉得,敢情這夏國境內地寺廟,與鄭國境內完全兩樣。
鄭國皇帝韓璐羽對寺廟僧侶極度反感,這些人自己出家吃齋,還勸人一起出家禁慾,要知道,此時地鄭國承襲金國,境內戶口數在蒙金對峙時期大量減少,韓璐羽每日思考的就是如何能將戶口數提升上來,對一群要求別人禁慾不生孩子地傢伙,如何沒有怒氣。再者,僧侶若是僅僅禁慾唸經也就罷了,多數的僧侶竟是自己不勞作,每日靠著別人施捨救濟,更有甚者,想方設法讓信徒佈施土地給寺廟,和尚們坐在廟裡等著佃戶給他們耕作,如此一來,佃戶們不僅要交國家的租稅,還要再給寺廟交一份,生活之困苦可想而知。
是以在韓璐羽登位伊始,就下詔嚴查國內僧侶身份,同時禁絕官府出具度牒,凡是查出沒有度牒的僧尼一律發回原籍變為平民,沒有在官府註冊的寺廟盡數搗毀,沒有在官府報備的寺中佛像,金銅鑄造的一律回爐變成金錠銅錠,廟產通通沒入官府成為官產,任何官員如果要設立家廟必須有縣州路三級官府出具的許可,否則官員抄家編管。同時,規定了鄭國境內每州只允許有一座官方許可寺廟,其餘野寺蘭若一律搗毀。
旨意下達,一時間鄭國上下咒罵聲四起,無數高僧憤怒的將韓璐羽咒為佛敵,就是部分官員中間也有不小的反彈。
奈何韓璐羽還有進一步措施:倣傚宋國設置的道官,在朝中設置僧官,並依照品級發放俸祿,僧官一半由朝廷指派,一半由各州官廟中的高僧一起選出,所有僧官選出後,再齊聚汴梁一起選出一名最為眾人信服的得道高僧,被鄭國封為國師。
這項舉措出台,頓時將本來齊齊指向韓璐羽的咒罵聲打消下去,變成了高僧之間的相互指責掀老底,最後在某些有心人的導向下,變成了一場鄭國境內釋門的純潔運動,無數底子不乾淨的所謂高僧被驅逐出釋門,而後立即被官府鎖拿。當釋門勉強選出第一批僧官時候,這些曾經在百姓心中擁有崇高威望而不可一世的高僧們,悵然發現,他們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簡直連某些地方官都不如,整個釋門更是淪落至地方幫會差不多的程度,再無往日聲威。
正因為對釋門全無好感,韓承憲決議首先從夏國的寺廟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