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灑下,照的人身上暖乎乎的,剛剛全身出的透汗,似是也這股熱氣曬乾,令人感覺身上黏糊糊的很不爽利,真想用冰寒的涼水沖一下。無奈此時疲倦欲死,連個手指都不願挪動,躺在滿是塵土污跡的地上,雙眼失神的望著藍藍天空中朵朵白雲。
初冬晴日,本是邀上幾個好友到草原上騎馬競馳,又或者於後園中煮酒賦詩的好日子,只可惜,週遭濃郁的血腥氣打破了這種憧憬。
「老趙,還能堅持麼?」
不遠處傳來董文用的聲音,趙良弼歎口氣睜開眼,用不高的聲音叱罵回去:「老子正在飲酒賦詩,就被你這不懂風情的傢伙攪了。」
一陣粗豪的大笑響起,拄著一桿折了半截的長矛,董文用勉強從地上爬起,「飲酒賦詩?有胡姬麼?至不濟也要有幾個倭女助興,不然老子才不會出現。」
撇撇嘴,趙良弼鄙視的看看全身血污的董文用:「老子乃是正章五年進士及第,喝酒賦詩這種高雅的事情,你不會理解的。」
薰文用將被污血塗滿的大臉湊到趙良弼眼前,惡狠狠的道:「呸,什麼高雅。等過了今次。老子要天天到你家喝酒,不僅要有倭女,還要有胡姬,那種屁股翹胸脯大地,你敢不置備,小心我拆了你地房子。」
趙良弼轉頭撇嘴道:「我現在的府邸就是臨潢府衙門,你如果願意。隨便拆。」
唔,被趙良弼一句話噎的半晌沒吭聲,董文用只得瞪大了眼睛死死盯過去。趙良弼也不示弱。擺出怒目金剛相回望著。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看著。
過了一陣,董文用首先長聲歎息,轉過頭跌在地上。無力的道:「什麼胡姬倭女,能不能躲過這一遭還是兩碼事呢。就算我們命大,你是守城功臣,我呢,我可是棄城失土的敗將。那些個胡姬只怕要到陰曹地府去享受了。」
趙良弼聞言默然,董文用從進城之後。就一門心思協助他守禦城池,城頭廝殺時候更是奮不顧身,那凶狠樣子連打老仗的老兵看著都怕。這皇城四面十餘里,守軍不過兩千餘人,加上萬餘憑著一時熱血登城協守地精壯,也才勉強守住。不過沒有經歷戰陣的民夫,無論如何與戰士都不可同日而語,第一次殺人,甚至第一次見到鮮血噴出,都會嚇得手腳發軟,錯非董文用這般身先士卒的玩命,臨潢連一日都堅守不住。
只是,現在地臨潢,已經接近油盡燈枯,城中守卒不到千人,征發地民夫更是只餘下兩千餘,城中家家戴孝屋屋哀嚎。這些還都是小事,城中最大的問題,是置備下的木石已經告急,雖然趙良弼已經命令衙役拆掉皇城內遼代宮殿,但是這些宮殿經歷金國攻打焚燒以及蒙古三番兩次破壞,業已所剩無幾,這時能征發出多少實在是個未知數。
趙良弼自認不是神仙,沒有木石金汁,沒有足夠地人手,偌大的城池他根本守禦不住。不得以,他已經偷偷下令,在皇城中的內城裡鞏固城牆儲備糧草,若是皇城被攻破,他決議帶人堅守內城。至於皇城,按照他的估算,如上午般不要命的攻勢,女真人只要再來一次,臨潢皇城就會被攻破。
嗚--
長長地牛角號聲,打破了臨潢內外的寂靜,城頭癱軟地守軍詫異的看看日頭,剛剛未時末,難道女真人這麼快就要攻城了?
趙良弼與董文用也很是狐疑,對視下,兩人不得不勉力爬起來,三日不眠不休的指揮守城,他們已經極度疲勞,無奈現在不是偷懶時刻,趴在女牆向遠處女真大營望去,想像中大隊女真步卒沒有出現,在牛角號聲中,營門大開,馳出了成隊的女真鐵騎。
看著女真騎兵逐漸消失在大草原中,趙良弼與董文用對視下,在對方眼中都看到了驚喜的神情,兩人都是鄭國年輕一代的精英,見到女真人的行為,哪裡還能猜不到發生了什麼。
「竟是援軍到了,只是不知是否就是安定郡王的征北大軍?」趙良弼欣喜若狂的猜度道。
搖搖頭,董文用冷靜的分析道:「應該不是,大軍集結到整備,最後出征,而且十萬軍隊要從大定抵達臨潢,至少十日,不會如此迅速,我猜可能是劉大人派出的援軍,應該是輕騎而且人數不多,不然女真人不會用將近兩萬騎兵出去阻擊。」
雖然坐困孤城,趙良弼與董文用對女真人的軍情還是比較瞭解的,尤其是董文用,斷斷續續與赤盞合喜接戰四五個月,已經將女真大軍的組成摸得非常通透。
想當年,完顏阿骨打起兵時候雖然只有兩千餘人,但幾乎人人都有馬匹,無論行軍速度抑或作戰的效率都極為恐怖,加之每個人都是在深山老林中摸爬滾打出來的獵手,作戰之間甚至不必太多指揮,自然各安其位,每一個戰士都能站出來指揮作戰,這才有了女真滿萬不可敵的說法,也有了十幾
斥候竟敢挑戰兩千宋軍,並戰而勝之的驚世戰例。
現在的女真軍隊,別說是滿萬不可敵,連軍中的戰馬比例都大為下降。女真到底是半農耕半漁獵民族,雖然在邊境上有少量部落養馬,但是大多數在遼東女真還是靠著漁獵,耕地,以及飼養山豬為生。赤盞合喜的十三萬大軍中間,騎兵只有兩萬餘人。最精銳的七千人是赤盞合喜地親軍。其餘萬餘人也是赤盞合喜地心頭肉,平日裡並不出擊,甚至於在追擊董文用敗軍時候,都沒捨得派遣出來。
這次女真騎兵突然飛馳而出,也只有用鄭軍援軍抵達才能解釋:臨潢已經是一顆熟透的果子,稍加用力就會落在赤盞合喜手中,打破臨潢。不僅僅是佔有了一座草原大城,還意味著鄭國在臨潢府路的統治徹底瓦解,從泰州到臨潢城一線以北的土地都在女真人掌中。更能打通了到蒙古諸部的通道。令赤盞合喜獲得夢寐以求的戰馬來源。
這些好處只要明眼人就能看出,是以,趙良弼和董文用會拚死堅守臨潢。劉鑄和劉楚材張弘范三人才決意用輕騎馳援臨潢,所以,赤盞合喜才不惜派出精銳騎兵前去阻擋鄭軍輕騎。
風雨飄搖的臨潢城,突然享受到一個久違地安寧午後,直到申時初。女真軍隊都沒有從軍營中走出來。
薰文用和趙良弼一面指揮疲憊的士卒加固城牆,一面憂心忡忡的看著女真軍營。雖是距離有些遠,兩人依稀能看到,軍營內人聲鼎沸,無數工匠似乎在打造攻城器械。臨潢週遭不是沒有山嶺,不遠地祖州後面就是環形山嶺,內裡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地祖陵。
前幾日是赤盞合喜過於輕視臨潢守軍,第一日攻城時候甚至連雲梯都少的可憐,第二日臨時打造了些雲梯,還是落得個失敗下場。這一次,從祖州砍伐樹木的人馬運回了大量原木,赤盞合喜索性休兵半日,命令營中工匠加緊打造雲梯車,木驢車,正箱車,盾車等等一應器具。
看著女真軍營中熱火朝天地景象,再瞧瞧城下早已乾涸的護城河,趙良弼長歎一聲,攻城第一日,女真人就將護城河中的水引走,現在加上一應攻城器械,臨潢能否挺過明日,根本不需要猜度就能知曉答案。
冬日裡的北方,日頭降下的很早,剛過申時中,天已經擦黑,趙良弼與薰文用終於將一顆心暫時放下,冬日草原地夜晚極冷,赤盞合喜只要腦子沒有壞掉,就不會玩什麼夜挑燈攻城的把戲,兩人地小命也得以多活一日。
看著遠處逐漸朦朧的女真軍營,趙良弼和董文用相攜著走下城頭,「走吧,去我的府衙,好像還有幾瓶從中都帶來的眉壽酒。」
薰文用聞言立時眼中現出灼熱,吞了幾口唾沫,大力拉扯著趙良弼向前走去:「竟然私藏如此好酒,真是不仗義,走走走,我們一起去消滅了它們。」
看著年輕將軍大步流星的前行而去,趙良弼不禁莞爾,明日就是兩人大限,也不知援軍能否衝破阻擊抵達,真的是身為武人最希望死於殺場麼,那他這個文官又應該死在哪裡?探手入懷,摸著一個被他帶在身邊的瓷瓶,趙良弼仰望天空,臉上現出茫然的表情。
與此同時,感到茫然不僅僅是趙良弼一人,統帥了女真騎兵的僕散申哥也是大為迷茫。
僕散申哥出身將門,祖上就是金國末年大大有名的僕散忠義,因為不肯歸附鄭國,當韓璐羽代金時候,悄然從燕京逃出潛往遼東,投靠了當時還是上京制置使領尚書左丞的赤盞合喜。得到忠義歸附的赤盞合喜大喜過望,當即將其委以重任,這次出兵更是命令僕散申哥率領精銳的一萬五千騎兵。
午間僕散申哥從赤盞合喜那裡得到命令,出兵尋找並消滅鄭軍馳援輕騎。飛快出兵的僕散申哥花費個多時辰,來到徒單奴哥所說的河畔時候,哪裡有什麼鄭國騎兵,僅有幾堆馬糞證明曾有大隊騎兵在那裡停留。
僕散申哥當即命令千多名部下分散出去,馳出百里打探,可惜,鄭軍的騎兵就好似長著翅膀飛走一般,在茫茫草原中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失意的僕散申哥想要下令回營,有副將過來規勸,中午那名攻城不利的猛安就是例子,如果沒有戰果就倉促回兵,所有出兵的將領都要面臨赤盞合喜的怒火,與其這樣,不如在外面逡巡數日,待到女真大軍攻陷臨潢,乘著赤盞合喜大為高興時候回去,也能免了一番血光之災。
想到中午那個被摟頭砍倒的猛安,僕散申哥茫然望天,從他來到以後,就能感覺到赤盞合喜雖然表面上熱情信任,實則暗地裡並不真的信任他,平日裡連一支軍隊都不肯交給他指揮,只在有事時臨時交付軍隊歸他統領,如若歸營就要交還軍隊的指揮權,這等做法實在讓他倍感心寒。如果今次真的無果而歸,赤盞合喜難保不會對他做出什麼過激舉動。
為了自己的性命,僕散申哥只得同意了副將的勸告,宣佈全軍就地安營。
夜色,終於慢慢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