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府到臨潢府有一條所謂的官道,堪堪一輛大車寬年的碾壓令篙草倒伏,後來的野草不足半個車輪高度,在漫漫草原中若隱若現。草原之上無處不能行進,所謂的官道不過是趁著地勢,由往來行商日積月累踩踏出來的小路,勉強勾連兩地。
五千精騎,實際數量不止五千,?軍傳統,一名戰兵應自帶一名以上的阿里喜,漢話中稱其為貼兵,專門為戰兵準備衣甲器物,戰時負責跟在戰兵身後割取記功的人頭,以及清理戰場上丟棄的戰甲兵器等物事。
是以,張弘范的五千精騎,人數實際超過萬人。老話說的好,人要過百層層疊疊.人一過千人山人海.人若過萬無邊無際隊中間帶著數倍於人數的戰馬,一齊奔馳在草場上,僅是行進間的蹄聲,就如冬日裡的驚雷,轟隆隆響徹百餘里。
動靜如此巨大,想要掩蓋痕跡是不可能的,別說是女真斥候這般老於草原作戰的精兵,便是從中原調來的普通斥候,百里外都能感覺到事情不對。其實劉楚材將斥候放出百里的主要目的,一則清除敵方斥候,免得那些游騎貼近騷擾大軍行進,二則就是防備女真大隊的截擊。
雖然劉楚材早有提醒,當張弘范聽到前軍斥候與女真斥候遭遇的消息時,心中還是極為震動,大軍出征不過百餘里,前軍斥候放出百里。也是堪堪進入臨潢路地界,連潢河都沒過,就已經出現女真游騎,足見陀滿胡土門和赤盞合喜兩人兵鋒之強,更看出這時臨潢路境內女真兵士的狂妄。
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張弘范表情陰沉,慢慢轉頭道:「劉老相公,我意全軍再快一些。今夜在潢河岸邊宿營。次日渡河。如何?」
劉楚材一愣,按照張弘范地說法,那就要大軍全速行進,這樣的做法對馬力損傷有些大了,隨即臉上現出欣慰表情,「王爺所言極是,現在不是體恤士卒的時候。叛賊斥候的目的就是要遲滯我們,索性就不管不顧的渡過潢河,到時候無論斥候屬於二逆中的哪一支,都要有所行動。」
得到中軍傳令,由精銳?軍組成的騎軍開始緩緩加速,蹄聲由輕緩散亂,變成急促地踏地聲,遠遠聽去就像是一連串悶雷在天際響起。
大軍加速前行後。女真斥候似乎一起消失掉。再沒出現,至少是沒在大軍左近出現過。想想也就瞭然,任是哪一邊地主將。都不會天真地認為,憑借數十人的斥候,便能阻撓多達萬人的軍隊前行,更何況是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在這個地勢,別說是中途阻撓,女真斥候只要出現,就會被十餘里外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說,草原上的戰鬥,比之中原來的更加血腥,往往是雙方排兵佈陣後,憑著實力對殺,殺得血流成河屍山血海,殺到最後一個人才能真正分出勝負,勝者成為一方霸主,但要小心提防暗中窺伺地敵人出手偷襲,敗者,不僅將老本輸光,還要小心那些痛打落水狗的傢伙,往往輸者是身死國滅,整個部族從草原上永遠消失。
當然,如蒙酋鐵木真那般從逆境中崛起的,也是例外中的例外,非心志遠超旁人者不能做成如此大事。
混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整支大軍四蹄飛踏,一日之間就馳出三百餘里,速度堪比蒙古輕騎,更妙的是,大軍隊伍不散,行進間錯落有致前後照應,真真是一支精兵。
當張弘范向劉楚材說出這番讚歎之詞時,老頭手捻鬍鬚,臉上微現得意之色,而後才悠悠道:「大王有所不知,今次乃是輕騎馳援,他們身上只帶了十日肉食與馬奶酒,平日出征需要帶著的一應牛羊帳篷通通留在三韓城,故而才有今次的速度。倒是今夜,我們在潢河邊宿營,還要小心防範,那些個斥候更要遠遠放出去。」
張弘范點頭應了,在行軍打仗上,他和劉楚材之間的距離拍馬都趕不上,現在惟有點頭受教地份,況且,這一仗是他地初陣,要想打贏,贏得漂亮,日後多的是依賴眼前老頭的時候,現在切切不可露出絲毫狂妄表情。
用力踏著腳下木板,張弘范笑呵呵道:「那些女真狗地斥候也是膿包,竟然不知道將這座浮橋毀掉,害的我白白命人帶上一千個羊皮袋,也好,省卻一日渡河時間,明日辰時就出發,估計晚間就能到達臨潢府。」
原來,潢河上原本自有一條浮橋,只是現在兵荒馬亂的,天知道浮橋是否被人毀掉,張弘范從大定出發時候,特意請劉鑄準備了一千個羊皮袋子,預備渡河時候充作舟楫搭制浮橋。沒想到,傍晚時候,斥候回報說,浮橋竟然完好無損,著實讓他驚喜不已。直到宿營後,他感覺不放心,拉著劉楚材一起過來親自察看。
劉楚材臉上略有憂色,女真斥候沒有毀掉浮橋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一時間也是沒能琢磨透女真人的意圖,口中沉吟道:「大王說的倒是沒錯,只怕二逆中間阻撓,明日行軍之間還要多派斥候,另外速度不可太快,畢竟臨潢府外,此時應已是為逆賊控制,即便臨潢府城現下也不知情況如何。」
對劉楚材這種略顯保守的計算感到不快,但嘴上還是恭敬的道,「就聽劉老相公安排。」
說話間兩人走過浮橋,潢河對岸已經有千餘?軍駐紮,看著約是個千騎隊規模,抵得上宋軍兩個指揮,不過鄭朝草創,在軍制上既不願沿襲金製,也不願全盤接受宋國建制,是以看著略顯粗豪。
千騎的官長是個都指揮,軍中俗稱千騎長。更是?軍中地一個詳穩,遠遠就看到有人從橋上過來,當一群人走過橋時候,藉著火光看到落後張弘范半個身子的劉楚材,竟是慌忙緊跑幾步,普通跪倒在地:「不知是大夷離到了,小的迎迓來遲,多多寬恕則個。」說完也不等劉楚材說話。一翻身站到一邊。甩了袖子躬身禮讓道:「請大夷離堇到裡面喝杯奶茶吧。」
這次兵力調遣皆出於劉鑄和張弘范兩人的手筆。至於抽調了哪些?軍,劉楚材其實並不是很清楚,是以看到眼前這個頭戴貂蟬冠傢伙跪在地上,也是一頭霧水,直到這人站起來才看的清晰,口中呵呵一笑,指著這個詳穩對張弘范介紹:「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小狼崽子。大王,這人名喚葛家奴,來自耶剌都?,是我當年的一個親兵,快二十年了,他也混上詳穩了,哈哈--」
那葛家奴臉上帶笑,迎上幾步。伸手拉著劉楚材手臂:「大夷離既然來了。就不要見外,怎麼都要到我軍中喝杯奶子酒,吃塊肉乾。可惜來的匆忙,沒有帶上小羊羔,不然能讓大夷離嘗嘗?中的烤羊羔。」
說著話,他竟是將劉楚材拉入宿營地,口中大聲吆喝著,吩咐手下準備吃喝,全然沒去管站在劉楚材身前地十餘歲少年郎。
不怪他失禮,張弘范不過是個十餘歲地少年,除去中軍隨扈,整支大軍中又有哪個認得他。再者,?軍之中崇尚實力,惟有武力過人者才得?軍上下認同,劉楚材地聲望和地位,是靠著在?軍鎮護北方時候建立的積威,還有就是劉家的巨大影響力,這些,豈是一個十餘歲少年所能比擬的。
劉楚材還要招呼張弘范,無奈畢竟上了年紀,竟被葛家奴拉扯著淹沒在人群中間,再想叫出來也不可能。
看著劉楚材的樣子,張弘范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不快,笑著對一邊的親兵衛護打趣道:「還好這些人都是最可靠的前鋒,若是有誰心懷叵測,劉老大人地性命只怕現時已經丟了。」
他是說笑,那些親兵卻是悚然一驚,慌忙衝進人群裡,看似笑著與耶剌都?的軍將士卒談笑,實則隱隱將劉楚材護在中間,不容老頭出一點差錯。
看看身後留下的都是自己從中都汴梁帶出來的王府護衛,張弘范強笑道:「也好,就讓我們去嘗嘗奶子酒,你們別繃著臉,日後喝這個東西時候還多著呢。」
被人強按到主位上的劉楚材臉色有些古怪,直到看見張弘范施施然擠進來,臉上這才現出笑容,遠遠就在招呼著:「大王,這邊安坐。」
一下之間,週遭沒了聲息,所有人都在看向張弘范,劉楚材坐的是主位,非?中詳穩,就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才可以坐在那裡,張弘范是個半大少年郎,如何能坐下?
看到?軍眾人的目光,劉楚材暗道不好,心頭只想著化解張弘范地尷尬,竟忽略了?軍傳統,惟有呵呵笑道:「大王乃是你們大可汗地義子,更是大可汗女婿,也是個頗有武勇的少年郎君。」
聽到大可汗幾個字,?軍眾人臉色略略好些,可是看著張弘范的目光依舊有些不快,甚至有人低聲嘀咕道:「若是大可汗親至,坐在頭人位自是沒問題,一個嘴下沒毛地郎君,也敢坐頭位……」
那葛家奴是知道詳情的,聽了劉楚材介紹,立時想起今次大軍的主將,狐疑的對著劉楚材問道:「大夷離,今次竟然不是你作主將?他一個孩子,如何能從大夷離手裡奪走主將位置……」
不等劉楚材說話,張弘范長聲大笑,唰的脫掉身上狐狸皮大氅,現出內裡一身緊身裝束,大步走到場中,環視一圈,「軍中武勇說話,狼就是狼,羊再強壯也不會變成狼。今天有誰願意幫我個小忙,試試我到底是羊還是狼。」
眾人一呆,無論劉楚材還是噶家奴,抑或在場所有?軍士卒,都沒想到張弘范竟會出此怪招。下場和他對打?眼前明明是個十餘歲的孩子,可能還未成年,無論勝負都會令?中勇士顏面無光,可如果不去試試,對方劃下道來,他們不去接著,豈不是更加抬不起頭?
其實這些?軍戰士也是少見中原貴?子弟,在他們看來,臉色白皙嘴下沒有鬍鬚,朱唇玉面的張弘范,同?軍久經大漠風霜的少年相比,或許連?中的女孩都不如,看著更是不像個成年人,混似十二三歲的小孩一般瘦弱。
過了好一陣也沒人出來搭話,張弘范臉上出現不快之色,剛要繼續邀戰,忽聽一個人在人群大聲喝道:「撒八,你去與他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