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從北面吹來的寒風,咕咕的從袍子縫隙中間向裡灌,縱然臉上塗著蠟,也擋不住冰冷的寒氣。
張弘范是第一次在這種季節出征,從三韓城走出不足二十里,嘴唇就凍得發白,厚皮裘下的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心中升起休整的念頭,轉頭四顧,週遭的騎士們均是高踞馬上,身形穩當不見一絲抖動,塗蠟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口中依舊在輕鬆談笑。看看他們,張弘范臉上微熱,挺直身子昂然向前,任由北風吹在身上,整個人就如雕像一樣紋絲不動。
老劉楚材從側後看著張弘范慢慢挺直的身體,微微點頭。
說實話,早在韓璐羽收下張弘范作義子時候,儒家出身的他並不贊成這個做法。儒家講究的是大義,講究的是宗法有度,既然韓璐羽已經有嫡長子韓承憲,家中又有一個半子名義的向世誠,實在不應再多一個兒子,無奈張弘范的老子那時雖然失去南京路大權,但張柔鎮守南京十餘年的積威猶在。令韓璐羽不得不著意籠絡。後來張弘范慢慢長大,韓璐羽似乎也感覺到府中子女問題,索性找個由頭將張弘范送回張家,只是沒想到,轉過身子,張弘范又換個名義回到了韓家,這種變故實在令韓璐羽,方子謙。劉楚材等人啼笑皆非。
一直以來。劉楚材都以為張弘范是個紈褲子弟。只會在脂粉堆裡打滾,說心裡話,他心裡隱隱希望這個安定郡王就此渡過一生,無奈這次被韓璐羽賦予重任,劉楚材以為他會忍受不了草原地寒氣,草草退回大定城,到時候由劉楚材自己指揮大軍。老頭自認足以完成韓璐羽的目標。
沒想到的是,張弘范的表現出乎老頭意料,已經行走過五十里路程,張弘范的身子依然挺直,甚至保持了一種完全不必要的挺直,在全軍都微微伏在馬身上的時候,他就如一柄標槍立在全軍中央,迎著寒風而行。看的軍士心中微熱。
唉。老張地兒子還真是好樣地,希望國朝日後多一員上將。劉楚材心中微微感歎,催馬追上前面地統帥。在呼嘯的風中大聲道:「大帥一身擔著全軍干係,此去臨璜府千餘里,請多保重身體。」
張弘范詫異的看看老人,這老頭從出征後,從未用如此正式稱呼對他說話,今次為何轉了性子?說實話,即使劉楚材倚老賣老,張弘范也拿他沒轍,誰讓這老頭有這個本錢,張弘范在大定府中著力削劉鑄面子,未嘗沒有打壓老頭威風的意圖。現在老頭示好,倒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有些害羞的微微低頭,自嘲的道:「多謝老大人關心,弘范也是在強撐著,從未想到塞外的寒風竟是冷地怕人,生生要往骨頭裡鑽似的。老大人昔年鎮守北疆十餘載,真真是大功於朝廷。」
見到張弘范如此坦白,老頭呵呵笑了,「功勞是沒有,不過些微苦勞吧。」說罷一指前方,「今次雖然是在我朝境內行軍,奈何在潢河以南也發現了叛軍斥候,小心起見,我已經下令斥候要前出百里打探。」
張弘范臉色微變,吃驚的道:「此地距離臨潢城足有千里,難道二逆的兵鋒已經前出到此?」
無奈的歎氣,劉楚材搖頭道:「臨潢兵力不足,又屢經戰火,能守住臨潢城已然勉強,哪裡還有兵力攔截叛軍游騎。」
「沒想到臨潢府路竟是爛如斯。」張弘范恨恨道:「今次孤定要一舉將二賊驅逐出臨潢路!」
撒八有幸被選中為大軍斥候,與他同行的還有九名戰士與十名阿里喜,領頭的是一個年紀大約三十幾歲的十騎長,黑黝黝地臉上滿是被塞外寒風劃下地滄桑痕跡。
十騎長名叫阿海,是個有著十年從軍經驗的老戰士,今次與其說是挑中撒八這個半大孩子,還不如說是看中了阿思的經驗。
他們這樣地斥候小隊還有足足二十隊,僅僅在大軍行進方向上就佈置了十隊,形成一個寬大的扇形,小心的檢視一切可能的危險。
阿海比較倒霉,並未選到前出斥候隊,反是被派在右翼,這讓他感到十分沮喪,認為自己失去了斬首立功的好機會。
胯下獵鷹盡情的飛馳,撒八心頭好像揣了只小兔子,時而為能選入全軍精銳的斥候而感到興奮,時而因為即將臨敵而感到不安。說到底,現在是打仗,與以往打草谷完全不同。
以前跟隨父親和整個?的男丁深入大漠深處,專門撿那些小的蒙古部落下手,如果有
部族出現,?中詳穩會聯絡周圍幾個?的搜索隊,一部族,若是再大的部族,那麼耶剌都?的搜索隊就只有掉頭閃人,盡快將這個情報上稟,由鄭朝邊將決定是否發兵作戰。
而現在要作戰了,他們再沒了選擇對手的自由,無論對面是一個還是一百個敵人,只要十騎長阿海一聲令下,他就必須衝過去,將對手剁翻。
看著撒八死死抓住韁繩,阿思微微搖頭,卻不準備過去寬慰,戰士都是在戰場上成長的,既然撒八生為?軍一員,就注定要經歷這一遭,惟有在刀光血影中生存下來的人,才配繼續留在?軍中間,這就是為什麼?軍會成為遼金鄭三朝精銳部隊的原因。
正在感慨。突然右側草叢中傳來微微地沙沙聲,老於戰陣的阿思沒有半點猶豫,手上的黃樺弓張開,一支鳴鏑搭上弓弦,帶著長長的尖叫聲,沒入一人高的野草篙草中間。
不等對面的慘叫聲響起,阿海已經摘下腰間牛角號,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向週遭所有斥候隊發出警訊。
就在鳴鏑聲響起時候。撒八好似被人猛地一推。整個人激靈一下幾乎跳起,手忙腳亂的抄起弓箭,對著鳴鏑沒入地方胡亂射去。
羽箭才一出手,撒八就知道自己失手了,草叢中雜亂地晃動,間中還有皮帽子閃過,鳴鏑既出還會有哪個傻瓜繼續等著被羽箭射成刺蝟。
其他地斥候都是年近三十地老騎士。羽箭飛射處接連響起一陣慘叫,顯是有對手落馬。那些女真斥候不管自己的同伴,飛身跳上戰馬,飛也似的向遠處逃開。
「不能放過他們。」阿海大喝一聲,縱馬當先衝了出去。
斥候騎得都是戰馬,身旁還有一匹以備更換,見到戰兵出擊,他們的阿里喜自然而然的將備馬接下。同時遠處傳來嗚嗚的號角聲。表示下一隊斥候業已明瞭敵情。
聽到號角,撒八全身熱血上湧,一邊將弓放回皮囊。一邊狠狠夾緊獵鷹的馬腹。獵鷹知曉主人意圖,長嘶一聲,撒開前提猛地向前踏出,飛快地衝了出去。
忽聽耳邊傳來阿思的叫喊:「撒八,回去,這裡有我就好,你快回去。」
臉上的紅潤幾乎能透過蠟滲出來,左手拉住韁繩,右手抽出彎刀,在空中虛砍個刀花,撒八忿忿的道:「阿思大叔,我也是戰士,這是屬於我的戰鬥,就讓我有個精彩的初陣吧--」
看著撒八執著的表情,本要攔在前面的阿思一陣猶豫,坐騎稍稍減速,迅即被獵鷹超過去,耳邊只有少年從丹田中奮力發出地叱喝聲:「嘿,駕--」
獵鷹地速度不是一般的快,越過阿思之後隨即將同隊夥伴落在身後,馬上就要追上一馬當先的阿海。
聽到少年興奮地叱喝,阿海眉頭一皺,按照他的預計,應該是經驗老到的阿思追上來,如此他才有把握搶在其他小隊前面,將這些女真斥候留下。
同為一個?的戰士,阿海對撒八的瞭解也是極深,可是畢竟有些年少,兩軍對陣時候,揮刀砍掉對手腦袋,可不比在遠處放箭那般容易接受,萬一有個好歹……
就在阿海分神的功夫,獵鷹已經將他超過,伸手要去抓馬上少年郎,阿海只能撈住一把空氣,又氣又急下只能狠狠催動坐騎追了上去。
獵鷹實在很快,幾個彈指功夫就拉開了與同伴的距離,當撒八慢慢追上落後的一個女真斥候時,距離阿海已經有超過十個馬身距離。正在逃命的女真斥候,霍然發覺,追上來的竟是個少年,臉上一下露出欣喜表情,悄悄的摸向弓矢。
眼中盯著不斷變大的人影,攥著刀柄的手心滲出汗水,撒八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斷告訴著自己,這不是第一次殺人,不是第一次殺人,手中的刀,以前砍掉過很多人的腦袋。
當然,撒八自動忽略掉,他以前所砍的,都是些婦孺的頭顱。
眼看相距不足兩個馬身,前面的女真斥候突然伏在馬背,一個倒掛犀牛現出手上長大的弓箭,寒光閃爍直指撒八。
腦中一片茫然,只覺著那點寒芒彷彿被放慢,而手上的彎刀下意識的護住胸口,隨著清脆的響聲,一股巨力幾乎將撒八從獵鷹上掀翻。
看著前面女真斥候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撒八覺著自己好像緩緩來到那人面前,彎刀緩緩的高舉過頭,再猛地揮下,刀刃所過之處濺起一片血箭,那女真斥候的腦袋向前衝出一段距離,而後落在了撒八身後。
張弘范不知道前方剛有一個少年經歷了人生中的初陣,接二連三的牛角號聲帶來了斥候接敵的消息,轉頭看看鎮定自若的劉楚材後,才對中軍統領下令:「不管他,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