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謙的目光迅速移到那個謀克韓頭的臉上,他姐姐一家還在中都城內,若是被蒙古人攻破了中都,以那些草原韃子的秉性,姐姐一家斷無生路。
「……不知道。」猶豫下,韓頭低聲答道,此人抬起他甚至說有些稚嫩的面孔,環視下週遭眾人道,「弟兄們,想老娘婆姨了?都別哭喪著臉,兄弟我的父母家人一樣在中都,蒙古人破了城。咱們都是罪人,朝廷咱們不論,為了爹娘妻兒……拼了,只要咱們不倒威,中都還有獨吉思忠老元帥鎮守,韃子字今次也是白饒。放心,用不到兩個月,咱們一定能回來。」
聽了謀克韓頭的話,眾人似乎吃下了定心丸,臉上現出安心的表情各自散開。「韓頭,韃子為啥老是過來打咱們?」突然,一個聲音在地窖內響起,方子謙抬頭看去,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漢子,一臉絡腮鬍子,看著很是威武,此人姓劉,比什裡所有人都年長性子又老實,大家接觸久了都叫他「大劉」。
「可不是麼。」聽了大劉的問題,其他幾個同袍也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早幾年,這些韃子鬧得也沒多厲害,可這幾年了不得了,韃子好像瘋了一樣,年年都打進來……」
「泰和八年冬十一月初三夜,先帝章宗病死,十一月初五今上繼位,第二年元月改元為大安元年。」忽然之間,一個沉穩的聲音插進來,躲在地窖內的武衛軍兵卒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安靜下來,轉頭看向說話之人、他們的謀克大人韓璐羽。方子謙心中笑笑,知道他這位哥哥身上那點所剩不多的文人酸氣又犯了,在軍營中一向粗豪的韓璐羽,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搖頭晃腦的掉書包。
「聽說……皇帝老子以前定下的繼位人選……不是現在這個皇帝……是那個衛王……」忽然,有人壓低聲音說道。
聽到這句話,立刻有人將此人的話頭打斷:「噓,你小子……不想活了!」這種話乃是皇室秘辛,老百姓之間雖然早有傳言,但也只是敢偷偷議論幾句,縱使現在身處孤零零的廢堡下,這些臨時被簽發出來的漢軍士卒,也不禁小心的左右掃視下,好似皇帝的耳目就在身旁似的。
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剛剛手下的議論,韓璐羽繼續搖頭晃腦的道:「泰和八年十一月初三,衛王完顏永濟被革除開府儀同三司、武定軍節度使官位,封順州刺史,於初四出中都赴任。」說話,他不理會幾個手下眼中微微有些迷惑的眼神,忽然咧嘴笑道,「說起來,泰和八年十一月初三,我正好出生呢,據說就是在夜裡出生的。」
聽了韓璐羽的話,方子謙微微一愣,他雖聽韓璐羽說起過自己的生日,卻沒有想到,眼前的哥哥竟是在那個夜晚出生的。看著韓璐羽倚在牆壁上的身影,他忽然想起了此人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有人出生,有人過世,這些都是上天注定的。但是,我不知道上天為我定下的命運又如何,所以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努力。」
「……大安元年秋天,北方蒙古人攻打夏國,夏國是朝廷的藩屬,於是朝廷派兵協助夏國將蒙古人打敗,也就和蒙古人結了仇。」韓璐羽笑過之後,繼續用他那種獨特的淡淡語氣緩聲道:「大安四年,蒙古攻打烏沙堡,被獨吉思忠老元帥擊敗。經過烏沙堡的失敗,蒙古人老實了三年,才在大安七年大舉南下,徹底反叛了朝廷。」
說話,韓璐羽神情黯然,「大安七年,老元帥獨吉思忠回中都休養,雖然烏沙堡守將高德玉將軍奮力挽救局勢,但是蒙古人實在太多,烏沙堡最終被蒙古人破了城。接著,蒙古人在關外的野狐嶺擊敗了朝廷十萬大軍……」聲音在此處停頓了一陣,安靜籠罩地窖數個彈指的時間,韓璐羽才繼續道:「蒙古人乘勝出擊,攻破宣德府、居庸關,又連破西京大同府和北京大定府,進逼中都,形勢萬分危急。」
「可不是麼,對,我曉得這一仗,」忽然,大劉猛的一拍大腿,聲音略微提高些道:「那次,中都城裡面全是兵,緊張的不得了,足足一個月,白天都不讓開城門。後來,據說是夏國派兵抄了韃子後路,這些蒙古人才退兵了。」
「嗯,」接著大劉說話的時候,韓璐羽深深呼吸幾次,穩住了情緒後,繼續道:「為了慶祝這次勝利……」說到「勝利」兩個字,他臉上又浮現了苦笑的表情:「……大安七年末,決定將第二年改元為崇慶元年。而崇慶元年,蒙古人耍了一個詭計,先是說攻打夏國,但是韃子頭領鐵木真卻很狡猾,他親自帶著十幾萬大軍攻打朝廷。易州城下,鐵木真率領的韃子軍隊,雖然面臨朝廷三路大軍、幾十萬人的合圍,又是獨吉思忠大帥親自督戰,他還是帶著大部分蒙古軍隊逃了出去。這一戰蒙古人死了五萬多人,而朝廷也死了七萬多,算是打了個平手。」
聽到易州大戰,地窖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因為,那一場大戰下來,戰死的七萬金國將士,幾乎都是中都的子弟兵。戰過後,中都城內再次出現了家家戴孝的場面,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親戚戰死。易州大戰,是蒙古攻金以來最慘烈的戰事了。
過了好一陣,韓璐羽才打破了這種沉默:「就是在易州大戰後,朝廷開始在中都周圍修建衛城,」說話,他伸手向上指指:「這個,雄武堡,就是那個時候開始修建的。好在,蒙古人也是被消耗了太多的力量,有兩三年時間沒有攻進來。從崇慶四年以後,蒙古人又開始年年掠奪朝廷的州縣,而朝廷乾脆是在蒙古人到來的日子,各地州縣關門閉戶各自守衛,中都則是依靠三十幾座衛城來守衛。」
「韓頭,以前那些韃子攻城的時候,也是跟今年一樣玩命麼?」一個軍卒出聲問道,由於韓璐羽早幾年當兵,又是正牌的武衛軍,是以能夠多瞭解一些事情,同時,幾名軍卒想到在這個時候想到韓璐羽曾經讀過書,說話的時候愈加恭謹了些。
韓璐羽搖搖頭,疑惑的道:「那倒不是,以前的韃子南下,若是能破城便破一兩座城池,不過,以韃子的能耐,至多也就是攻破幾座縣城、州城,只要五京這樣的大城嚴加防範,韃子是根本無法攻破的。可是……為什麼這次,感覺韃子好像不要命了似的……」說話,韓璐羽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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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一個精通我們這個時空歷史的人,出現在方子謙與韓璐羽的時空,一定非常驚訝的發現,此時的紹德四年乃是歷史上的西曆1226年,而在我們身處的時空之中的1226年,卻應是金國的大正三年、宋國寶慶二年、蒙古成吉思汗二十一年。
在我們的時空之中,這一年,業已完成蒙古歷史上第一次西征的成吉思汗,在掠奪過花剌子模的巨大財富後,於正月中發動了對西夏的進攻,夏季時候正避暑於渾垂山。到了這一年秋季時候,蒙古大汗會渡過黃河進攻西夏腹地,整場對西夏的戰爭,在成吉思汗鐵木真的親自主持下,綿延1226年全年時間。直到冬季,這位歷史上最廣大土地的征服者才駐足於西夏境內的鹽州,等待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對西夏的都城發動最後一擊。接著,他將在1227年迎來自己的喪期,為他陪葬的是西夏王朝全體皇族。
也是在我們這個時空的1226年,蒙古皇子、未來的蒙古帝國第二任大汗窩闊台,統帥著蒙古大軍圍攻金國南京汴梁府。那個時候的金國,在丟失中都大興府後,不得不遷都南京汴梁府,任由河北、河南成為蒙古鐵騎肆虐的屠場。便是這南京城,金國也無能守衛太久,數年後的西曆1234年,金國最後的皇帝--末帝完顏承麟--戰死於蔡州,女真金國走完了它在歷史上最後的歷程。
但是,來自於我們這個時空的旅行者,會在方子謙和韓璐羽的時空中,看到與已知歷史迥然不同的情形:
在方子謙和韓璐羽的時空中,西曆1226年的金國,年號乃是紹德四年。這一年,本應全年在西夏作戰的成吉思汗,竟然親自率領蒙古大軍來圍攻金國的都城--位於河北大地上中都大興府!
在這個時空中,金國不僅沒有現出不可逆轉的頹勢,更沒有遷都南京汴梁府,反是在自己的都城之下與蒙古軍隊廝殺,似乎,這場戰爭的範圍也被限定在了河北土地,河南地方並沒有受到太大騷擾……
歷史,好像在某個地方出現了分支,方子謙和韓璐羽的時空,成為了不同於我們這個時空的歷史岔路。至於這段歷史的岔路將會向何處去,請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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