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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新版》第一章 殘堡仇寇(3) 文 / 鍋鍋

    韓璐羽這番話說的沒頭沒腦,圍觀的人群聽的雲山霧繞不明所以,但是,大官身後的家僕們卻表情極為憤慨,一個下人甚至挽起袖子,就要衝過來教訓下他們眼中「不知禮數的野小子」。倒是當事人韓璐羽一點慌張的感覺也沒有,回身向著站在人群中的方子謙招呼道:「子謙,還不快去請你姐夫過來,幫忙抬我母親回家。」

    一番好意被拒絕的大官看著跪在地上的韓璐羽,眼中閃過了一道不知原因的精光,他緩緩出聲道:「孩子,你母親現在傷勢嚴重,若是等到你的朋友找來幫手,只怕會令你母親留下病根,不如讓我手下這幾個不成器的家人,幫助你們母子回家,可以麼?」

    看到大官的表情,韓璐羽一時間也呆在了那裡,他是個小孩子,剛剛的一番嚴辭不過是聽了母親的話才出現的反應,現在大官這樣和藹,與他這個孩子說話時都用上了商量的口吻,而自己的母親又重新昏迷過去,如此的情形,讓韓璐羽根本不知應該如何回答才好,說到底,此時的他不過是個七歲的稚齡童子。不僅是韓璐羽,便是一旁的方子謙也沒了主意,呆呆站在原地看著和藹的大官。

    看到韓璐羽的樣子,大官臉上露出微笑,他揮揮手,幾個青衣下人便走過去,輕手輕腳的將韓王氏抬上一輛驢車,帶著韓璐羽和方子謙向著韓家而去。

    看著躺在炕上的韓王氏,又四下打量一番屋子內不多的擺設,大官毫不客氣的坐在方桌旁的長凳上,幽幽出聲道:「唚芳,你醒了,聽我一句,這個官司不要打了。」

    躺在床上的韓王氏聽到這話,立刻掙扎著想要翻身,卻被一邊的韓璐羽和方子謙扶住了。大官搖搖頭無奈道:「城外那些女真人,都是北京大定府周圍的猛安謀克戶,因為大定府被蒙古人攻佔,他們逃到了中都城。皇上前日下旨,將這些女真人重新編列造冊,列為猛安謀克戶,增強中都附近的防衛。又下旨允許他們自行選擇無主土地進行括地……」說話大官長歎一聲:「唉……從世宗朝開始,這括地明裡說是選擇無主的土地,實際上,哪一次不是強佔百姓手中的熟田?況且,這一次有皇帝的聖旨撐腰,你告不贏的。」

    說了這麼許多,韓王氏竟是沒有一絲反應,只是呆呆坐在炕上沉默不語。大官歎息著:「宗鼎不幸喪身沙場,我自是會為你們母子的生計負責,城外義莊中的收益自然會算上你們母子一份,以後每月都由韓忠送過來,你不用發愁。」說完,他伸手掏出一個錢袋放在桌子上便走出了屋子。

    誰知道,韓王氏不知從哪裡來了力氣,竟是自炕上撲到方桌前,抓起那個錢袋惡狠狠的扔了出去。「我們家不是乞丐,不需要憐憫!」韓王氏的叫聲之中帶著憤恨、無奈還有就是淒涼。

    此後,方子謙每個月都能看到一個衣著光鮮的人來到韓璐羽家,只是,每次這個人帶來的錢袋和米袋,都會被韓王氏扔出家門,過了幾年,換成是韓璐羽出來扔東西。縱是如此,那個衣著光鮮的人仍是每月按時出現在韓家門前,只是,連年幼時的方子謙都能看出此人臉上的不耐與輕蔑。到後來,這件事簡直就成了慣例,就好似太陽東昇西落一般,若是哪個月此人沒有出現抑或換成了別人,只怕韓家的街坊鄰居還會不習慣。

    沒有了田產,再拒絕了大官的幫助,韓家母子便斷了收入,不得已,韓王氏開始幫助街上的鄰居縫補、洗涮衣裳,以維持兩人的生活。

    喪父後,韓璐羽又一個變化,就是讀書變得主動起來。方子謙曾經聽到韓璐羽對他說過,韓王氏經過這次括地事情後,對於兒子讀書的想法愈加強烈,這個年紀輕輕就失去了丈夫的女人教訓兒子時,總是說當兵無用,即使成為軍官又如何?韓宗鼎當了軍官,最後落得一個屍骨都無法撿回的下場。況且,作為一個漢人,漢人小軍官,也無法保護自己的家人不受女真人欺負。要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妻兒,就要當官,當大官,掌握權力,所以,韓王氏要韓璐羽讀書考科舉,從科舉步入官場。

    由於家中了無積蓄和收入,雖然先前讀過兩年私塾,這個時候的韓王氏卻是再也無法供自己的兒子繼續進學了。「母親,我不去先生那裡讀書了。」七歲的韓璐羽拉著韓王氏的衣袖輕聲道。

    正在為人縫補衣衫的韓王氏聽到這話,想都沒有想,立刻拒絕了兒子的建議「什麼?你這個逆子,你父親剛剛過世,你就要放棄學業……」女人的手高高抬起,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揮下去,因為她看到了兒子眼中射出倔強的目光,這種目光與她的丈夫如出一轍。

    「母親……」撲通一下,韓璐羽跪在了韓王氏面前,男孩臉色無比鄭重的道「母親,現在家中的情形,若是讓我繼續進學,而你卻沒日沒夜的操勞,孩兒於心何忍?再者,就是不去進學,孩兒在家中苦讀,一樣也能考中的,母親……」

    看著自己兒子已經下定了決心,加之家中的境況也確實無法繼續供養兒子進學,韓王氏眼中流出眼淚,默默的點頭。不過,韓王氏顯然不是一個肯隨意放棄的人,她雖然被兒子打動,卻是鄭重說道:「兒啊,你可以在家不必進學,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偷偷跑出去,我只求你在家安心讀書,一切筆墨紙硯以及經書,你不必擔心,母親會為你買回來的!」

    韓璐羽看著剛強的母親,眼中同樣流出了淚水,無聲的點頭答應下來。

    而後,韓王氏省下了每一個銅錢,為兒子買筆墨、買經書,看著韓璐羽天天在房中背書,女人雖然日漸蒼老,卻是常常心滿意足的露出笑容。那些日子裡,韓璐羽倒是經常拉了在街上玩耍的方子謙到自己家中,對著小他一歲的方子謙講解當日背誦的經書。無奈方子謙對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並不感興趣,聽講時老是分神,能夠記住的東西,經過他自己估算,只怕連一成都沒有。

    不過,方子謙知曉韓璐羽一個秘密:韓璐羽經常從街上一個老夫子手中借來一些史書,背著母親韓王氏偷偷讀。韓王氏並不禁止兒子讀史書,只是不喜韓璐羽經常將儒家的經書丟棄一邊專心看史書,甚至,方子謙還偷偷替韓璐羽保管一本薄薄的書冊,上面的書名方子謙倒是認得:《孫子兵法》。似乎看這些書,會令韓王氏很不高興,是以韓璐羽便將自己的愛好偷偷瞞了下來,只有好友兼兄弟的方子謙才曉得。

    因為傷心過度以及日夜勞累,韓璐羽的母親韓王氏終於在兒子十五歲的時候過世。靠著方子謙姐夫以及一些街坊的幫助,韓璐羽埋葬了自己的母親。當他回到已經是家徒四壁的院子裡時,卻是招呼方子謙在後院挖了一個深深的坑,這個坑不大,也就是數尺見方。方子謙雖然深感疑惑,卻沒有多問,因為他清楚,過一會,韓璐羽自然會告訴他原因的。

    而後,韓璐羽將一個以前裝衣物的空箱子抬來,放在土坑前,又自房中鄭重的捧出一疊書冊。藉著月光,方子謙仔細看去,這些書冊正是韓璐羽平日裡頌讀的儒家經書。

    只見韓璐羽將經書放入木箱內,又不發一言的盯著經書定定的看著。方子謙站在一邊,也默默的等待著大哥下一個動作。直到月上中天,他才珍而慎之的將箱子放入了土坑內:「子謙,來,我們將這個坑填上。」

    「大哥,這是你的經書啊,伯母還指望你背誦經書來考取功名呢。」現在的方子謙早已不是數年前那個少不更事的幼童了,在韓璐羽的熏陶下明白了許多事情,是以他驚詫的指著木箱問道。

    「呵呵,先埋上吧。」說話,韓璐羽伸手填上第一鏟土。見到韓璐羽的動作,方子謙不得已,也只得跟著動作。

    知道後院之中出現了個不大的土堆,韓璐羽站在土堆前又發了一陣呆,才指著土堆慢聲道:「子謙,你可知道,我們今天埋了些什麼?」

    迷惑的搖搖頭,方子謙哪裡會知道大哥的心思,他咧咧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看到方子謙的樣子,韓璐羽輕鬆的笑笑:「今天,我們埋葬了治理天下的本事。」如願的在方子謙臉上看到不可思議的表情,他仰頭看向夜空:「經書上記載的都是聖人之言,字字珠璣、句句金玉,不過……」他的語氣猛的轉折:「不過,聖人之言只有在太平時代治理天下的時候,才能用到。方今亂世,若要平定天下,建立不世功勳,就不能讀這些經書,要去讀史書、兵書,去學平天下的本事!」

    帶著崇敬和疑惑的神采,方子謙看著對面的大哥韓璐羽,他感覺,與這個大哥相比,自己似乎小了很多。

    就在埋書的第二天,韓璐羽便走了他父親幾名老部下的門子,到武衛軍中投軍,成了一名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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