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攀談之中,兩個人都大致瞭解了一點對方的來歷。令文之明驚訝的是,眼前這個天真少女的父親竟然是這個叫周的國家的內閣學士,同時還兼任了尚書左僕射的職位。應該是個不小的官啊,他感歎著,卻不瞭解這個國家的官制究竟怎樣,和歷史上的哪個朝代相似?也就是說暫時還弄不清這個「內閣學士兼尚書左僕射」究竟有多大的權力。而蘭芝也對文之明所說的經歷吃驚不已,半信半疑。不過文之明倒也沒打算一下子就讓她相信,因為在他自己都懷疑現在的一切是不是一場難以醒來的夢。
「也就是說,你現在不想被關在這裡,而要出去自己找他們的下落嘍?」蘭芝眨著眼睛,望向面前的這位文大哥。
「是啊,但我知道他們不會輕易讓我走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身份的證明,」文之明無奈地搖著頭,「就算他們調查相信我不是間諜,也不會……」
「放心吧,我帶你出去~」蘭芝笑著拉住文之明的袖子搖了搖,驕傲地揚起頭,「我是蕭家小姐,量他們也不敢攔我出門!」
文之明跟在蘭芝的後面,兩個人走進了前院。一路上文之明驚訝地看到,原本應該在這裡的眾多官署人員竟然一個都不見了。蘭芝也對此有些奇怪,但想到沒人攔問更好,便邁開輕步向正門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內牆大門的外面站滿了很多人,像是在迎接某個人的到來。
「哎呀!」蘭芝大吃一驚地叫出聲來,幸好她自己連忙用手摀住嘴,才使這一聲發出得很短,沒有引起眾人注意。
「怎麼了?」文之明立刻意識到事情好像出現了什麼變故。
「那,那不是我爹嗎,他怎麼來了?」蘭芝著急起來,不僅僅是因為父親的到來使她難以再帶文大哥從正門出去,而且還因為她明白,父親一旦知道她為了隻貓碗就闖進來如此胡鬧,一定輕饒不了她。
「前門走不通了,怎麼辦?」蘭芝看向文之明。
「側門呢?」文之明知道側門是放調查完畢、沒有問題的人走的地方,因為他早上還看到前一個接受調查的人從那裡被放走了。
「可是我爹就在正門口啊,我要是說自己是蕭家小姐,他們肯定會到前面那裡去詢問的!」蘭芝慌得不知怎麼辦才好了。
「要是有調查完畢的放行許可就能出去了……」文之明沉吟著。
「放行許可,在哪兒有?」聽到這個,蘭芝好像又冒出了什麼新主意,催著文之明快說。
「應該在那兒吧,」文之明指著東廂房的二樓,「那是他們頭頭辦公事的屋子,我上午在那兒受調查的時候看見桌上有的。」
「那就快走!」蘭芝拉起文之明的手臂,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了樓裡,心裡只想著:但願滿倉能在爹來之前就跑掉,別被爹逮到……
東廂房裡也沒有半個人影,二樓掛著「司事?」牌子的房間半開著門。兩人探頭探腦地躲在門外窺探,卻見屋內只有一個人穿著咧懷的軍裝,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
「嘻,只有一個人,看我的!」蘭芝捂著嘴,露出壞壞的神情偷笑著,把貓兒放到肩頭,然後掏出一隻淡藍色手帕飛快地疊了幾下,一隻孩子玩耍時卷疊的那種布老鼠,立即呈現在手掌之上。由於甄別處搬進來時的那一番折騰,現在腳下的地板上滿是塵土,蘭芝將「老鼠」在地上翻滾著蹭了幾下,弄得灰土土的握在,她想著,重新把貓抱回懷中,拉起文之明向屋裡走了進去。
負責統管甄別處下屬警衛總旗的總旗官賈清官,正悠閒地躺在椅子上,一邊剔著牙一邊打了個飽嗝。他臉上那密集的麻子坑,是當年九歲時出天花留下的,而他娘不給他種牛痘的理由是「不吉利」,結果卻造就了兒子一張芝麻餅般的醜臉,平日一想到這個,賈清官就不住地咒罵,他不敢罵自己的親娘,就罵發明牛痘的人,幹嗎不用狗或馬,偏要用和他生肖相剋的牛,那幫傢伙真是吃飽了撐的!
不過現在的他心情好得很,用不著咒罵什麼,反而感歎著自己的幸運。前天夜裡,他在爐子旁準備燒掉自己接受人口販子賄賂時留下的幾本私帳,卻不巧引發了火災。他見火起,怕被追究責任,連喊一聲都沒有就趕忙溜回自己的屋子,等有人發現著火拚命叫大家來救時,他才第一個衝出屋子趕到火場,「從容」地指揮全體人員救火。結果是整個官署都被燒掉,他卻因「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受到朝廷稱讚,大概最近就要陞官了吧。
昨晚忙了一整夜搬入蕭家大院。一早就發現後院的樹上結了不少桃子,正是最有名的「侯家桃」,已經長得很大,眼看就要成熟,令他垂涎不已。賈清官怕衛兵們在他之前吃光了桃子,於是借口這棵樹太礙事,命人把它砍倒,而自己就親自盯著人把這些桃子以「統統扔掉」的名義送進他的屋子。然後又看上了蕭家搬家時忘記帶走的幾尾觀賞鯉魚,說是要「親自送到蕭大人府上」,把魚池打撈一空,在眾衛兵懷疑的目光下大搖大擺地走了。
雖然令他惱火的是,早就對他看不慣的甄別處司事剛才叫他來看管這司事廳,卻沒叫他出門參加迎接當朝正二品大員蕭大人,失掉了當面拍馬奉迎的機會。但無可奈何的他卻安慰著自己,反正一會蕭大人也會進來,參觀新搬來的甄別處安排的怎麼樣,自己不愁見不到。
離大人進到這裡來還有一段時間,正好趁眾人都不在的機會把早上新刮的「油水」處理掉。現下這幾尾小鯉魚和半青的桃子已經安全地躺在他肚子裡,賈清官拍著撐得鼓鼓的肚皮,得意地瞥了一眼牆角裝滿魚刺和桃核的紙簍,臉上每個麻子坑裡都泛起了幸福的感覺。
那個挺漂亮的鑲金小碗還在垃圾堆裡吧?今晚得找個時間去偷回來,拿給我的旺財用。賈清官一邊想著,一邊站起整理好軍服準備迎接蕭大人。
突然門口「哇」地一聲,一個少女哭著闖了進來,一屁股坐到賈清官對面的椅子上,不住地抽泣,而手裡還抱著個黃色的小貓。跟在他後頭進來的人賈清官認識,正是早上被送來接受調查的,看青年人那似乎也手足無措的神態,似乎是他在院子裡等待調查結果的時候遇見了這個少女,才陪她一起進來的。
儘管賈清官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還是馬上緊了緊領口的扣子,又在臉上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盡力想讓自己的麻臉在姑娘眼中顯得規整一些,接著清了清嗓子:「有什麼事嗎?」
「大人,你要給我做主!」少女邊用袖子擦著眼淚,邊連珠炮般地訴起苦來,「小女子陳四姑家是山東濟南商戶,五天前隨家兄和舅舅去台灣送貨,結果路遇狂風,船隻沉沒,家兄陳二虎和舅舅安大愣都下落不名,只剩下我和泡泡獲救,身在他鄉,舉目無親,孤零相伴。我也因丟失了證牌,又身無分文,無法回家,只好到這裡來,盼望大人能幫小女子找尋親人,使小女子一家團聚。大人做主啊!……」
聽著少女一頓亂攪糨糊一般的哭訴,賈清官的腦袋一下子變得有兩個大。想仔細分辨清楚她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卻又被少女接下來哇哇的大哭攪得無法思考,只好好言勸說道:「別哭別哭,本官知道你有苦楚,請慢慢說。」一邊轉向站在旁邊的青年,想從他那裡問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包括這個少女到底是從哪裡進院來的。
少女偷眼瞟到桌上有一摞印著「海?司放行?可」的公文,便趁糊塗軍官不注意,將手中的布老鼠忽地扔到了門邊,然後指著那裡大叫起來:「呀~~~~老鼠,有老鼠!」同時用手一推懷中的小貓,貓兒會意,撲過去一口叼起布老鼠就跑。
賈清官只聽到「老鼠」,還沒看清少女所指的地方是個什麼東西,就只見小貓叼著「老鼠」跑出了門。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被哭叫著的少女抓住了衣袖:「大人,大人,快幫我把泡泡捉回來,我只剩它一個親人了啊!快幫幫我啊,大人!」
賈清官不及細想,追了出去。少女破泣為笑,拽來兩張印好了「?周海?司人口甄查,□□□一人身份??,准予放行」的放行許可,又抓過桌上的毛筆,蘸著硯台裡未干的墨,在紙上留出的人名處飛快地各填上了「文之明」和「?四姑」三個字,接著拿起刻著「海?司人口甄??司事」的大印,沾了沾印泥啪地蓋了上去。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少女握著放行許可,拉起還愣著的青年衝出門,見小貓已經帶著賈清官上了三樓,心中一喜,趕快跑下樓直奔側門。
側門的衛兵上下打量著這兩個人,雖然心裡還有些懷疑,但放行許可上紅紅的蓋印使他們不得不放了兩人出去。
圍牆外,已經擺脫賈清官追趕的小貓,從牆頭上跳進了少女的懷裡。兩個人大笑的聲音一直持續著,好長時間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