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對於鄭國皇帝的話,方子謙給予了最為強烈的反應,他一把搶過韓璐羽手上的情報,反覆的讀了幾遍,不斷的低聲道,「這不可能,不可能。」然後,他猛的抬頭道,「完顏承麟是怎麼到達上京路的?」
「你來問我麼?」韓璐羽一臉的不高興,「這個問題竟然來問我?」
說起來,也難怪鄭國皇帝陛下生氣,自從河東女真反叛被鎮壓下去後,對於在逃的反臣,鄭國朝廷都是畫影圖形來捉拿,又配合了方子謙設置在各地的密探,是以,那場許多在叛亂中逃脫的中下級女真官員,在隨後的搜捕中紛紛落網。不過,也有例外,就是那位被推舉的「金國皇帝」完顏承麟。此人彷彿在世間消失了一般,沒有任何人知道此人的下落,而鄭國內部的嚴密搜捕,也不能將此人捉住。最後,韓璐羽和方子謙不得不接受了一個說法,那就是完顏承麟已經死在亂軍之中。
可是,今天,突然有人過來匯報說,那個完顏承麟到了遼東的上京路,在鄭國的嚴密搜捕下,逃到了上京路,這不能不說,是揚手在方子謙的臉上,在聲稱「事無鉅細,三五日內即可得知」的鄭國右丞相臉上,打了一個狠狠的耳光。
「在鄭國的土地上,他完顏承麟竟然通行無阻,橫穿了鄭國,到達上京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韓璐羽陰沉著臉看向方子謙,其實,在這句話的背後,還有一句潛台詞沒有說出來:今後,是否還能相信那些密探提供的情報?一群連自己本國都無法監控的密探,真的可以相信麼?
拿著情報有些發呆,鄭國右丞相大人默默的坐在那裡,忽然,他猛的自座位上跳起來,快步走到一邊靠牆擺放的書架上,在一堆不起眼的錦盒中快速的翻找著。過了一會,他好似找到了什麼,匆匆來到書桌前,將一張同樣輕薄的情報放在韓璐羽面前,自信的說道,「完顏承麟不是從鄭國內逃走的。」
看到方子謙自信的面容,鄭國皇帝陛下不知為什麼,在心中感到一陣的寬慰,他拿起情報細細讀了起來,「國興二年臘月二十一,有一男子現於緯國公李德化府邸,相模與完顏承麟似。」韓璐羽猛的抬頭,看向自己的右丞相大人,「是夏國?」
點點頭,方子謙苦笑道,「這份情報是去年臘月送到的,我並沒有當真,畢竟,河東之亂以後,已經是一年多沒有看到那完顏承麟,大家都認為此人已經死於戰亂。而且,這份情報之後,再沒有下文,我們不可能憑著一份細作的情報,向夏國問罪。」
「若是夏國,也並非沒有可能。」韓璐羽摸著下巴思索著說道,「河東被就接近鄭夏國境,且夏國在我朝新立後,遲遲不來覲見,顯然心懷故金,要說完顏承麟在河東兵敗後,逃入夏國尋求幫助,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方子謙猶豫著道,「為什麼夏國在與我朝彼此和議後,還要冒著風險幫助完顏承麟?夏國就不知道,這樣完全可能引起我朝的強烈反應,從而將我朝和他們之間,剛剛建立的一點良好關係全部打碎?」
「不想看到我朝強大,希望能在邊境上得到一些好處,或者還有其他的理由,反正,沒有好處的事情,是不會有人做的。」韓璐羽有些不屑的說道,「不過,這些夏人顯然過於小看我朝的細作了。」說著,他轉頭看向方子謙,「最近一年時間裡,關於夏國的情報在哪裡?」
「我去找來。」意識到事關重大,方子謙轉身走向那個書架,在一堆擺放整齊的錦盒內翻找著。
「商隊經由我朝前往宋國……商隊深入草原……商隊前往宋國……商隊前往宋國……」韓璐羽將情報一份份的翻看著,嘴裡輕聲念道,「一年之內,竟派出八支商隊前往宋國,三支進入了草原……」說著,他轉頭看向方子謙,「這合理麼?夏國的商路,以往也是如此頻繁麼?」
「夏國地處我朝與大漠之間,很多貨物需要商隊運入,十幾支商隊的往來,倒是沒有什麼奇怪的。」方子謙皺眉道,「不僅是夏國自己的商隊,河中一帶的異族,也經常有商隊到達夏國,或者是經過夏國來到我朝進行貿易。不過……」他看著那幾份情報道,「夏國通常的貿易對象都是金國或者是我朝,這樣越過我朝直接與宋國進行的貿易……不是沒有……但絕對不會如此頻繁。」
「有意思,這裡聽來,好像我們南面和北面的鄰居,都有份參與啊,」韓璐羽將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就是不知道,他們會有什麼動作?似乎,這個世道過於太平了,有些人在心中就會不安呢。」
「我明天就增加在夏國的人手,嚴密監視中興府大小官員的動向。」方子謙皺眉道。在情報的搜集上,他手下的細作並沒有出現過錯,事無鉅細,確實都到達了他的手上,可是,就在對情報的整理方面,此時已經官居右丞相的他,僅僅靠著手下的幾個相府書吏,對於鋪天蓋地而來的情報,顯然沒有過多的精力來系統分析。而樞密院的職方司,對於各種情報,又掌握的不如他詳細,如此,才造成了今天這種在情報上的差錯。每當想到這裡,他的神情就有些沮喪。
看到了義弟的樣子,韓璐羽瞭然於心,他站起身子,拍拍方子謙的肩膀道,「此事錯不在子謙,畢竟,現在的你,已經是右丞相,國事繁重,情報的事情,你就多找些可靠的心腹來參與吧,子謙,你自己只要注意大事就好。」
心中大受感動的方子謙坐在椅子上,馬上又想到一個問題,「可是夏國與上京路也沒有彼此連接的土地,完顏承麟是如何到達上京路的?」忽然,他轉頭看向地圖上的蒙古草原,「他們為什麼會參與進來?」
「不管為什麼,都是不懷好意,」韓璐羽端起酒杯慢慢品嚐著道,「加強對夏國的監視確實必要,另外,我想,上京路那邊也很快會有動作了,完顏承麟到達上京路,對於那些故金餘孽,可是一次很大的鼓舞。」
「是啊,有了完顏承麟這個寶貝,陀滿胡土門和赤盞合喜兩人,一定心裡樂開花,還不知道將這個金國偽帝如何款待才好呢。」方子謙附和著笑道。
與方子謙的猜測正好相反,此時的「金國皇帝」完顏承麟。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度日如年。
來到了上京路的完顏承麟,被兩個女真權臣陀滿胡土門和赤盞合喜重視不假。可這二人不是河東那些沒有多少權勢的中下級女真官員。此二人久鎮遼東,便是完顏陳和尚、完顏合達這樣的權臣,也不能將他們兩人奈何?便是控制了金國大權、統帥數十萬兵馬的韓璐羽,對於這二人,不也是毫無辦法?相信,能對兩個女真權臣施展影響的,也只有故去的金國皇帝完顏從彝一人而已。那麼,完顏承麟這個光桿皇帝又能拿他們兩人怎麼辦?
歷經千里跋涉到達上京路的「金國皇帝」,並沒有得到兩個女真權臣的熱切歡迎,對於穿著好似叫化子一般的完顏承麟,自命為「金國尚書左丞、上京制置使」的赤盞合喜僅僅派了一名謀克出來相迎。便是到了上京會寧府城內,赤盞合喜也不過是將他安置在城內的一座小廟內,並不讓他與上京路的金國官員們見面。
這一住,便是月餘之久,直到有天,在一隊金兵的「護衛下」,完顏承麟被帶入了上京城內的制置使府邸,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了金國上京路制置使赤盞合喜,以及自稱為鹹平制置使的陀滿胡土門。看到兩人樂呵呵的笑容,便是沒有經過多少朝中權勢爭鬥的「金國皇帝」,心中也明白,對於他的處置,這二人已經達成了基本的協議。
果然,剛剛在廳堂中的客位坐下,那上京路的主人,自封為上京制置使的赤盞合喜便開口道,「這次金源公得以脫險,在下與陀滿胡大人,以及上京路和鹹平路的所有大金官員,都深感欣慰。」
雖是客套話,但是一開口,就讓完顏承麟極為不高興,原因是,這「金源郡公」,乃是他被擁立為皇帝前的封號,赤盞合喜如此稱呼他,顯然是並不承認他完顏承麟的皇帝地位。可是形勢比人強,此時的他身在赤盞合喜的地盤上,身邊都是兩個金國權臣的親信,一個不小心,就會丟了性命,更不要說是那虛無飄渺的皇帝之位了。想到這裡,他也不管是否被當作皇帝看待,急忙自座位上欠起身子,對著上京路的主人點頭道,「左丞相大人鎮守遼東龍興之地,為我大金保住最後一點基業,實在公不可沒,真乃我大金忠貞之典範、立朝以來所未見之良將啊。」
對於完顏承麟這段話,那邊立時有人借口道,「金源公,不能這麼說,我家大人不也是守住了鹹平路偌大的地盤,人口與上京路不相上下,難道我家大人就沒有功勞麼?」順著話聲看去,是站立在右廂的一員年青的將軍,似是聽到完顏承麟對於赤盞合喜如此褒揚,心中感到不忿,聽他說話的意思,好像是鹹平路陀滿胡土門的部下。
果然,坐在赤盞合喜下首的陀滿胡土門出聲了,只見他嚴厲的斥責道,「納合阿奴,這裡是諸位大人議事的所在,哪有你說話的份,給我滾下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被稱為納合阿奴的年青將軍,雖是一臉的怒色,卻不敢頂撞陀滿胡土門,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完顏承麟,才氣哼哼的走出了議事的廳堂。不過,擅長察言觀色的完顏承麟,在那些站在右廂的將軍眼中,也都看到了些微的不平之色。他心中暗自一喜,「好啊,原來你們並不是鐵板一塊,如此,我的小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