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屋內幾人霎時有些傻眼,雖然聽清了鄭國皇帝的話,卻是心中充滿了驚疑。幾個皇子到底是晚輩,不敢輕易發問,方子謙乃是皇帝的義弟,地位更是朝廷的右丞相,自是要問個清楚,於是開口問道,「陛下此言何意?還請解說明白。」
看著用驚疑目光打量自己的幾個兒子與義弟,韓璐羽意識到剛剛的話有些唐突,將身子靠在龍椅內,整理下思路,才悠悠的道,「這中都,故遼時代便是南京,是遼國的重鎮,雖然遼國皇帝的宮帳四處游動,並不在京城定居,不過,這遼國的南京城內到底還是修有皇城和宮室,更有南京留守率領重兵在此處駐紮,此地受到契丹等胡人的影響極重。加之遼末,大量的契丹人、奚人和渤海人,為躲避戰火而南遷至此,這些人的影響一直存在著,並不因為朝代的改變而終止,幾乎將此地漢人的傳統全部改變。故金雖然前期將都城放在了北方,可是,到了海陵王時代,終於還是將國都遷到了中都,女真人隨著朝廷湧入了這座故遼的南京、金國的中都。現在,要在此地尋找漢人的傳統,真的是非常困難啊。」
有些瞭解鄭國皇帝此話的含義,方子謙皺著眉道,「陛下的意思是……中都之內已經沒有什麼漢人的傳統,而陛下以漢人之主自居,要在國都內重新樹立漢人的傳統,並以次為天下的表率,所以要遷都別地,躲開此地的胡人風俗?」
滿意的看著自己的義弟,又瞧瞧幾個皇子,鄭國皇帝點頭道,「是的,要遷都,必須從中都過於濃厚的胡族風氣中躲開,這樣才能向天下表明我朝乃是漢人的正朔,是天下漢人的朝廷。」
「正朔?朝廷?」一邊的韓承憲眼睛轉轉,開口道,「父皇準備將新都選在哪裡呢?京兆府?或者洛陽?」
張弘范看到韓承憲開口,也說道,「我看京兆府不錯,到底是千餘年的都城了,從漢代開始,漢、隋、唐幾代,都在那裡定都,關中之地,又地勢險要,端的是定都的好地方。」
看看有些興奮的張弘范,又瞧瞧掩不住得色的韓承憲,鄭國皇帝陛下轉頭望望一邊沉默的劉文浩,「文浩有什麼建議麼?」劉文浩即將出任荊襄制置使,也是一方大員,他的意見,便是韓璐羽也要極為重視。
被聞到了頭上,劉文浩沉吟下,才道,「其實,文浩認為,洛陽更好些,說到底,河南之地也是陛下經營數十年的故地,而洛陽也是故漢都城,唐代的東都,同樣有王氣的。而且,洛陽又有虎牢關天險,防衛上不成問題,文浩認為,選擇洛陽更好些。」他的話純粹是就事論事,沒有一絲一毫與張弘范作對的意思,看著他平靜的臉色,年紀最小的張弘范臉上漲紅一陣,也就釋然。
「那子謙看呢?你認為哪裡最適合新都?」韓璐羽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選擇,向世誠沒有回來,否則,他還真想聽聽一向沉穩的向世誠的意見。
「這樣看陛下重視哪個方面了。」方子謙略略頓了陣,才開口道,「若是陛下重視那所謂的王氣,洛陽這樣的舊都自是最好的選擇。若是陛下看重國都的繁華,我看還是選擇汴梁較好。說到底,那是陛下龍興之地,城內城外,光是作坊便有數千家,人口更是過百五十萬,緊緊河南一地,人口數量便是我朝的兩成,而且,通過運河,汴梁向北可以溝通中都,向南,可以直抵兩淮,並到達南朝,如此便利繁華之地,作為京城,不正是向天下宣示我大鄭的繁華和富庶麼。」
「為什麼不是京兆府……哦,就是長安?」鄭國皇帝出聲問道。
「京兆府臨近夏國,乃是兵事之地,只能用兵,若是平定夏國的戰事開始,那裡將是前線,這樣的作為都城,豈不是太過危險。」方子謙看了看一邊的韓承憲、張弘范已經剛剛回來的向世誠臉上不屑的神情,笑著道,「你們幾個不要看不起夏國,若是兵事一起,當先算敗,再算勝,算計敵方一切有利條件,才好採取應對策略,如此,我軍才能常勝。陛下經營數十年,從一介步卒到今天的大鄭皇帝,未逢一敗,你們以為這是偶然或者運氣麼?不,是陛下每次用兵以前,都在仔細計算得失利害,每每反覆斟酌後才決議用兵,從擊敗山東李全是這樣,出兵兩淮也是如此。你們以為,當年騎兵奔襲中都也只是一時的衝動麼?沒有計算到高德玉高大人的因素,計算到中都內部的混亂局面,計算到那個時候中都周邊的防禦極其鬆散,陛下會決意帶領十幾萬大軍進擊中都去碰完顏陳和尚手下數十萬軍隊的石頭麼?」
方子謙的話十分嚴厲,雖然斥責的對象是一個太子兩個王爺,三個人卻不敢回嘴半句,不只是方子謙乃是韓璐羽的義弟,更因為方子謙此人是韓璐羽數十年苦心經營唯一的全程見證人,他的話帶著無比的權威性,使得幾人根本無從辯駁。
「嗯,方叔說的在理,京兆府的確不是新都的良好選擇。」看到一向和氣的方子謙竟然發了如此大的火氣,劉文浩急忙岔開話題,試圖扭轉下屋內的緊張氣氛,「洛陽殘破已久,要重新修繕、添造宮室,花銷是一個問題,只怕最大的問題是要勞動民力,說到底,河南之地人手雖然充足,卻多是在作坊做工,不可能隨時抽調出來修建宮室、皇城。」
「嗯,就在汴梁好了,」被方子謙狠狠罵了半天,韓承憲心中那原本的欣喜早消失不見,此時急忙出來附和著,「汴梁城內尚有宋國的宮室皇城,只要僱傭百姓修整就可以使用,也是方便的很。」
「不必,」突然,鄭國皇帝出聲道,「宋國的宮室雖然破舊,不過我在汴梁的時刻也曾撥出錢財維修過幾次,並沒有出現過大的破損,只要稍稍油漆幾個主要宮殿和寢宮就可以入住了,倒是皇城,各個衙門乃是你們這些臣子們辦公所在,應該好好修整下。」
「這個……」方子謙急忙躬身道,「陛下一切從簡,我等臣子自當隨從,如何敢大肆修整皇城官署?還是於陛下一般,僅僅油漆下就辦公吧。」笑話,皇帝都不肯修理皇宮,哪個官員有那個膽子去裝修衙門?那樣的話,豈不是和脖子上吃飯的傢伙過不去?縱使是方子謙這樣的親近大臣,還是選擇了和皇帝保持一致。
第二日的朝會上,當韓璐羽將遷都的計劃提出的時刻,沒有想到,竟遭到了幾個尚書大臣的一致反對。反對的理由很多,有什麼「汴梁乃是南朝故都,南朝都汴梁而南遷,新朝遷都汴梁不祥」,這是國運說;還有的「汴梁之地尚無帝氣浮現,也無祥瑞徵兆,此時不是遷都的時機」,這是王氣說;更有些人說「汴梁太過靠近南朝,萬一有事,防備不易,不如中都有其他東南西北四都護衛」,這是安全說……如此種種,倒是讓韓璐羽和方子謙大開眼界,兩人沒有想到,為了反對遷都,還有這麼多的借口,看來昨晚他們皇室幾個人商量的對策,還不是很充足。
其實這些人心中的想法,身為皇帝的韓璐羽完全明白,這些人都將自己的身家和產業置辦在了中都附近,此時倉促遷都,不單這些產業無法跟,便是官員們要變賣產業,價格也會因為遷都的消息傳出而一路狂跌,再者,汴梁附近的產業多是方子謙名下的作坊,可以置辦土地店舖的空間已經極為狹小,如此之多的朝廷官員一起湧入汴梁城,那狹小的空間根本不足以容納下這些官員們的家產,那個時候,定然會造成土地、店舖的價格不斷攀升,在無形之中,是讓官員們的家產縮水。正是因為如此,朝廷中得到消息的官員們才壯著膽子一致反對遷都。
看著下邊群情激昂的眾臣們,鄭國皇帝心中歎口氣,利益啊,當自己的利益和群臣的利益一致的時候,這些人自是強烈支持自己,若是自己的利益和他們悖逆的時候,輕者是這樣的出來反對,嚴重的話,只怕就是高舉叛旗了。再瞧瞧無奈的方子謙以及自己身後有些激憤的韓承憲,劉文浩今日出京前往荊襄赴任,向世誠也同日出京前往西京任河東兩路制置副使,輔佐劉楚材,張弘范乃是駙馬身份、年紀又輕,今日便沒有上朝。這個時候,在朝堂上能支持鄭國皇帝的,只有右丞相方子謙和太子韓承憲兩人而已。
看看自己身後的兒子,對於韓承憲性格極為瞭解的鄭國皇帝,第一個否決了讓太子出來駁斥眾臣的想法,要是讓韓承憲站出來處理現在的局面,只怕是立刻吩咐侍衛親軍上殿抓人的場景。苦笑著,韓璐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義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