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皇帝的求助,方子謙縱是沒有對策,此時也要硬著頭皮站出來。「咳咳,」先是兩聲乾咳,將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鎮住,鄭國右丞相大人邁動步伐來到了金殿的中央。
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用冷然的目光環視下周圍的群臣,感受到右丞相大人目光的陰寒,一些個心中打著小算盤的鄭國臣子急急低頭躲開這目光,側著身子縮到了人群後面,「讓那些尚書、執宰們去和右丞相大人正面交鋒好了」成了此時這些個臣子們心中一致的想法。
不過,那些個鄭國的尚書、執宰們,顯然也看出了方子謙來者不善,都不願第一個去觸那個霉頭,乾脆將嘴閉的嚴嚴實實,愣愣的看著右丞相大人。心中歎氣,知道這些人現在雖然不說話,實際在心中對於遷都仍然百個千個不樂意,方子謙不得不張嘴開始他的辯駁,「說汴梁那是南朝故都而是不祥之地,這話怎麼聽著如此刺耳?」說著,他隨意的掃視身邊的大臣們,當目光來到翰林學士承旨李冶的身上,忽然,右丞相大人開口笑了出來,這一笑,竟將老頭嚇得腿軟,在這個緊要關頭,擺明了是站出來為遷都辯護的方子謙對著他李冶笑,準定是要拿他開刀了。
果然,只聽右丞相方子謙好似隨口問道,「李先生大才,子謙自幼少讀史書,敢問李先生,這從古到今,歷朝歷代定都最多的是哪幾個城市?」
聽到這個問題,李冶心中感到不好,卻不能不回答,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回答道,「這,當數長安和洛陽兩城吧……」
「好,就說說這長安。」方子謙輕輕一拍巴掌,「自漢高祖劉邦定都長安後,先有漢,後有隋、唐定都長安,在這之間,五胡亂華之時,定都長安的胡國不一而足。若是說漢立都長安而亡則長安為不祥之地,那為何隋要都長安?既然隋定都長安後數十年而亡,那長安應該是不折不扣的不祥之地。可為何唐立都長安,卻能立朝三百年?」方子謙的問話停在某些人耳中,敲在他們的心中,更是讓他們臉紅不已。
看著一些大臣們開始退縮,方子謙微微一笑,繼續道,「再說了,這中都乃是故金的都城,似乎故金也不過百年左右吧,要說不吉利,中都似乎比之汴梁更加不吉利呢。」說著,他又轉身面對龍椅上的韓璐羽朗聲道,「要說帝王之氣,難道說,有了帝王之氣就能保佑我大鄭千秋萬代麼?我大鄭所以能代金而立,乃是順天景民。何謂天意?民心即是天意,故金以五十萬女真之眾,要統治數千萬漢民華裔,本就是逆民意而行。陛下代金,取女真而代之,這就是從民心,這就是順天意。」說到這裡,方子謙一臉正色,沉聲道,「何為天意?民之所向即為上天之意。帝之威嚴源於萬民。天子如船,民為江海,船行於其上方可不墜,此即為王氣之所屬。因此,民心所向,便是王氣所歸。今日,民心向漢,而中原故地,宋都汴梁,就是我華裔大漢天定之都,是大漢子民景從之地,便是王氣所在。又何謂汴梁沒有王氣?」
說到這裡,再看那些大臣們,臉上業已沒了顏色,不少大臣們心中暗罵,「誰說方子謙沒有學問的?誰說這個大頭兵出身的右丞相讀書少?」從剛剛說出的話聽來,縱使方子謙不是飽讀詩書,也看過許多本史書,再加上控制在此人手中的樞密院情報系統以及每年源源不斷流入的財富,這樣的執宰大臣……一想到這裡,金殿上的鄭國大臣們心中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若說汴梁附近沒有名關險隘,這不假,」看到自己的話已經震懾了群臣,方子謙與坐在龍椅上鄭國皇帝對下眼神,彼此微不可查的點下頭,鄭國右丞相大人才繼續道,「可是,那些有名關險隘防禦的都城,又能保住他們王朝不被滅亡麼?漢定都長安?如何?居於關中,有武關和函谷關天險守衛的長安,沒有被外族攻破,卻滅亡在了偽新皇帝王莽的手中,名關天險,有如廢物一般。同樣,漢末之時,洛陽周圍有函谷、太谷、廣成、伊闕、軒轅、玄門、孟津、小平津八處險關,這又如何?能擋住奸賊董卓的一把大火麼?東周至漢末,千年都城一朝而廢,這些不都是在名關險隘的護衛下發生的麼?再看,隋、唐,定都長安又如何?還不是照樣滅亡。」
聽到方子謙如此說法,殿中的文臣們不通軍事,無法駁斥,但是那邊的樞密使嚴實卻有些不服,他爭辯道,「敢問右丞相大人,漢唐國都,有了名關、險隘的護衛尚且滅亡,若是遷都汴梁,失去了這些堅固壁壘的保護,豈不是置國都於危地?」他不敢說若是遷都汴梁鄭國將會滅亡更快這樣的言詞,但是他的話背後的意義,卻是誰都能聽明白的。
微微一笑,方子謙的臉上竟是得計狡猾笑容,令嚴實心中一驚,感覺算漏了什麼。果然,鄭國右丞相大人開口道,「汴梁周邊沒有名關、險隘,卻有大河。」稍稍停住,他打量下群臣,那些個儒生文士出身的鄭國朝臣們是一臉的茫然,根本不清楚這句話的含義。而韓璐羽舊部、武將出身的朝臣們,雖然大多數也滿是遲鈍神情,不過,史天倪、嚴實兩人卻是若有所思,就是站在韓璐羽身後的太子韓承憲,也好似明白了什麼,相比之下,同為樞密使的張柔惶然的神情,就讓右丞相大人在心中微微搖頭了。
今日方子謙的說辭,並沒有在昨晚與韓璐羽商談,乃是臨場發揮,,在場所有人中,也只有韓璐羽稍稍一愣後,隨即帶著詭笑看向他。從個人的表現,方子謙略略在心中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微微歎息,他卻無法說什麼,只好繼續向下說道,「汴梁城內,有廣濟河、惠民河與汴河三條河流。這廣濟河出自汴河,向東北而去,直通大運河後,在山東出海。而惠民河溝通蔡河、穎水,在壽州附近注入淮水。汴河呢?汴梁西北方向,汴河溝通北流渠,汴梁北方,汴河溝通黃河,東南,汴河又在泗州附近注入淮水。」略略將汴梁周邊的水道陳述一番,武將們已經是一副如夢方醒的樣子,就是一些文臣也明白了什麼。
不過,方子謙並沒有想就此打住,他還要繼續解說下去,讓所有人都清楚這些水道的作用,以及其背後的意義。「通過廣濟河,居於汴梁可以直達山東境內,又可以走大運河,進入南朝,其意義自然不必說。走惠民河、蔡河、穎水,則可以加強對河南地的控制,河南以及漢水、淮水上游的船隻可以直達汴梁。而汴河就更重要了,因為汴河溝通了黃河,則河東之地以及洛陽、山東諸地都可以乘船到達,而且,通過汴河,還可以到達河南地東部以及山東南部,直抵兩淮,而北流渠則是從汴河北上,直達中都,如此一來,坐於汴梁城內,利用河流之便,就可以在數日內通達國內,如此便利的條件,諸位難道看不出來麼?」
「那……若是遇到外敵入侵,兵圍汴梁,當如何是好?」兵部員外郎董文直突然出聲道。此人乃是董俊的四子,董文用的弟弟,此時不過三十年紀,已經是從六品的兵部員外郎,足見頗有才華。
對這個敢於置疑自己的兵部員外郎投去一個鼓勵的目光,方子謙笑著道,「外敵兵圍汴梁,我等可從全國調兵,以戰船輸送,多則半月,少則三五日,全國勤王之兵抵達汴梁,屆時,惶惶不安者則為外敵,而不是我等。再者,」他突然語鋒一轉,話中帶著淒厲的口氣道,「再者,我大鄭又豈能坐等敵人打上門來?周邊各國,稍有風吹草動,我鄭國即可利用水道將兵馬輸送至各地,搶先發動進攻,將敵人打敗或者消滅。」說到這裡,他才顯示了其行伍出身的本色,搶先發現對手,搶先擊敗對手,決不被動防禦。「如此,我鄭國都城,還要什麼堅固的關隘來固守?」
此言一出,立時在群臣中激起一片波瀾,武將們為右丞相如此決然的話語打動,若不是因為此時身在金殿,這些好戰的武將們只怕立時就要為方子謙高聲叫好了。可是那些熟讀儒家典籍的文臣們,卻是一臉的驚恐。只見剛剛升為大興府尹的姚樞站出來道,「下臣不能接受右丞相的話,古人曰,國雖大,好戰必亡。若是我鄭國整日想著打仗,則國力虛耗不說,只怕周邊各國群起攻之,我朝窮於應付啊。」
姚樞的話得到了大多數文臣們的一致贊同,他們點著頭紛紛低聲附和著。
看到這樣的情景,方子謙回身望著皇帝韓璐羽,此時的事情,已經不是他一個右丞相所能控制的,必須要皇帝出來表態了。鄭國皇帝陛下輕輕叩著書案,沉聲道,「民心是城牆,民心是檣櫓,民心是天塹,民心是不破的雄關,只要民心向我,大鄭又何懼外夷?」他的話就是為方子謙最好的註腳,同時也將遷都的事情決定下來,再不容任何臣子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