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剌蒲阿的軍隊,是與負責佔領荊襄兩路的金軍同時出兵的,那個時候,宋國四川之地的民變已經鬧騰了足足五個月之久。仙人關本是當年吳?、吳?兄弟於宋紹興四年、金天會十二年、西曆1134年堅守,以抵禦金軍入川進攻之地。可惜,百年後,吳家後人不在,仙人關也早在十幾年前便落入金國之手,現如今更是成為金國發兵四川的屯兵要塞和前沿陣地。
對於金軍,曹友聞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即使是四川四路之內民變迭起、背後有一隻或者幾隻黑手在操控的情況下,曹友聞都沒有將駐守在白水關與金軍對峙的十二萬宋國四川鎮軍調開,相反的,在明晰四川各處民變乃是人為挑起的時候,曹友聞將駐守成都府的三萬親軍、同時也是他手中最後一支機動部隊調往了白水關前線。
但是,當移剌蒲阿使者到達成都府通知金軍入川消息的時候,金國陝西制置使轄下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兵臨白水關城下,在城頭十五萬宋國四川鎮軍的注視下,大模大樣的在白水關前紮下聯營,統帥這支人馬的乃是移剌蒲阿的副將、官拜鳳翔府路都總管的董文炳。這董文炳今年不過三十五歲年紀,當年隨父親投奔金國的時候以尚未而立之年的二十六歲,因為聰敏善斷而得到韓璐羽另眼相待,特許董俊除外為官期間,將董文俊留中都為官,不過兩年光景,就被外派到陝西為官,幾年功夫下來,便升到鳳翔府路都總管的位置上,顯然其人也得到了移剌蒲阿的器重。
董文用是文人出身,雖然官居一路都總管,又是北地男兒,弓馬騎射從未扔下,畢竟行軍打仗不是他的長項,是以,移剌蒲阿又為他配備了一個副手,就是諢名叫做劉黑馬的劉嶷劉孟方,此人軍旅出身,今年五十多歲了,自是精於戰事。
至於說移剌蒲阿為何沒有親自統兵出征……老頭已經七八十歲了,臥床不起都有些年頭了,若不是韓璐羽念著他以前的好處,一早就應該告老回家,哪裡還能統管一方鎮守邊境重地?要他統兵出戰,還不如直接拿根繩子讓老頭上吊算了。
在白水關下紮營不久,董文炳派入白水關要求守軍放行的使者如願被攆了出來,還好,宋軍守將沒有做出什麼過激行為,總算讓那個使者全身完完整整的走出了關城。對於金軍借道的要求,宋軍只有一句話「沒有大帥命令,任何人不得通過」。
這個回答早在意料之中,派出使者也不過走個過場而已,若是白水關的守將同意放行,董文炳還真的要仔細考慮下是否確實要通行。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劉嶷,身為主帥的董文炳笑著將宋軍的回復遞給他,「世叔,我軍何時開始進攻?是不是需要將攻城的戰具組裝齊備後再行攻擊?」白水關本就是堅固關城,又是四川宋軍和金國十幾年對陣的前線,這些年曹友聞不間斷的修葺,自是又堅固幾分,董文炳這樣問也是小心謹慎。
沒有馬上回答董文炳的話,而是將手掌放在額頭擋住陽關,劉嶷遠遠的望著白水關一陣,才回身對主帥道,「不必,就曹友聞那些拿起武器是兵放下兵器就是農民的軍隊,不需要我軍如此大驚小怪的,今夜全軍好好休息下,只將樓車和投石器組裝起來就好,明日我親自統兵攻城。」
看著劉嶷如此說話,董文炳心中微微有些遲疑,思慮著他這位副將是不是有些太過樂觀?但是他確實對於軍務並不熟悉,只好謹慎的斟酌著詞句道,「世叔如此有信心自是最好,不過,按照大帥的意思,這一仗不過是平定四川的第一戰,定要勝的迅速、勝利的乾乾淨淨才好,不然,若是等到曹友聞將四川各地的兵馬集結起來,豈不就是成了一場消耗戰?」
聽了主將的話,劉嶷微微思索一陣,雖然身邊的這位主將只有三十五歲,小了他足足十七歲,但是,董文炳來到陝西以來,上下有口皆碑,縱使是文人出身,可北地男兒又有幾個人真的是如南朝那班文弱文人一般呢?多了不說,以董文炳的馬上功夫,指揮一個騎兵千人隊是半點問題都沒有的。對於董文炳的意見,他劉嶷也不得不好好考慮下,況且,現在說話的董文炳可不僅僅是一個鳳翔府路都總管而已,他是代表金國陝西制置使移剌蒲阿出征,在二十萬大軍中握著生殺大權,便是胡亂指揮都輪不到他劉嶷多嘴,此時人家信任自己,事事和他商量,乃是給了劉嶷面子,這些劉嶷心中都清楚。
所以,思考一陣後,劉嶷有些猶豫的回答道,「難道要動用那些東西?可是那些東西以前並沒有經過戰火,能有什麼效果可是不敢保證啊……」
聽劉嶷這樣一說,董文炳也有些猶疑,不過,他僅僅是猶疑而已,很快就鎮定道,「萬事都有第一次,這些東西兵部撥下來也有些日子了,若是諸軍都不敢使用,又怎麼能知道它的威力呢?再者,既然兵部如此大規模的將這些東西作為軍器下撥給我們,想必他們對於這些東西的威力也是心中有數的。」
點點頭,劉嶷也同意了,他指著白水關外一處小山道,「那處小山距離白水關里許距離,不過三五丈高,平日對白水關不構成威脅,今夜我就下令,讓半數的弟兄們貪黑用土包將那小山加高到二十丈,成為一座土山,到時將那些東西佈置上去,正好居高臨下的對著關城進攻。」
第二日,白水關上的宋軍驚奇的發下,一夜之間,城外的金軍竟然將關前里許處的一座四五丈高的小山,生生用土包加高成二十多丈高的土山,並在土山上擺放了十幾架粗粗的、黑黑的東西,在這些東西旁邊,還有幾百個金國士兵在那裡忙碌著。這些都將聞訊趕來的白水關守將看的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
但是,容不得宋軍多猜測什麼,關城外的金軍已經開始整隊,顯然是吃過早飯後,要出來「活動」一下了,看人數,不下十萬軍馬。那宋軍守將只得拋棄了心中的迷惑,專心要求城頭的士卒們準備好巨石、大木、熱油、灰瓶、鐃勾、床弩等一應守城器械。
誰知,金軍竟然沒有好像想像中那般用人海戰術帶著雲梯衝到城下然後開始爬城,相反的,金軍在前進到距離關城里許距離,正好在弩箭射程之外的時候,便停止了前進,宋軍的守將震驚的看到,宋軍陣中不到盞茶功夫就架起了百餘輛投石器,大大小小的石塊以及一些圓圓的、看不清楚的東西被放在投石器上。很快,這些東西帶著呼嘯,越過里許路程,砸到了白水關城頭的宋軍頭上。一個個磨盤大小的石塊將原本佈置整齊的城頭瞬間砸成了一個垃圾場,而那些宋軍守將沒有認出來的東西,竟然在即將落到城頭的時候發生爆炸,內裡填滿的鐵釘、鐵蒺藜等物事給那些從未見過這些武器的宋軍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不好,是金狗的震天雷!」那守將立時明白了物事的身份,他大叫道,「快,快讓弟兄們躲好……」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淹沒在一片後續的呼嘯聲之中。不過,這宋國守將在自己貓下身在躲到女牆腳的時候,偷眼看了一眼城外的那座土山,心中暗自慶幸一聲,幸好那土山上沒有架起十幾輛投石器,否則,居高臨下的將震天雷投擲過來,這城頭只怕將不會有一個倖存者了……
金軍的投擲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之久,最為明顯的戰果,就是白水關城頭原先那巍峨的城樓此時變成了一片瓦礫,倒是為等下的攻城戰中向宋軍提供了現成的木料和轉頭。再有就是讓白水關的城頭再看不到一個人影,空空蕩蕩的。
知道再進行轟擊也不會有什麼效果,劉嶷將手中令旗一揮,大隊的金國士兵端起武器,推著雲梯車和樓車,慢慢向白水關城前進著。
看到金國派出了步卒,宋軍守將立刻站直身子,對城頭的宋軍大聲下令,「弓弩手準備,金狗就要上來了,床弩準備,給我瞄準了,將那幾架雲梯車和樓車給我幹掉……」
正當他還要下令的時候,只聽耳中響起了一陣砰砰的有如爆竹炸響的聲音,驚異的看過去,竟是那些樓車在來到白水關二百多步的時候便不再前進,而是自樓車上伸出了十幾個管子,隨著砰砰的聲音響過後,陣陣的煙霧也隨之升起,而這些過後,他回身看去,站在他身後的宋軍士兵也隨之倒下幾人,百餘輛樓車,一次可以伸出的管子就有千餘根,密集射擊後,白水關城頭的宋軍怎麼也會倒下二三百人,尤其是那些弓弩手和操作床弩的宋軍,更是這些管子優先關照的目標。
雖然聽說過金軍大規模使用突火槍的傳聞,但這些傳聞僅限於四川鎮軍的軍官之間,但是四川的鎮軍一向缺兵少糧的,又怎麼會裝備極易損耗的突火槍?那些個被強行從土地上徵集而來的士兵更是沒有聽過這樣的事情,雖然每次火銃的齊射不過是造成幾百人的傷亡,但對於宋軍普通士兵心理上的打擊卻是無可比擬的,看不到敵人,僅僅是幾根管子中升起白煙,連箭矢都沒有看到,自己身邊的同袍弟兄就倒在了腳下,怎麼能不讓宋軍士兵們感到恐懼?
當第一個宋軍兵士扔下兵器向城下跑去的時候,這種事情變成了一股潮流,不斷有宋軍士兵驚惶失措的扔掉兵器,不顧軍官們的叫罵而逃走,甚至一些軍官也加入了這種丟人的事情的行列。就是那宋軍守將身邊的親兵也帶著驚恐的神情望著他們的主將,「楊……楊……將軍……這些東西是不是鬼怪的兵器啊……」說話的親兵身子還在不自覺的顫抖著。
心中明白突火槍雖然威力大些,卻是裝填速度極慢,比起弓弩來根本不能相比,可是,這些話如何能在這時的緊要關頭細細解說出來?那個被稱為「楊將軍」的守將掌中大刀當頭揮下,將那個顫抖著的親兵自左肩到右肋砍成兩截,擎著淌血的大刀,他臉上帶著獰笑的看著身邊的士兵,「還有誰要走?」看看那些士兵吞了口吐沫卻沒有說話,他點點頭,指著不遠處一架小型投石器道,「去,給我將那個東西裝填好,對著那些樓車發射!」此時他心中焦急,既然那些宋軍士兵們認為樓車上的火器是鬼怪的武器,那就將躲在裡面的金兵砸出來,讓士兵看看,那些東西也是人在操作。
幾架投石器從城頭髮揮了作用,稀稀疏疏的石塊沒有砸到樓車,卻給樓車下的金軍帶來了一定的傷亡。那個姓楊的宋國將軍看著心煩,搶身過去,仗著身上的鎧甲也不懼火器的射擊,親自瞄準了一架距離最近的樓車,狠命一拉投石器的繩索,巨石飛舞出去。嘩啦一聲,那塊巨石竟然奇跡般的砸中樓車,將樓車上防護的木板砸塌,現出裡面驚惶的金軍兵士。
「啊!是人,不是鬼怪!」宋軍步卒們看到了樓車的內裡,也明白了那些東西不過是武器而已,,並不是什麼神鬼的器具,霎時來了精神,剛剛恐懼的表情也轉眼不見,這個消息更是一傳十十傳百的在逃跑的宋軍中擴散開。而且,宋軍佈置在城下的執法隊也發揮了作用,大約二百多顆血淋淋的人頭阻止了那些企圖逃下城頭的士兵們。
看到這樣的情形,那楊將軍立刻下令,「給我用火箭,金軍用的是火器,用火箭正好克制他們。」
就在這時,那已經被宋軍遺忘的土山上,突然響起了一陣轟隆般好似打雷的聲音,與之伴隨的,是碗口大的石塊帶著嘯聲高速落在了宋軍人群中間,霎時掀起一片血雨殘肢,同時也將宋軍士兵們剛剛鼓起的一點勇氣也消弭乾淨。剛才的火器是人操作的,可是現在呢……?這樣的聲音,這樣的殺傷,難道不是雷公電母前來襄助金軍麼?
宋國士兵呆呆的看著那轟隆聲響起的方向,看著那個打雷的土山,當土山上再次響起打雷聲的時候,這些宋軍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畏懼之心,蜂擁著向城頭的甬道衝去,無論是將軍的大刀或者執法隊的利刃都阻擋不住他們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