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沒有投機沒有取巧,這裡就是一命換一命的戰鬥,雙方都是兩軍的精銳,誰勝利了,就預示著己方可能取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但是,一個巨大的差異擺在了宋軍右翼部隊的面前,那就是人數上的差距。
宋軍只有五萬人,而作為對手的鐵甲軍則有十萬之眾。不知為什麼,孟珙在用來對抗鐵甲軍的己方右翼,僅僅佈置了五萬軍隊,雖然這些部隊是精銳,但是畢竟無法抵消人數上的巨大差距。
冷冷的看著自己右翼上忠勇的兵士們在絕望的廝殺,孟珙沒有一絲一毫打開營門放那些士兵們退入大營的想法,更拒絕了手下部將派出援軍的建議。「已經死傷了一半的軍隊了麼?」
權領宋國平章軍國事兼樞密使、荊襄制置使、正三品上冠軍大將軍的這個人低聲喃喃道,「這麼大的傷亡,還沒有出現崩潰的跡象,真的不愧是淮西精銳,魏大人派出了自己的全部精銳啊,不知道現在魏大人的景況如何,是不是已經安全突出了淮西?」
轉過身,孟珙又向自己的左翼看去,那裡吳軍的躲躲閃閃的向著宋軍一方挪了過來。對,是用挪的。若不是孟珙下令,不許左翼兵馬將弓拉滿,只怕那些個廂軍整編過來的吳軍,早就一哄而散了。對比吳軍左右兩翼的攻勢,孟珙有些感歎的搖搖頭。
「大人,快看,史逆軍隊的中軍開始移動了。」一名同站在點將台上的部將指著吳軍中軍對孟珙道。
「用左右兩翼牽制住我軍大部分兵力,再用相對精銳的中軍,以壓倒性的人數優勢攻打我軍中軍,」孟珙冷笑道,「李全的如意算盤還真是打的蠻響的,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我軍的中軍,就是這座堅固的大營吧。」冷笑歸冷笑,孟珙也必須作出反應,「左翼的戲演的差不多了,下令,左翼八萬人馬向史逆的右翼發動衝鋒,一群廂軍而已,給我沖爛他們的隊形。左翼擊潰了吳逆右翼後,再調轉陣形,與中軍夾擊吳逆的中軍,給我直取吳軍的主帥。
看著吳軍中軍慢慢壓上來,宋軍大營之中的五萬軍隊開始戒備起來,一隊隊的弓弩手登上大營那三人多高木牆,牆下留出的射孔之中,也伸出了一個個寸許直徑的竹管,留在大營內的投石器更是做好準備,防止敵人火箭攻勢的砂土也早就堆積在大營四處,隨時待命。那些民夫們也被調動起來,精壯的發給武器登上木牆參加防禦,稍稍老弱的負責滅火和搬運箭矢刀槍火藥等物資。
就在吳軍的中軍開始移動的時候,宋軍左翼也發動了攻勢。首先是三連射的箭雨,不同於剛剛誘敵的虛應對付,這次宋軍的弓弩手們可是鉚上了全力。只這三陣箭雨過後,吳軍的陣形就開始混亂起來。隨後宋軍發動的衝鋒,由於兩軍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不過六七十步,宋軍左翼部隊吶喊著,手持刀槍殺了過去,嚇得吳軍右翼開始慢慢向後退去。
當兩軍的兵士接觸後,精銳的宋軍兵士有如虎入羊群,刀舞槍掃,將壓抑許久的怒氣發洩出來,直殺的那些本就缺少訓練的廂軍鬼哭狼嚎,扔下兵器就轉身逃跑,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僅僅一個衝鋒過去,吳軍的隊伍就被衝殺散亂,稍後不久,吳軍右翼便全部崩潰,兵士紛紛向後跑去,一些軍官想要阻攔住逃跑的士兵,卻發現他們的統兵將軍也在逃亡之列。
李全知道用廂軍參加作戰的不可靠,但是他也沒有想到,廂軍的戰鬥力竟然是如此低下,八萬人的部隊,被對方同等數量的部隊只一陣的衝殺,就徹底崩潰下來。無法下,他只得自中軍中派出五萬軍隊,一方面為了頂住宋軍左翼的進攻,一方面也是為了收攏那些潰散的廂軍部隊。
戰事又一次成為了僵局。新出現的吳軍右翼頂住了宋軍左翼的進攻,同時聚攏了逃散的廂軍部隊,湊到了十萬人的數量,在人數上形成了相對的優勢,又按照李全的命令,組成五千人的督戰隊,幾乎就是押著那些廂軍進行衝鋒,片刻之間宋軍的左翼部隊無法打散這支隊伍,更不要說夾擊吳軍中軍部隊了。
而吳軍雖然只用十二萬的大軍進攻堅固防守的宋軍大營,雖然宋軍應用了包括突火槍、弩箭、投石器、長矛、火油等等所有可以利用的防守工具,卻仍然無法打退吳軍的進攻。相反,倚仗人數的優勢,吳軍已經在數個地段取得一定的優勢,那兩層木柵欄中間夯土製成的營牆,竟然被撞破,相信,吳軍突破大營也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宋軍情況最是危急的乃是右翼。本就不佔人數優勢的右翼,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五萬士兵,此時能夠活著的不到兩萬,個個帶傷,在敵方鐵甲鐵矛的進攻下苟延殘喘。雖然鐵甲軍也付出了同樣的代價,但是只要解決了宋軍的右翼部隊,這些鐵甲軍還是有餘力被投入到其他戰場,比如對宋軍左翼的戰鬥之中。一旦宋軍左右兩翼被徹底消滅,那就宣告了孟珙統帥的這支宋軍滅亡的命運。
「為什麼?為什麼鄭損的部隊還沒有出現?」孟珙站在點將台上,心中焦慮著,「按照約定,鄭損的部隊應該在四天前就到達隆興府,是什麼事情使他們耽擱了?還是鄭損突然變卦了?」孟珙不敢想像,如果沒有鄭損的援軍,他採取這種堂堂進擊的攻略措施,會落得一個什麼下場。右翼就在全滅的邊緣支撐,左翼也損失了超過兩萬的部隊了,中軍大營更是幾處破損,「不用到日落,只怕就是我孟珙殉國之時吧……」他的心中自嘲的笑著。
就在這時,遠在天際之處,出現了一道黑影,開始的時候還僅僅是個小小的黑點,但是,黑點很快變成一條黑色的長線,不止是長線而已,不多時,它又變成一道黑色的長龍,是長龍,一條由無數疾速移動著的人組成的黑龍。
由於黑色的人流出現在吳軍的背後,是以最先發現他們的,是心神有些飄忽的孟珙,因為不知道這些顯然是軍隊的人屬於哪一方,他的心倏然被抓緊,本來就已經處於失敗邊緣的宋軍,要是再出現一支精悍的生力軍,那今日宋軍的敗亡將會大大提前吧。
當李全注意到在他的身後出現了一支告訴移動的騎兵時,這支部隊已經距離他的中軍所在不足十里,那些馬蹄巨大的踏地聲音將他的目光吸引過去。在這個距離上,李全已經隱約可以看到馬隊擎起的旗幟,上書幾個大字——「宋」、「大宋四川制置司討逆先鋒余」。李全心中一涼,是宋軍,其實,早在看清那些旗幟前,他就已經猜到這些騎兵的來歷,畢竟宋國南渡以後,與西北良馬產地的聯繫就被切斷,也不能說是被切斷,在四川還是可以通過與吐蕃的貿易獲得部分馬匹。如此一來,眼前兩三萬規模的騎兵,除去京師禁軍,宋國境內各鎮,可以組建起來的,也只有四川制置使有這個能力了。
「鄭損的軍隊到了麼?」李全心中嘀咕著,「聽說鄭損帶來了二十萬軍隊,就是我現在能夠消滅孟珙,又拿什麼去對付二十萬精壯川軍?」李全不是沒有想過將中軍召回抵禦那些飛馳而來的騎兵,但是他立身之處距離中軍大隊人馬作戰之處,有足足兩里的距離,要那些對些已經散亂、紅了雙眼的部隊老老實實的撤回來,在現在的情況下,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這個過程中間,還沒有計算孟珙的因素。
「副帥,我們應該怎麼辦?」一個親兵顧不上禮節,一把抓住了李全的手臂,慌慌張張的問道。
李全抬起頭,冷冷的看了一眼這個親兵,可以感覺到此人的手心中的汗水,又環視一圈周圍的親兵,「怎麼?你們都怕了麼?」冷聲問著,其實李全自己的心中也在反覆盤算著,又轉身看看那場需要時間才能取得的勝利,終於,他一咬牙,對親衛們說道,「命令,全軍撤退。」言畢,李全帶頭率領自己的親衛向著隆興府方向撤去。
正在戰場上廝殺的吳國兵士,猛然之間發現,作為主帥標誌的帥旗開始移動起來,但卻是向著側後移動,過了不久,那桿書寫著「吳」字的大旗竟然被人放倒,扔到了一邊,再看看李全的親衛軍,正在逐漸脫離戰場而去。
「我們被扔下了!」一個吳軍士兵回身指著李全的親衛軍並大聲嚷道。「不幹了,當官的把我們扔下了,我們不幹了。」一個站在吳軍隊伍邊緣的吳軍兵士扔下了手中的兵器,也開始撒丫子逃走。一個帶頭,自有無數的兵士跟從著。吳軍的潰散開始了。
當余玠的騎兵抵達戰場之時,吳軍的崩潰剛剛開始,沒有絲毫猶豫,余玠一抬手中寶劍,指向了原先的吳軍右翼部隊。兩萬宋國四川騎兵顧不得全身的勞累,抄起手中兵器,放開韁繩,叫喊著殺入了吳軍的隊伍之中。
吳軍右翼本就是由京師禁軍與整編的廂軍共同組成的隊伍,廂軍們僅僅是在禁軍督戰隊的壓迫下才不得已作戰。此時那些督戰隊在宋國騎兵的砍殺下亂成一團,早已沒有士氣的廂軍們自然不會放過機會,紛紛扔下兵器向著四面八方逃了開去,那些距離宋軍太近,近到沒有時間逃走的,乾脆就跪在地上向宋軍投降了。
作為進攻孟珙大營的吳軍中軍,本是李全手中的嫡系精銳部隊,由於見勢最早,自然在逃跑中也就溜的最快。加之餘玠第一撥打擊目標放在了右翼,而孟珙大營此時根本無力追擊,這些吳軍士兵反是逃生幾率最高的部隊。
在吳軍的潰散大潮中,唯一還能保持住自己隊形的部隊,就只有吳軍的左翼鐵甲軍了。不僅僅是保持隊形,就是已經陷入了宋軍的包圍,這些鐵甲軍也震驚的站在那裡,雖然已經停止了進攻,但是保持完整攻擊隊形的他們,一旦困守一搏,其結果任誰都不敢小視。直到最後,由姍姍來遲的鄭損出面作保,將這些鐵甲軍招降。
勝利是來得如此突然,孟珙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戰局便已經倒向己方一邊。看著鄭損麾下的部隊趾高氣昂的四處接收俘虜,再看看自己指揮的兩淮子弟兵,已經沒有一絲力氣站起身的樣子,他心中苦澀。「這算是什麼?搶奪勝利品麼?」一個身邊的副將憤憤不平的道,「我們拚死拚活的在這裡作戰,他鄭損一來就到處接收俘虜,再看看他們圍困了史宅之的大營,將所有軍需都向自己的大營搬……」
孟珙擺手制止了部下的抱怨,只是輕描淡寫的道,「沒有了鄭大人的軍馬,這場戰鬥的勝負還不一定呢。對了,弟兄們損失如何?」
那副將知道孟珙不願繼續談下去,只得悶悶的答道,「大致統計了一下,弟兄們戰死六萬餘人,剩下的弟兄,全身完好沒有傷的幾乎沒有,我們的軍隊已經被打殘了。」
就在這時,一個軍校走過來稟報道,「稟報孟大人,我家鄭大人派小的過來知會,說請大人過營議事。」
「什麼?」那副將憤怒的大罵道,「鄭損什麼東西,我家大帥乃是堂堂的權領宋國平章軍國事兼樞密使,要議事也應該是鄭損過來我家軍營與大帥商討才是。」
孟珙苦笑著搖頭,制止了自己副將繼續發怒,對那個軍校道,「你且回去稟告鄭大人,就說孟珙即刻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