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過韓璐羽所料,隨著宋國情報不斷傳來,南方那個朝廷的一場劇烈動盪也展現在諸人眼前。
西曆1229年,金紹德七年,宋紹定二年,冬十二月二十五日,宋國權相史彌遠在廷議上宣佈,皇帝趙昀病危,同時作出決定,將第二年,也就是紹定三年,改元為淳佑元年,以求上天降福,保佑皇帝趙昀能夠轉危為安。
西曆1230年,金紹德八年,宋淳佑元年,元月三日,右丞相兼樞密使兼太子少傅、魏國公史彌遠召集早朝,一身孝服的他向重臣宣佈,皇帝趙昀駕崩,群臣於太極殿發喪,由史彌遠代太子趙襴行祭尊禮。
之後,在史彌遠的敦請之下,楊太后以趙襴生母出身卑賤為由,又一次在梓宮前垂簾,由史彌遠宣讀趙昀手詔,立皇子趙襴為帝,太后楊氏垂簾,史彌遠監軍國事。史彌遠立刻下令,以診治不利為由,將所有太醫與入宮為趙昀診病的名醫處死,填入趙昀靈寢,為其陪葬。
淳佑元年二月初一,趙襴在楊太后的懷抱中登基,接受百官朝拜。初五日,新皇下旨,加封史彌遠為平章軍國事、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昭文館大學士、樞密使,進吳王,總理國政。史彌遠三辭後,才接受詔封。
史彌遠重新在宋國大權獨掌,立刻用先皇趙昀遺詔的名義,罷黜了所有曾經和他作對的中樞官員,只是忌憚於地方實力大員的兵馬,才沒有馬上將那些個參與北伐準備的將領替換掉。而後,吳王史彌遠大肆提拔親信,補充空出的位置,宋國朝堂之上,全部為史系大臣,和議之聲一時間充斥其中。
宋國發生如此重大變化,金國作為上國自然不能坐視,金帝從彝派出工部侍郎完顏從恪為弔唁使,出使宋國,受到了史彌遠的熱烈歡迎。這位宋國的吳王殿下,代表新帝趙襴,親自在宮廷內設宴款待完顏從恪,不僅史彌遠出席了這次宴飲,就是已經七十幾歲的楊太后也從後宮走出來,由完顏從恪敬酒後,才回去休息。至於說宋國大臣們所擺的家宴,更是日日不停,山珍海味、珠寶酒器、歌姬美女,幾乎將完顏從恪的眼睛閃花了。
當完顏從恪回到中都,向金帝從彝匯報,說「金宋邦交更勝從前」的時候,從彝只是點頭不語,讓手下這些大臣們無從猜透皇帝的心中想法。
宋國既然取消了北伐的計劃,金國自然也不用繼續厲兵秣馬。這個消息對金國的朝廷來說,乃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但對於韓璐羽,卻是憂喜參半。
南京路不用受到戰火的波及,韓璐羽治理南京路兩年多的成果得以保留,以後的南京路統軍使大人可以更加安心的賺錢,當然是一條決好的消息。
但是,失去了宋國北伐的威脅,南京路如此賣力氣的擴軍備戰,也就失去了借口,韓璐羽要是仍像以前般大肆招兵、練兵,只怕不久的將來,一道聖旨就會用意圖不軌的罪名要了他的性命。
不過,這些都不是韓璐羽現在最為關心的事情。獨自坐在書房中的南京路統軍使大人,此時心中思考的,只有兩件事情,其一是那個逃走的紅襖軍頭目李全的下落,其二,就是這次宋國巨變的幕後黑手是誰?
李全的下落,雖然金國朝廷並沒有過多的追尋,更由於大家心中都清楚,這人其實已經出奔宋國,是以金帝從彝也沒有過多難為韓璐羽,接受了他獻上的李壇人頭。但是,韓璐羽的心中,總是有些不好受,如此大舉出兵,竟然沒有捉到匪首李全,統軍使大人很是遺憾。好在,方子謙派在宋國的細作發來消息,說最近史彌遠府上,總是有一個容貌非常近似於李全的人出沒。
李全曾經接受過宋國的官職,具體職位乃是:檢校少保、京東鎮撫使、京東忠義諸軍都統制,據說,當初李全能夠得到朝廷的冊封,便是走了史彌遠的門路,這時失勢,投奔史彌遠,也是完全可能的。故此,韓璐羽聽到發現了李全的消息後,精神很是一鎮,摩拳擦掌,大有深入宋境親自抓捕李全的興趣。
可是,史彌遠重新掌握住宋國的朝政後,發出一道命令,由細作送到韓璐羽面前,讓這位南京路統軍使大人大受打擊,命令是這樣寫的——「檢校少保李全授彰、化保康軍節度使,進金吾衛上將軍」。如此以來,李全就成為了宋國正式的官員,而且還有可能控制一定數量的軍隊,很顯然,抓捕李全的計劃已經泡湯。
李全是否能被抓住,韓璐羽僅是當作一個飯後的消遣來計劃,但是這次宋國的巨變,著實令南京路統軍使大傷腦筋。
史彌遠一向是以忠臣自居,就是他殺死那時的宰相韓侂胄,也是說為了保住宋國江山社稷,得到了朝中諸多大臣們的贊同或默許。但是,今次趙昀的死,實在是太過於蹊蹺,韓璐羽雖然可以斷定趙昀是死在史彌遠之手,卻無法想像,是什麼人,用什麼樣的條件,才能說動史彌遠幹這種近似於犯上作亂的事情出來?
自保?嗯,這可以算作是一條理由,畢竟權力的誘惑太大,一旦到手,誰都不願意放開,就是我韓璐羽,掌握了南京路一地的權力後都不捨得放手,更何況史彌遠手中是一個國家的權力呢。如果失去了權力的史彌遠,趙昀最後會為他設計一個怎樣的結局,誰都說不好啊,牆倒眾人推,只怕趙昀本人到了那個時候都身不由己了,史彌遠搶先下手,有些道理。韓璐羽心中思索著。
還有呢?韓璐羽思索著,繼續維持其金宋和議的局面?也有些道理,金宋和議,才勉強維持了兩國之間的友好局面。除去開禧北伐不算,宋國已經六七十年沒有打仗,就是當初靖康之變後,宋國名將輩出的時代,也就是維持了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更何況疏於戰事的現在。開禧北伐就是一個例子,宋兵此時並沒有可能勝過金國的士兵。而且,要北伐,找前些年多好,那時金國與蒙古相爭,僵持在北方,根本無力照顧到南邊的宋國,要是那時宋國給金國背後捅上一刀,絕對會是致命的一擊,可惜,宋國沒有把握住這個機會。錯過了良機的宋國,此時再要勉強發動北伐,面對的只能是金國強悍的百戰之師,更加沒有獲勝的希望。
再有呢?韓璐羽盤算著,還有其他的原因麼?這些都是宋國的原因,金國難道就真的是坐視宋國內亂,而沒有絲毫反應麼?金國現在最不希望發生什麼事情?動亂!一個名詞突然閃過韓璐羽的腦海。對,就是動亂,金國剛剛經歷了長達十八年的對蒙古戰爭,雖是取勝,卻是慘勝,原先富庶的河北之地,幾乎都為戰火所毀,朝廷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需要時間和精力來恢復,這時出現大規模的金宋戰爭,是朝廷所不願看到的。
還有,金帝從彝正力行撤藩,一旦金宋開戰,那些如我一般的地方實力派諸侯們,便有了繼續保持武裝的借口,而且朝廷大軍開向前線,對於這些實力派諸侯的武力壓制也就落空,朝廷再想撤藩,只怕難上加難。所以,金宋和議,看上去是在宋國著想,實質卻是解救了困境中的金國朝廷。
韓璐羽再聯想朝廷對於宋國巨變的反應,對啊,宋國的消息到達後,朝廷迅速作出反應,派出完顏從恪為使者出使宋國,難道朝廷已經預料到了趙昀的死麼?韓璐羽突然身子發冷,他注意到一個問題,金國朝廷幾乎就是沒有時間討論,便派出使者,而使者回到朝廷向金帝匯報時,金帝從彝的表情,好像也早就知道了那個結果,「難道是……金國一手策劃……」韓璐羽幾乎自椅子上栽倒,要是這樣,從彝的心機可就是太可怕了,竟然說動了宋國的權相發動政變,一舉扭轉了金宋之間的緊張形勢。
「我應該怎麼辦?」韓璐羽低聲自語著,問著自己,「面對這樣一個可怕的皇帝,我還要繼續擴軍麼?」幾乎就是在說出這個問題的瞬間,韓璐羽便得到了答案,「這樣一個皇帝實在太可怕了,說不定我的部下中,現在已經有人被他收買過去,我若是繼續折騰下去,只有死路一條,還是老老實實的賺錢吧,畢竟,以後要是想擴軍,也需要錢啊……」
想到這裡,韓璐羽喝下一口茶汁,心中伴隨著苦澀的液體的流動,也微微泛苦的自問,「難道,這個從彝就是與我韓璐羽相剋,天生來壓制我的麼?」認為金帝從彝是自己的對手,他還真給自己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