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西曆1229年,金紹德七年,宋紹定二年
此時已經進入臘月,距離韓璐羽到任南京路,足足三年的時光。就在這三年之間,韓璐羽不單在南京路建立起牢固的根基,更憑借手中精銳武勝軍,擊敗了縱橫中原十餘年的紅襖軍,並將收編的原紅襖軍部眾安置在南京路境內實行軍屯,平時為農進行生產,戰時則簽發為士兵,只此一項,韓璐羽手中可以徵召的兵員,就達到了十五萬之眾,這還沒有算上武勝軍的八萬精銳。
韓璐羽之所以如此大著膽子在南京路擴軍備戰,完全是受到南方宋國的影響。
開禧北伐失敗以來,宋國內部主戰派遭到嚴重打擊,連作為首領的韓侂胄本人,都被史彌遠割去腦袋,以首級換得金國的撤兵。與之對應的,一直存在於宋國的主和派聲勢大振,開始在朝堂上旗幟鮮明提出金宋和睦的口號,他們的首領就是那個憑借搞掉韓侂胄而上台執政的、官拜宋國右丞相兼樞密使兼太子少傅、魏國公的史彌遠。
故去不久的宋國先皇,謚號為寧宗的趙擴,在嘉定年間,因為金國與蒙古相爭於北方,又受到一些主戰派大臣的鼓動,是以信心復起,決心再次發動北伐,恢復中原疆土。很自然的,這次北伐遭到了憑借宋金和議而上台執政的史彌遠的強烈抵制。為了阻止北伐的進行,身為當朝宰相的史彌遠,竟然稱病一年沒有上朝,不僅如此,這位宋國權臣甚至鼓動自己的門生故吏也同樣作法,使得宋國國政幾乎就是在一夜之間,完全癱瘓。
圍繞在宋國皇帝身邊的主戰派大臣,就是寧宗本人,對於史彌遠這種作法都深惡痛絕,卻沒有一點辦法。好在主戰派在地方上還有不少的支持者,依靠這些地方實力派大員,宋國的北伐準備仍舊在緩慢的推進。當然,這些個主戰派大臣不知道,史彌遠一方面努力阻止宋國內部的北伐準備,一方面將宋國將要北伐這樣的重要消息,通報給金國朝廷知曉。宋國的北伐,從一開始,就被金國的間諜嚴密監視著。
後來,寧宗突然病逝,給了主戰派大臣們以當頭一擊,一時間,這些人失去了主心骨,又要面對權相史彌遠即將到來的報復,惶惶不可終日。
就在紹德七年夏天,仍然能夠站立在朝堂之上的、碩果僅存的宋國主戰派大臣,與以史彌遠為首的主和派發生了嚴重的衝突,廷議之上,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為的就是爭論一件事情——是否出兵北伐中原。
可是,就在史彌遠自信滿滿的於廷議時,提出罷黜主戰派大臣的時候,那個高坐上位、由史彌遠一手扶持的宋國皇帝趙昀,卻提出了異議,權相的奏折三次被駁回,使得宋國主戰派大臣們看到了希望,紛紛圍聚在這個新的中心周圍,那因為寧宗去世而停頓下來的準備工作,也得以繼續進行下去。
也就是在夏天那次廷議後不久,新皇趙昀下旨,加封史彌遠為太傅。「抱病」在家的史彌遠堅辭不受,上奏章將招數退回。趙昀又一次下旨,史彌遠還是固辭。如此五次,當趙昀第六次下旨加封的時候,朝廷上下的大臣們、包括皇帝本人都認為,史彌遠一定會繼續固辭,這樣一來,既顯示了新皇的恩德,史彌遠又沒有得到「太傅」這個自古以來人臣之極的官位。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史彌遠在皇帝第六次下達的旨意到達後,跪伏地上嚎啕痛哭,一邊哭著,一邊磕頭叩謝皇恩,他竟然接受了太傅的頭銜!
隨後,史彌遠一反先前的病態,整理官服,進宮面聖謝恩。這個舉動弄得趙昀很是難堪,坐立不安中的他勉強接受了史彌遠的謝恩。
成為太傅後的史彌遠,再不稱病立刻上朝理事,絕口不提北伐之事,對於主戰派大臣們進行的準備,這位宋國的權臣只當沒有看到,理都不理。同時,史彌遠還約束門生故吏們,不許再上書勸諫皇帝停止北伐。彷彿一夕之間,宋國的主和派首領,竟然接受了宋國即將發動北伐的事實。
也因為巨大的北伐壓力,金國上下都在暗自準備著,故此金帝從彝對於韓璐羽擴軍備戰的事情,不單沒有下旨申飭,還按照韓璐羽報上去的名單,補足了糧餉軍械。可以說,金國正在等待著宋國撕毀和議,好發動新一輪的南征,懲罰一下宋國,重新訂立更加有利的和議。
就在這個時節,方子謙突然深夜來報,說是宋國巨變。韓璐羽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邊讓妻子高雲蘭為自己這個異姓兄弟開門,一邊快步走到放置在書房之內的盔甲盒前,取出盔甲開始穿戴起來。
方子謙進入書房之內,看到韓璐羽的舉動,很是奇怪的問道,「大哥,你在作什麼?」
示意妻子過來幫助自己頂盔綸甲,韓璐羽一邊為自己戴上頭盔,一邊回答著方子謙的問話,「還能作什麼,這個時候大河封凍,正是出奇兵發動北伐的好時節,雖然南兵不一定適應北方的苦寒,但若是本著出奇制勝的原則,只要做好準備,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說吧,這次宋國派來多少軍隊?」韓璐羽一邊披上肩甲,一邊轉身對書房外大聲道,「傳令,擂鼓聚將。」
「別……」方子謙一聽韓璐羽居然要聚集眾將,急忙撲出門外,攔住那個就要去傳達命令的親兵,然後才走進書房內,對著韓璐羽說道,「大哥,快脫了盔甲吧,不是宋國北伐,而且,只怕宋國以後好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想著北伐了。」
「啊……?」韓璐羽被方子謙這段話說得糊塗起來,反覆打量一番自己這個異姓的兄弟,覺得方子謙臉上的表情不似說笑話,才對著門外的親兵道,「不用傳令了,你就守在門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十丈以內。」
方子謙做到書桌的前面,攤開一張薄如蟬翼的紙片,對韓璐羽低聲道,「大哥,這是我們在宋國都城臨安的細作送來的情報,你自己看看吧。」
韓璐羽藉著高雲蘭移來的燈燭,伏在書桌之上,仔細的看著那薄薄的、巴掌大小的紙片上、細若蠅頭的小字。滿滿的一張字條上寫滿了這種小字,韓璐羽仔細分辨著看下來,竟然用了足足半個時辰。
看過字條的韓璐羽沒有說話,只是將字條拿起,交給一邊好奇的高雲蘭,自己本人則是抱著雙臂思索著。
許久,當高雲蘭也看完這個情報後,韓璐羽把字條取過,接著燭火將字條燒燬,殘餘的灰燼放在茶杯內,打開書房的門倒在院子內。
做過這些事情後,韓璐羽輕輕關緊門,才轉身問方子謙,「子謙,你怎麼看這個事情?」
方子謙早在心中思考幾次,這時毫不猶豫的說道,「情報上說,進入臘月後,宋國皇帝趙昀身體不適,罷早朝與廷議,過了不久,宮中內侍宣佈趙昀病重,下旨以史彌遠為監軍國事,這道旨意上,不單有趙昀用的國璽,還有宋國太后的璽印附署,可以說……極具權威。」
說到此處,方子謙喝了一口茶水,略一思索,又繼續下去道,「發出聖旨是在臘月十三日,五日後,也就是臘月十八日,史彌遠宣佈趙昀病勢沉重,召集全國名醫入宮為趙昀診病。這份情報也是在臘月十八送出,中間耽擱兩日,於臘月二十日,也就是今天晚上送到我的手上。」
方子謙只是略略敘述一下情報的來歷,見韓璐羽已經明瞭這份情報的時效性後,他才分析道,「宋國皇帝趙昀突患重病,他的兒子僅僅四個月,雖被立為太子,卻根本無法理事,太后楊氏雖可以垂簾,畢竟還需要一名朝中重臣輔佐。而史彌遠身為權相,又和楊太后親近,正是輔政的不二人選。只是……」方子謙猶豫起來,下面的話沒有直接說出口。
「繼續說,子謙,這是我們私下議論,不要怕。」韓璐羽鼓勵道。
「只是……」方子謙本就是怕自己的猜測影響了韓璐羽的思路,得到統軍使大人的鼓勵後,馬上繼續道,「只是,趙昀即位以前,太子不是趙昀,而是趙竑,趙竑因為得罪了史彌遠,才被拉下太子之位,趙昀才得以在寧宗靈柩前即位。但是史彌遠權勢過人,趙昀忍耐了四年,才於夏天的廷議時公開於史彌遠對抗,雖然後來兩人的關係,因為史彌遠接受太傅官位而有所緩和,我卻始終認為,兩人是面和心不和。」
舔舔有些發乾的嘴唇,方子謙見韓璐羽聽得十分入神,受到鼓舞,「試想,趙昀若是發動北伐,那麼依靠金宋和議上台的史彌遠必然成為北伐的障礙。史彌遠要繼續操縱宋國的朝政,那麼年紀輕輕、希望有所作為的趙昀,顯然成為了史彌遠需要挪開的石子,兩人之間的矛盾在夏季的廷議上已經充分爆發,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刻,趙昀卻突然重病,只怕其中的事情不簡單。」
「何止不簡單啊,說不定,趙昀現在已經沒了性命。」韓璐羽在方子謙言畢後,足足沉默了兩刻鐘的時間,才慢慢的吐出一句話來。苦笑著的金國南京路統軍使大人,不理會書房內其他兩人的神情,站起身,走到窗子前,打開緊閉的木窗,任屋外冰冷刺骨的風雪吹在身上,「你們等著吧,這件事情沒有完,一定會出現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