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棄公回新田
棄公急急地向晉國趕回。
馬車奔馳中,他的臉色沉寒如冰。在他的馬車中,還有另一個人,他便是那個鬍子拉雜的老頭,不過現在,這個老頭已經換上了一襲乾淨的袍服。
這個鬍子拉雜的老頭,是越國本地的大劍師,與棄公一向交好。
他有點疑惑地看著緊張,嚴肅的棄公,搖了搖頭,實在不明白,棄公堂堂一個宗師,怎麼會為一個婦人之死如此緊張?就算那個婦人是晉夫人,可女人何其之多?死了也就死了。
這時,棄公抬起頭來。
他看向鬍子老頭,見他一臉不以為然,不由皺著眉頭說道:「此事當真非同小可,君侯必然會要你詳細說出,你,哎。」
棄公說到這裡,竟是說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鬍子老頭態度如何,擔不擔憂,已不重要了。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把這事先瞞著,可是,這麼轟動的事,就算他瞞住了,不出三四個月,也必然會傳到君侯耳中。
算了,還是到了新田,與穩公等人好生商議了,再做決定吧。
棄公想到這裡,心下稍安。
果不其然,當他來到新田,把這事跟眾人一提,穩公當場臉色大變。
穩公幹巴的嘴不停地抖動著,嘴上稀疏的黃鬍子,也隨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的。
穩公是晉侯最為信任的老臣,也是把他從小帶大,最為瞭解他性格的人,本來還抱著一絲僥倖的棄公,見到穩公如此模樣,心中一沉。
另一個白臉賢士看向穩公,嚴肅地說道:「公以為,君侯若知,當會如何?」
穩公的嘴還在哆嗦,他雙手扶在几上,幾次想伸手拿向几上的酒樽,可每次手一伸出,便抖動得厲害。
白臉賢士朝穩公身後的一個侍婢使了一下眼色,那侍婢連忙走到穩公身邊,把酒給他斟好,玉手輕持,輕送到他的唇邊。
穩公張口大大地抿了一口酒。
嚥下酒,閉著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穩公顫聲說道:「此事,絕不可說!」
他說到這裡,騰地一聲扶著幾站起來,目光中帶著無盡的憂慮地說道:「速速下令,全力封鎖此事,若有任何人洩之,斬!」
白臉賢士愕然地看著異常嚴肅的穩公,皺眉道:「何需慎重至此?」
他的聲音堪堪一落,一向好脾氣的穩公竟是縱聲咆哮道:「閉嘴!馬上執行!」
這白臉賢士,實是涇陵身邊數一數二的能臣,穩公雖然資歷老於他,職位與他也只是平級。穩公這般當著眾人咆哮出聲,不給顏面,那白臉賢士先是臉皮一紅,緊接著,他傾身向前,盯著穩公問道:「如此嚴重?」
穩公一屁股坐在塌上,一動不動。
他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半天只吐出一個字,「酒。」
那侍婢連忙上前,把酒水送到他的唇邊。
穩公一口飲盡後,乾巴地嘴砸了砸,聲音艱澀地說道:「然也,此事萬不可輕忽。」他說到這裡,轉頭盯視著棄公,嚴肅地吩咐道:「公速速離開新田,仍按公子所囑,及時傳回音信。記著,夫人一切安好!」
棄公站起來叉手道:「諾。」
穩公轉頭看向另外幾人,沉沉說道:「諸君,當今君侯,是晉國百年來,少見的英主。我與諸位一樣,深信在君侯的治理下,不出十年,我晉侯必成霸主!」
穩公嚴肅地說到這裡,聲音一沉,已是含著濃濃的無力和隱憂,「諸君許是不知,君侯對夫人,情深至極,已然成障!」他吐了一口長氣,聲音放低了些許,「若是夫人過逝之事,傳回君侯耳中,老夫實是懼怕,實是懼怕。」
懼怕什麼,他已說不下去。
眾人感覺到穩公語氣中的凝重和擔憂,齊刷刷的嚴肅起來。他們向著穩公齊齊一叉手,朗聲回道:「謹遵公意!」
穩公點了點頭,一屁股坐回塌上。
正在這時,一個劍客的聲音從外面響亮地傳來,「君侯到——」
君上來了?怎麼這麼不巧?這,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齊齊一驚,相互看了一眼後,穩公低聲喝道:「諸君!」
眾人同時向他一拱手,表示心中有數。穩公看向棄公,棄公向他點了點頭,示意要他放心。
涇陵的腳步聲響,不一會,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房門處。
涇陵一踏入房中,目光便轉向棄公,同時,他那常年如一的沉凝的臉,在瞬間一亮。
這一亮,雖然很隱蔽,也很輕微,可眾人因為心中關注,這時卻看了個一清二楚。當下,他們心中一沉。君侯這表情,已映襯了穩公剛才的緊張慌亂,使得他們真正地感覺到不妙。
涇陵大步在主座上坐下,「諸君請坐。」
「謝君侯。」
當侍婢給眾人滿上酒水後,涇陵含笑看向穩公,徐徐說道:「孤之重臣信臣私聚於此,不知出了何事?」
眾人齊刷刷地一驚,穩公連忙勉強地一笑,那白臉賢士上前一步,朗聲回道:「臣上聚集於此,實是因為君上現年二十過四,還無子嗣,心中惶惶矣!」
這人果然是有才之人,思維極其敏捷,這一瞬間,便給了涇陵一個極為恰當的理由。
涇陵聽到子嗣一詞,臉色一暗。
他抿緊薄唇,半晌後才沉聲說道:「孤才二十許,慶君過慮矣!」
這子嗣的問題,一扯起來便是沒完沒了,因此涇陵說出那句話後,便轉頭看向棄公,笑道:「公何時到了新田?」
這話一問出,棄公,穩公,連同那白臉賢士一道,都有點慌了。
他深刻地知道,眼前這個君侯,是多麼的精明,哪怕是一句話,一個表情說得不對,也會被他敏銳地察覺到,並產生懷疑。
按照規定,他現在的任務便是跟蹤衛洛,除非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才會回到新田。縱使到了新田,他也應該立刻面見涇陵。
可他現在到了新田,不但沒有馬上面見涇陵,還在與他的重臣商議些什麼。
棄公心中大亂,他上前低頭,嘴唇蠕動,卻是頭腦空空,半晌都想不出適當的說辭來。
涇陵拉下臉!
一瞬間,殿內的溫度突然降低了。
一瞬間,穩公的心,砰砰砰地急跳起來。
涇陵沉著臉,溫和地看著棄公,輕聲問道:「公何猶疑不言?」
他的聲音有點輕,很是溫和。
可這一下,穩公已是滿口苦澀。可就在這時,實在口拙詞窮,腦中空空的棄公,竟是悄悄地轉過頭看向他。
棄公這個動作,自以為隱蔽,涇陵卻看得分明。
當下,他俊臉一冷!
他冷著臉,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撐著幾,站了起來。
站起來後,他盯著前方,沉聲命令道:「諸君可退!」
「諾!」
「棄公,穩公且隨我來。」
說罷,涇陵挺直腰背,大步向外走去。
涇陵的步伐,有點僵硬。
在他的身後,棄公眼巴巴地看向穩公,可這個時候,穩公已沒有心理會他,他正低著頭,絞盡腦汁地尋思著,用什麼話來瞞過涇陵。
眾人商議的地方,是在王宮聚賢殿的偏殿小房內。這房間,是棄公選定的,棄公不是一個思慮周全的人,他沒有想到在王宮中議事,會不會引起涇陵的注意。
涇陵帶著他們,大步向他居住的主殿走去。
涇陵的身後,穩公向棄公看去,他指了指他,做了一個自責,請罪,怠懈職責的手勢!
棄公馬上明白了,他連連點頭。
三人來到了主殿。
涇陵在正中的塌幾上坐下,在兩位宗師坐好後,涇陵揮退侍婢,緩緩問道:「棄公,小兒,可是有了變故?」
他說得很慢,很慢,似乎每一個字,都是從胸腔中擠出來的。
棄公連忙搖頭,他離塌上前,深深一揖,結結巴巴地說道:「臣,夫人並無事,夫人現在越國,臣已把夫人之事拖給在越的朋友。臣私下回新田,實是另外,另外有事。」
他一席話說到這裡,偷偷地看向涇陵。
涇陵正盯著他。
他雙手撫在膝前,修長的手指有點痙攣,他只是盯著棄公,在一殿安靜中,涇陵緩緩說道:「因何事而私回?」
棄公急得汗都出來了,他哆著嘴,喃喃說道:「是,是,是老夫小妾,說是有孕。」
涇陵一笑。
他用那子夜般的雙眸,定定地看著棄公,見他額頭汗下如雨,才聲音平和地說道:「是麼?」
「然,然。」
涇陵淡淡地追問道:「小妾有孕,私回新田,卻因何與穩公等人一道私議孤之子嗣一事?」
棄公嘴蠕了蠕,實是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這時,穩公在旁急急地補充道:「君上何必多疑?臣路遇棄公,便揪著他私語,正逢慶君相請,便一道前去了。」
說罷,穩公看向涇陵,皺眉喝道:「君上實是過慮矣!」
涇陵慢慢皺起了眉頭。
這時,棄公向涇陵深深一揖,以一種無比慚愧的語氣說道:「臣怠慢職責,請君上責罰。」
涇陵盯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後,他開了口,「公不必自責。」頓了頓,他又說道,「公之事,既已有托,可在新田休息半月。」
棄公見他的意思,顯然不再打算追根究底了,大喜,他連忙叉手回道:「諾。」
涇陵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穩公一眼,緩緩說道:「兩公可退!」
「諾!」
兩人同時向後退去。
涇陵一直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盯著兩人。
等到兩人退到了殿門口,涇陵的聲音突然一提,喝道:「棄公留下!」
棄公回頭叉手,道:「諾!」應諾時,他再次眼巴巴地看向穩公,可這個時候,穩公也是無策可施,他只能繼續緩慢的,若無其事地退出了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