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小兒,回來
棄公肅手躬身,來到涇陵的面前。
涇陵盯著他。
他只是盯著他。
低著頭的棄公,額頭冷汗越流越多,越流越多,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涇陵那目光中的陰寒。
這片刻,連空氣也是凝滯的,棄公堂堂宗師,竟是感覺到了呼吸困難,心跳如鼓。
半晌半晌,涇陵低低地說道:「棄公。」
「然。」
「小兒,出了何事?」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隱隱有著顫抖。
棄公嘴哆了一下,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涇陵這句話,他也不敢抬起頭來。
他這個表情,越發讓空氣變得凝固。
半晌,涇陵顫聲說道:「棄公,小兒出了何事?」
充公像是突然驚醒一般,他連忙深深一揖,朗聲回道:「稟君侯,夫人無事,無事。」
棄公的聲音一落,涇陵已沉聲一喝,「棄公——」
他的喝聲低沉,冷森,生生地震得棄公一抖。
涇陵盯著他,徐徐地說道:「小兒,出了何事?休要瞞我。」
棄公嘴動了動,還想找借口狡辯時,涇陵已苦澀地說道:「棄公,你跟在我身邊已有五年了。你之性情舉止,我瞭然於心,休要想著瞞我,說罷,小兒出了何事?」
棄公無話可說了。
他閉上雙眼。
沉默了好一會後,棄公顫聲道:「臣該死!」
涇陵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他盯著棄公,「小兒出了何事?」
棄公道:「臣聞,臣聞,臣聞……」咬了咬牙,棄公額頭汗如雨下,他低聲說道:「夫人之事,臣是聽聞,請君侯喚來越人期!」
涇陵揮了揮手,命令道:「有請越客期!」
「諾!」
應諾聲中,那劍客越去越遠。
安靜中,涇陵低著頭,他的臉色一陣恍白。
半晌後,棄公聽得他低聲說道:「棄公。」
「然。」
「我心實懼。」
棄公一驚,這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可是他聽了,卻慌亂得想哭了,因為,他從這四個字中,感覺到涇陵是真的在恐懼。
這時,涇陵又低低地說道:「越客期,來得慢一些也好。」
棄公聞言,干扁的嘴蠕動了一下。君侯為人,一直是果斷勇猛,直往向前的。可他現在,卻說要越客期來慢一些,怪不得他沒有在這一刻逼著自己問夫人的事了。原來,他害怕了啊,他已生了懼意,他已有了不敢面對的心啊。
涇陵盯著棄公。
每過去一分,他的心便下沉一心!他便是害怕一分!
安靜的大殿中,他慢慢的,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半晌半晌後,涇陵的聲音再次低低響起,「我的小兒,有勇武在身,又頗有智計,越更是她的家國。」
這句話,他是喃喃自語著的,他是在安慰自己,他的小兒,具有這麼多的優勢,肯定會平安無事的。
可是,這樣的安慰,說出口後卻空蕩蕩的,沒有迴響,也沒有棄公強而有力的肯定!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空蕩中,安靜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接著,一個劍客的聲音從殿外響起,「稟君侯,期已到!」
「進來吧。」涇陵的聲音有點亂。
「諾!」
一陣拖拉的腳步聲中,那個鬍子拉雜的越國老漢走了進來。
他看到涇陵後,朝他深深一揖,朗聲道:「越人期見過晉侯。」
涇陵盯著他,他的薄唇抽動一下。直過了一會,涇陵才問出聲,「君見過了我那夫人?」
期深深一揖,道:「然也,晉夫人武勇無匹,慷慨激昂,臣實敬之!」
涇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雙手在幾上一抓,青筋暴露間,說話的語氣中,終於比剛才多了一分力道,「請君詳說之!」
「諾!」
期應承後,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棄公,暗暗想道:「棄公真是過慮了,晉侯能如此平靜的要我詳細說出那件事,很顯然對他夫人之死,並不太在意。」
這個時候的期,還在以為,棄公早就告訴了涇陵,衛洛已經死了。現在涇陵喚他前來,只是因為晉侯想聽一聽她是怎麼死的。
清了清喉嚨後,期朗聲說道:「臣在時,夫人已被楚人所圍。」
楚人?涇陵的薄唇抿成一線。
期的聲音清楚地傳來,「臣也沒有想到,十個楚人中,居然有四個宗師,其餘六人,亦全是大劍師階的高手。當時夫人低頭嘔吐,心神恍惚,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自己被人圍住。」
他剛剛說到這裡,涇陵急急地問道:「你,你說她低頭嘔吐?出了何事,她因何嘔吐?」
期詫異地抬頭看向涇陵,暗暗想道:真是奇了,人都死了,嘔吐有啥好提的?
不過,他還是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說道:「似是空嘔,是了,夫人每過一下,便這般空嘔著,喲,夫人莫不是懷孕了?」
夫人懷孕了!
夫人懷孕了——
期隨便的,自然而然得出的結論,令得涇陵一時力氣全無!
他無力的向後面一倒,目光轉向棄公,低聲問道:「公再三猶豫不安,可是我那孩兒,已經沒了?」
棄公一怔,瞬時間,他明白了,涇陵是在以為,自己表現得這麼不對頭,是因為夫人懷了孩子,但那孩子卻在與楚人的爭鬥中流產了。
君侯他,沒有懷疑到夫人已死!
棄公大喜。他急急地轉頭看向期,大聲道:「你且退下,餘下之事,老夫交待便可!」
棄公表現得太歡喜,那喝聲也太急促了。
涇陵嗖地抬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他垂眸喝道:「期,續之!」
他阻止了期後退的動作。
棄公急了,他轉向涇陵,道:「君侯,你?」他才說了一個字,涇陵右手一揮,徐徐說道:「讓他說下去。」
棄公白了白臉,這時刻,他真是說不出的後悔。為什麼自己就沒有想到,應該騙君侯說,夫人流產了?
期疑惑地看了一眼這兩個君臣,再次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第一軟,夫人被三個宗師所圍,她以一種詭秘的身法跳了出來。」期說到這裡,不由感慨地讚道,「夫人,誠不世奇才!」
他這句感慨,沒有反應,涇陵沉著臉,還在等著他的下文。
期這時也想到,人都死了,練功再有天份又能如何?因此,他長歎一聲,續道:「後來,楚閽擋在了夫人的去路。這一下,四個宗師,已成合圍之勢。」
嗖地一下,涇陵臉色蒼白如紙,他喃喃地說道:「被四個宗師圍住了?小兒,小兒她被四個宗師圍住了」
他以手撐額,低低地說道:「我,我怎地忘了,小兒她,與楚人是死仇啊。」
期長歎一聲,道:「是啊,夫人當時被四個宗師給圍住了。然,臣萬萬沒有想到,夫人之武勇,竟至於斯!」
涇陵嗖地一下抬起頭來,他眼巴巴地看著期,顫抖的,歡喜地說道:「小兒可是從容逃脫了?」
期愕然地看著涇陵,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過來。原來,晉侯一直不知道,他的夫人死了,死了……
他盯了涇陵一眼,乾巴巴地回道:「夫人武勇蓋世,當場斬殺了那四個宗師,」涇陵蒼白了臉。
期看了看棄公,又看了看涇陵,見這兩人都沒有看向自己,他繼續說道:「然,四個宗師何等人物?當下,夫人脅下中了一劍,背後亦被人一劍擊穿。她,她
身負重傷後,跳下了越城廓野河裡。」
安靜,安靜!
整個大殿中,出現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低著頭的涇陵晃了晃。
棄公緊張地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涇陵。
搖晃中,涇陵嘶啞的,吃力地笑道:「脅下一劍,背後擊穿,跳下河道?」
他說著說著,突然嘴一張,「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射而出,四散飛濺!
棄公大驚,期怔忡際,涇陵嘴又是一張,再一次「哇」地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棄公回過神來,他連忙上前扶住涇陵,咆哮道:「來人,來人!速請巫醫,速請大夫!」
他正在咆哮時,涇陵推開了他的手。他張了張薄唇,再一次,「哇」地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這一口鮮血,全部噴到了棄公的胸前!
不過一轉眼,涇陵已是吐了六七口鮮血了。
棄公見他如此,心中大痛。撲通一聲,他跪在涇陵的腳前,以頭點地,顫聲泣道:「君侯,保重啊,君侯,切切保重身體才是!」
期站在一旁,愕然的,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著唇邊血跡淋淋的涇陵。他實是震驚之極,不過死了一個婦人而已,堂堂君侯,怎能傷心至此?
涇陵沒有看到棄公的痛嚎,也沒有注意到期的震驚。
他只是盯著前方,臉如金紙間,眼前已是一陣恍惚。
突然間,他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便這般朝著前方的空蕩處,大喝一聲,「小兒,小兒,回來!」
喝聲一落,他張一張,又是一口鮮血噴射而出後,他高大的身軀重重地向後一仰,砰地一聲,砸得幾倒塌歪後,一動不能再動!
棄公驚駭之極,他縱身撲上,伸手按在臉如金紙,呼吸微弱的涇陵的鼻下人中處,急急的,淚流滿面的厲喝道:「來人,來人!」
只是一瞬間,整個晉王宮已是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