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與碎片(二)——琴娜的過去
大陸公歷328年4月,法倫西,卡烏內斯庫。
這年的四月,天氣和以往的年份有相當的差別,還應該處於初春時節的卡烏內斯庫卻有著異常的高溫,使人感覺似乎已經進入了夏季。這樣的異常氣候,對於在那個年代還遵循著大自然的簡單規律過活的人類來說,可謂是個相當大的麻煩。別的不說,光是因為氣溫而急速融化的冰雪就給法倫西上下帶來了非常嚴重的澇災,法倫那斯江已經有數處發生了決口。
在這樣一個糟糕四月的早晨,我從自己的床上醒來,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應該按時叫我起床的女僕也不知去向。但我並不在意,沒有人正好,我可以趁機逃出家門玩耍。我和別的有身份人家的孩子不一樣,穿衣服這樣的小事情已經難不倒我了。而其他孩子在我這樣的年歲,連個扣子都扣不好。
我穿戴好後,跳下床,來到門口,努力地踮起腳尖去觸摸門把。今天很順利,只花了一下會就打開了門。接下來我要去廚房,不知道能不能拿到點吃的。然而,當我剛剛走下樓梯,照管我的女僕就發現了我。
「啊,小姐,你怎麼自己起來了。」廢話,給你叫起來,我還能出去玩嗎?可是,不對啊,女僕的眼圈怎麼紅紅的,我昨天沒有把癩蛤蟆之類的東西放進她的裙子裡啊?
女僕在我面前蹲下,輕輕地撫摩了我的頭髮,然後拉起我的手,「小姐一定餓了吧,我們去吃早飯,走吧。」早飯還是要吃的,吃飽了才有力氣開溜啊。
用過早餐後,女僕沒有向往常那樣帶我去園子裡,而是把我領向了父親的書房。不會吧,她什麼時候已經有了透視別人想法的能力了,知道我想出去玩,所以直接把我交給父親處置?
來到書房門口,只聽見裡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夏普爾,你要節哀啊。」
「我知道,道格拉斯,謝謝你。噢,還有芬妮,也謝謝你,謝謝你們來看我。」
「琴娜知道了嗎?」
「沒有,她應該還在睡覺吧,要不就是已經逃出去玩了。」
「那也好,讓她去開心地玩一天吧,等晚上回來再告訴她……」
「小姐,我們先去別的地方吧。」女僕也聽見了裡面的對話。
我有非常不好的感覺,於是說道:「不要。」
「我們去廚房,讓廚子給你好多點心,你就可以出去玩一整天了,我替你保密,不告訴任何人,好嗎?」女僕說得斷斷續續地,似乎在忍著什麼。
她越是這樣我越是要和她作對,我大聲回答道:「不要!我要去看媽媽,今天我一整天都要和媽媽呆一起,不出去玩了。」
顯然我的聲音已經驚動了書房裡的大人們,女僕呆呆地望著我,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父親和格蘭伯父、格蘭伯母從書房裡衝了出來,女僕帶著歉意的淚眼望向自己的主人,父親揮手示意讓她離開,她掩著面跑開了。
「琴娜啊,我的乖女兒。」父親抱起了我。
「爸爸,今天我們全家呆在一起一整天,好嗎?」
「好,好。」父親的回答怎麼看都是敷衍,但卻摻雜著令人揪心地情緒。在他的身後,新近成為格蘭伯母的女子聽了我的話,頓時軟弱地把自己的腦袋埋進的丈夫的胸膛。
那天,我知道一個新的詞——「死亡」。
「夏普爾,你一個大男人怎麼照顧琴娜,還是要去帕雷洛這麼遠?」
「那你說我能怎麼辦?」
「至少把琴娜留下來吧,我家裡怎麼說也還有個女人,能夠照顧孩子。」
「不了,你和芬妮也是新婚燕爾,不能讓打攪你們的生活。」
「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
「這不是朋友可以替我解決的問題,謝謝你的好意。」父親笑著拍了拍格蘭伯父的肩膀。
「我知道了,」格蘭伯父歎了口氣,「記得給我寫信。」
「真麻煩,芬妮要吃醋的。」
「你……」格蘭伯父又歎了口氣,「你這樣我也放心了。對了,你的屋子怎麼辦,要我幫你找個房客嗎?」
「不用了,我已經把它賣掉了,新主人後天就搬進來。」
「可是……」
「我在有些方面也是軟弱的人。」
「我明白了。」
「另外,這樣以後回王都可以名正言順地來你家蹭吃蹭住了。」
「等我升職了就搬家!」
大陸公歷334年9月,法倫西,帕雷洛。
來到南方已經有6個年頭了,我依然和在王都時沒有什麼分別,父親因為軍務也沒有什麼時間來管教我。我在帕雷洛的軍屬住宅區內可謂是遠近聞名,因為這裡沒有一個相仿年紀的孩子沒挨過我欺負的。來硬的,他們沒一個打得贏我;比動腦子,都是些撞了牆也不知道回頭的傢伙。即使別人告到我家來,父親也多半不在;就算父親知道了,只要我一擠眼淚,他也只是歎著氣把我關進書房一整天。他不知道,我之所以能欺負遍整個軍屬區的大小孩子,就是因為看了他書房裡的羊皮紙捲上的那些東西,所以我是很高興被他關這樣的禁閉的。
後來,那些孩子們都順從我,把我當他們的頭兒。我就帶著他們在整個城裡到處鬧騰,而父親只得安排了人幫我收拾善後。
這一天,我又一在外面頑皮了一整天。我們今天好好捉弄一下那個弗蘭克;肖,他老以為比我長了幾歲,就有資格來對我說三道四了,他喜歡作乖寶寶就自己去作唄,幹嗎想要捎帶上我。不過看在他老爹老給我塞好吃的份上,我沒有對他出絕招哦。
我一進門,就想去父親的書房,看看還有什麼好招能用來整弗蘭克的。卻在門外聽見久違的聲音。
「夏普爾,六年不見了,恭喜你升上軍團長了。」是格蘭伯父。
「我才要恭喜你呢,官也升了,兒子也有了。」
「呵呵,彼此彼此。」
「你是琴娜吧。」我正偷聽得起勁,後面突然響起一個溫柔的女聲。
「呀!」我輕輕地叫喚了一聲,回頭一看,這個女人我好像是格蘭伯母嘛,她懷裡還抱著什麼東西。
「格蘭伯母。」
「誒,」她應了我一聲,「挺漂亮的小姑娘,怎麼弄得像只小花貓。」
我忙用手抹了一把臉,結果當然是更加糟糕了。格蘭伯母「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正尷尬的時候,房間裡傳來令我注意的話語。
「我說,夏普爾,」格蘭伯父頓了一下,「你有沒有考慮過再……?」
房裡傳來了父親的苦笑聲,「等琴娜再長大一些吧。」
「她已經十歲了,不小了啊。」
「你不知道,我還是校官的時候,的確動過這個念頭。可惜啊,人家都看不上我這樣一個看上去絕對會在下一場戰鬥中送命的校官,更何況還有個年歲這麼小的女兒。不過,倒是有一個姑娘願意和我交往一下,可以琴娜那小鬼,一頓作弄把人家給氣走了。再後來,不瞞你說,等我成為軍團長後,倒是大把的姑娘想要嫁給我。不過,你想啊,這樣的人能照顧好琴娜嗎?還是等琴娜再大些吧。」
「格蘭伯母,爸爸和格蘭伯父在說什麼呢?」
「啊,他們再說給你找個新媽媽。」
「為什麼要找給新媽媽呢?我不是有媽媽的嗎?只是她已經死了。」
「如果你爸爸找一個新媽媽,那你就能有個小弟弟了。」
「小弟弟?」
「對啊,像這樣的一個小弟弟。」格蘭伯母彎下腰來,將她懷抱中的東西(?)給我看。
「想抱抱他嗎?他叫佩爾斯哦。」
我尷尬地笑了笑,「等我洗個澡吧。」
「真是個乖孩子。」
後來,我問父親:「爸爸,你想要個小弟弟,是嗎?」
「嗯,是挺想的。」
「那小弟弟和琴娜有什麼區別呢?你已經有琴娜了,為什麼還要小弟弟呢?」
「…………」父親顯然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良久蹲下來抱住我,「不要小弟弟了,爸爸不要小弟弟了,有琴娜就已經可以了。」
但是,不久之後,我還是被弗蘭克;肖告知:我是女孩,世上有許多事只能男孩去做,女孩是沒辦法做的。我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後來一直都不怎麼喜歡這傢伙吧。
大陸公歷337年5月,帕雷洛。
「我說,小姑娘,我承認你很厲害,我也知道你的來頭,我惹不起你。不過在動手之前,我要問個清楚,你到底幹嗎找我這些不成器的手下的麻煩呢?我不記得有聽說過,蘭芳特上將是個正義感過剩的人啊?」為首的男子一臉困惑的表情,他的手下們很疑惑地看著老大,心說:老大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一向狡猾、卑鄙、無恥、下流的老大,居然在和對手談話啊。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聽說你們很強,所以來試試看咯,想不到這麼不經打。」
「那麼說來,你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才來找我們麻煩的咯?」果然是一向狡猾、卑鄙、無恥、下流的老大啊,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你好像很清楚的樣子嘛。」
「過獎,過獎。」
「聰明人一向命不太長哦。」
「這……」結果還是被對方威脅了,真是沒面子啊。
「其實,蘭芳特小姐,」流氓頭子彎著腰,湊過去說道,「其實像我們這些小嘍囉,對您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根本體現不出您的英明神武。我倒是聽說過一個地方,如果你去了那裡,絕對能向別人證明,您的實力是多麼地超群。」
「什麼地方?說來聽聽。」
「女子士官學院。」
「嗯?」
「聽說那裡每年報名有幾百號人,都是萬里挑一的主,可每年能從那裡領到畢業證明的只有一兩個,甚至還有幾年一個都沒。」
「好像有點意思,」琴娜沉思了一會,「今天,我心情變好了,就暫且放過你們吧。」
「啊,那您走好,走好。」
送走麻煩後,流氓頭子被手下圍住了。
「老大,你為什麼不給兄弟們報仇,把她打趴了,然後拖到角落裡ooXX。」
「苯,她是什麼來頭,你希望我們給第八軍團的人把我們給踩扁嗎?再說了,本來我上比她高那麼一點點,但多了你們這群累贅之後就是她比我高那麼一點點。還有你當你是葉天龍啊,女人給你ooXX了就會跟你混了。」
「葉天龍是誰?」
「這個……這個不是重點,反正如果她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我們就可以太平幾年了。反正進了那學院,即使畢不了業,也應該被教育成淑女了。」
我和父親不同,父親在武藝上可以說是差強人意,而我似乎還算是頗有天分。並且我可以藉著這個名頭,堂而皇之地出去找那幫地痞流氓的麻煩,看看軍中的那些叔叔伯伯們教給我的手段有沒有效果。
蹦蹦跳跳地回到家裡,一看原來有客人,是弗蘭克肖的老爹。只要他兒子不在這,我是挺樂意看見這個管後勤的老好人。
「肖伯伯好。」
「哦,琴娜今天回來得很早啊。」
「嗯,是啊。」我忙給自己倒了杯水,五月的帕雷洛已經相當炎熱了。
「肖啊,怎麼有空來我這坐。」父親出來迎客了。
「嘿嘿,我還不就那點盼頭。」肖伯伯老臉一紅,把禮物遞上——一瓶330年的紅酒。
「哦,你放心,已經幫你辦妥了。這酒你拿回去,等弗蘭克回來,和他一起喝吧。」
「沒關係,家裡還有別的。」肖伯伯坐了下來,「他這次的表現怎麼樣,畢業狩獵儀式有很多出色的年輕人參加吧?」
「你還不知道?」父親有些得意,「他是這次畢業考試的第一名,狩獵儀式的時候也表現得不錯。要不是我早有預謀,恐怕要被老亨利他們給搶去了。哼哼,我是拿了人家的手短,怎麼能讓他們得逞呢?」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去了第二軍團,恐怕得有些年才能升上校官吧。」
「這倒也是,不過在第二軍團畢竟安穩呢,到我這裡可是很有可能出生入死的。你老兄難道就不怕?」
「那有什麼可怕的,身為法倫西軍人,就要有那樣覺悟。我把他送去卡烏內斯庫的時候就作好心理準備了,否則的話,給他找個經商的活計還是難不倒我的。」
「不過啊,夏普爾,我看你似乎特別高興啊,到底有什麼好事?」
「也沒什麼,只是有一個讓我覺得很特別的士官生,我也把他挑到我這裡來了。還好他的畢業成績只有第20名,沒有人和我爭,怎麼都覺得是撿了個大便宜。」
「到底有多好,比我兒子更出色嗎?」
「那倒不至於,」父親的語氣怎麼聽也是客套話,「如果可以倒是想有那樣一個兒子。」
「那可以讓弗蘭克給你當兒子。」
「那怎麼行,你老哥怎麼辦?」
「那就給半個。」
「半個?」接著我就發現這兩個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後來想來,我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連帶著把弗蘭克肖的老爹也討厭上了。
從後來父親的言談中,我發現他並不十分看中弗蘭克,倒是三天兩頭地提到那個第20名的傢伙。每次一提起那個姓琉斯的人,他都流露出一種好似看見沒法偷到手的寶貝的盜賊的眼神(這個形容也太……)。後來他又會突然地將目光瞟到我身上,然後一臉謀而後定地奸笑,就好像是發現寶庫鑰匙的盜賊一樣(你就不能換個喻體嗎?)。
在這樣的狀況下,本來我就認為去女子士官學院是個頗有誘惑力的主意,現在這樣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了。去士官學院,我會變得更強,強過那個叫琉斯的人,強過任何一個男孩子。如果這樣父親就不會再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了,雖然我討厭肖家父子,但我很喜歡肖伯伯談到兒子時的眼神,那種充滿驕傲的光芒。我希望父親有一天也能像這樣說出我的名字,這樣的話,這樣的話,他就不必每次提到琉斯時最後都要以遺憾地歎息作為結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