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與碎片(一)——琉斯家的片段
大陸公歷元年4月某日夜,那布魯斯城下,瑪斯塔爾軍軍營。
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借助著菲爾德斯家的鼎力相助,以及羅西家的背叛,終於把海涅爾家歷來的夙敵——菲爾格斯家逼迫到的最後一步。然而,即使是垂死的獅子也是有能力使獵人對它在相當一段時間內無可奈何的。現在,那布魯斯圍城戰就是這樣的狀況。
「將軍。」
「呵呵,索林的棋藝果然要高超啊,我又輸了。」
「是閣下承讓了。」
「再來一局嗎?」
「公爵閣下,還是算了吧。」
「是嗎……」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其他的意思,他將自己手中「國王」把玩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似地開口了:「索林啊,請你告訴我,在你的眼裡我和亨利納塞爾到底有什麼分別呢?我自認為在任何方面都要比他佔有優勢,你為何不願意替我效力呢?難道單純地只是為了忠義?」
索林琉斯舉起一旁的錫制酒杯,慢慢地飲下其中剩餘的液體,放下酒杯後開始回答道:「公爵閣下(當時海涅爾家尚為稱帝,名義上還是亞爾提卡特帝國的公爵),你知道寶石來到人世間的流程吧。所有的寶石,不論它現在是如何的光鮮,在最初的時候,它在外觀上其實和其他的普通石頭也沒有任何差別。然而,有一些獨具慧眼的人會在它還是一塊頑石的時候就發現到它的內涵,然後它就會被擺上檯面經過工匠的加工展現出奪目的光彩。等它發出光彩的時候,其他那些本來視其為微末的人就會蜂擁而至,讚美它、歌頌它、想要把它佔為己有。那麼,像您這樣明智的人應該明白,寶石是應該歸屬於發現它的人呢?還是應該歸屬那些後來迫切想要擁有它的人呢?」
馬克西米利安一世不由的紅了下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我不會放棄我的想法,畢竟你人還在我這裡呢。」
索林笑了笑,對對方言語中的脅迫之意並不在意,「我可是要做一個盡職的人質呢。」
數日後,當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再次來到索林的營帳中時,卻再也找不到對方的蹤跡了。對方唯一留下的也只有一封書信而已。
「公爵閣下:
或許應該改稱皇帝陛下了,我在貴處已經叨嘮了很長時間了,說是人質,實際上卻是受到了貴賓的待遇。這讓我很是不安,在離別之際,就獻上拙計一則,權當是飯錢吧。至於住宿費,就給閣下一個勸告吧。
現今大陸四分五裂之勢已然明朗,閣下切不可妄動重現帝國夕日版圖之願望。帝國本土面積雖然不及雷諾斯克與帕米斯,但氣候優於兩國,出產豐富,開發完全,要想傲視群雄並不是奢望之事。但我素知閣下秉性,恐怕只要海涅爾家當主一日,便不會死重新統一大陸之野心。若閣下執意夙願,那麼也請三代之後動武,否則恐國力不逮,而帝國本土再遭禍殃。
言已至此,從與不從,已不是我能控制的了。閣下待我頗厚,本意不願兵刃相見,但恐怕是不能遂我的願了,後會有期。
…………」
馬克西米利安一世既憤恨又遺憾地將羊皮紙揉作一團,可不一會兒,又似放下心事般鬆開了手中的勁道。
次日,那布魯斯城破……。
大陸公歷91年5月,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卡烏內斯庫五月的陽光是最討人喜歡的,不會使人感覺到太過炎熱,而是讓人覺得整個身體都被溫暖所包圍著一樣。就在這樣的早晨,一位美麗的小姐也早早地起床,和普通的貴族小姐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相比,真是太不尋常了。她在享用過簡單的早餐後,在自家的陽台上,悠閒地坐上躺椅,閱讀起幾卷羊皮紙上的文字起來。和風徐徐,輕拂過她的秀髮和裙擺,仲春時節瀰漫在空氣中那種令人陶醉的氣氛在此時襯托出專心於文卷的姑娘綽約的風姿。
良久,姑娘突然發覺有陰影出現在了她所看的紙捲上,她理所當然地抬起了頭,印入她那迷人的紫水晶般眸子的是一雙同樣迷人的黃金色眼睛。
「閣下難道就不能走一次正門嗎?」姑娘笑著問道,無疑她的笑容完全夠得上傾國傾城了。
有著黃金色眼睛的青年晃了一下腦袋,使自己從剛才看見的美景中清醒過來,堆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回答道:「走琉斯家正門的機會我可只給自己一次,那就是迎娶卡特琳娜小姐的日子,我會鄭重地走完那段路的。」
「那麼看來您是不再有機會走正門了。」卡特琳娜依舊笑著。
「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可不相信您一點風聲也沒有聽見,誠實一些吧,我親愛的皇太子殿下。」卡特琳娜合上了卷軸。
青年的臉立刻就沉了下來,靜靜地站立在一邊,一言不發。卡特琳娜沒有理會對方的不快,兀自站起身來,來到陽台邊上享受起五月溫柔的楊柳風來。
「卡特琳娜,」過了一小會兒,被後世稱為提圖斯二世的青年開口了,「跟我走吧,跟我去瑪斯塔爾吧。你會成為皇后的,成為瑪斯塔爾歷史上最耀眼、最出色、最令人羨慕的皇后的。我會將我的一切都獻給你。所以——和我私奔吧,然後被數以萬計的納西比斯軍隊追捕,應該是趟挺不錯的蜜月旅行呢。」青年的語氣在最後又轉為玩世不恭的調子。
「呵呵,我親愛的皇太子殿下,最後一句才是你的風格呢。」卡特琳娜嬌媚地笑道,在收起笑容後又立刻說:「如果將近百年前,我的太祖父在那布魯斯城下做了不一樣的決定,那麼也許今天我就應該成為你的妻子了吧,真是可惜呢。」
青年聽罷,幾乎是暴怒著衝過去抓住了姑娘的雙肩,「卡特琳娜,我就不相信你真地不愛我,真的願意去做那種可悲的政治犧牲品,你是個聰明的姑娘,難道你就不明白嗎?難道你就願意去嫁給一個自己從未見過面的人嗎?」
「提圖斯,你是未來的瑪斯塔爾皇帝啊。」
青年一聽,打了一個激靈,放開了卡特琳娜。
「你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
「我會生個比你還漂亮的女兒,你就祈禱不自己的家族不要再生兒子吧,否則我一定讓自己的女兒來勾引琉斯家的男人。讓他們背上背叛的罪名,如果女兒不行,就孫女、曾孫女,海涅爾家和琉斯家的緣分可不會就在你我這一代就斷結的。」青年詛咒著離開了對方的府邸,當然並不光明正大的。
望著瑪斯塔爾皇太子離去的方向,卡特琳娜暗自嘲諷自己道:「我可真是自私啊,明明不愛對方,卻還是要在他心中留下自己的烙印。提圖斯可真是下了個可怕的詛咒呢,真不知道我的子孫中是不是有人能抵擋得住有那黃金色眼眸的美女的誘惑呢?」
風吹起被放在一邊的羊皮紙卷,紙卷角上赫然署著:「亨利凱澤爾(註:凱澤爾是亨利三世父親的姓氏),作於大陸公歷88年5月5日。」
大陸公歷263年4月5日傍晚,達央尼爾南郊。
法倫西這個時節的傍晚擁有著大陸最美麗的夕陽和晚霞。如果在平時,此時此地是一個足以讓人詩性大發的時空。而今天,同樣是這樣,只不過詩人面對著眼前的場景怕是只能寫出無比悲壯的《國殤》來。
殘陽如血,已經喧囂了一天的戰場正在逐步地進入死寂,特別是對於納西比斯軍來說。除了主將塞雷特琉斯的本陣外,基本上再也看不見任何活著的納西比斯士兵了。而在他們的四周,瑪斯塔爾皇帝的禁衛軍已經重新列好陣勢,只等上面的命令便要殺將過來。雖然瑪斯塔爾人的陣型也只能用稀疏來形容,但怎麼也比塞雷特的本陣要來得人多。
「陛下,禁衛軍已經準備好了,就等您的命令了。」穿著不合身的盔甲的瑪斯塔爾宮廷長——傑菲斯裡皮子爵上前通報到,由於傷亡慘重導致人手不足,所以連隨侍皇帝左右的宮廷長大人也客串起了傳令官的角色。
瑪斯塔爾的皇帝——提圖斯四世,後來被稱為提圖斯大帝——因為他打下了整個亞拉省,慢慢地張看眼睛,掃視了一遍戰場,然後才說道:「派出使者,向對方致敬,勸他們體面地投降吧。」
「是,陛下。」宮廷長謙卑地退了下去。
十分種後,塞雷特看見對方陣中馳出一騎,對方高舉著白旗。塞雷特明白是什麼意思,連忙阻止了身邊親兵的開弓動作。「把那個人帶過來。」
瑪斯塔爾人很快被帶到了塞雷特的面前,「你們的皇帝有什麼要說的嗎?」
「皇帝陛下向您表示敬意。」傳令官一本正經地用大陸公語說道。
「感謝他的禮貌,請您同樣把我的敬意傳達給皇帝陛下。」塞雷特也用大陸公語回答道。
「您還不離開嗎?」塞雷特隨後看出了傳令官的猶豫。
在穩妥地保全性命還是光榮地服從命令之間,看來瑪斯塔爾人還是選擇了後者。
「皇帝陛下還說,貴軍已經盡到自己的職責了,可以體面地放下武器,安全地離開這裡了。」傳令官雖然做好了放棄生命的準備,但仍舊小心地觀察著塞雷特的表情。
塞雷特聽罷,無奈地苦笑起來,回頭對本陣的眾人說道:「大家都聽到了吧,諸位和在下努力到現在,在下非常感激,如今願意離開的人就自由地離開吧。即使沒有瑪斯塔爾皇帝的許諾,塞雷特也會拼盡全力讓他回去與家人團聚。」
塞雷特說完,轉過身去,不再回頭看眾人。大家都明白主將的意思,不願意留下的人大可以光明正大的離開,沒有人會去和你計較這個問題的。瑪斯塔爾的傳令官先是疑惑,然後是驚訝,最後這位先生充滿敬意地向納西比斯人欠身告退。
「陛下……」裡皮子爵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
「我知道了。」提圖斯大帝又一次睜開閉著的雙眼,剛才的閉目養神,使他覺得自己能和對方主將的靈魂溝通一樣,「畢竟是琉斯家的人啊,看來海涅爾王朝始終是要和琉斯家無緣的,不論是開國皇帝,還是我同樣名字的祖先,連同我都是一樣的結果啊。」
「禁衛軍——進攻!」在皇帝歎息後的一分鐘。
「納西比斯的光榮,進攻!」
即使是再渺小的海浪,依舊會義無返顧地拍向巨大的岸巖。
「塞雷特琉斯,如果您有時間搞這些異想天開的東西的話,還不如好好地練好騎術。」
「塞雷特,你父親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幻想,但這個是不能帶到軍隊裡來的。」
「塞雷特少爺,您可好久沒來看望人家了,人家很想念您呢。」
「塞雷特琉斯先生嗎?您好,我是軍部撫恤金分管處的,您應該猜到了,我給您帶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您的父親——拉塞爾琉斯大人不幸陣亡了,這是您應該收到的撫恤年金的文書,請在這簽名吧。」
「塞雷特,你去負起你父親戰敗所帶來的問題吧。希望你不要像你父親那樣讓我失望。」
「塞雷特啊,我的孫子,你身上流淌著琉斯家的血,不要因為懦弱而使它蒙羞。」
「琉斯卿,您果然不負眾望,得勝而歸,我果然沒有看錯人,王室對你們家的信任即使在最危難的時刻也是一如既往的。」
「您在說什麼?您想讓我背上亡國之君的罵名嗎?丟掉開國先王留下來的基業,這種是根本不可能發生。我說琉斯閣下,您該不是受了什麼鼓惑了吧。您的先祖可沒有一位勸過國王幹這種事的!」
「琉斯大人,我們能打勝嗎?」
「為了納西比斯,為了琉斯大人,我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對不起,諸位,我們失敗了。所有的影像在納西比斯年輕的統帥的雙眸失去光彩的那一刻黯淡了下來,他的身體慢慢地軟下來,夕陽將這具跪著的屍體投影在了一面殘破不堪的納西比斯軍旗上,隨後冷冷的晚風將破碎的布屑吹上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