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話殘陽如血(下)
「亞丹校官和他的人一直奮戰到最後一刻,敵軍先是動用民軍連續衝鋒,接著換上了騎士部隊,隨後派出了赫爾茨人,都無法衝破45團防禦的城門,最後在敵軍弓箭部隊的持續射擊後,整個參與防守城門的部隊才完全沉默……」克雷伊特帶回來的報告。
「感謝你的努力,克雷伊特尉官。」琴娜說道。
「不,我什麼都沒能做。」克雷伊特有點沮喪地說。當他們在遠處看見亞丹犧牲的整個過程時,克雷伊特手下的戰士個個都想衝上前去和城門處的戰友並肩作戰,但都被克雷伊特制止了。克雷伊特的心情當然和他們一樣,不過他還有更重要的責任在身上。他剛開始甚至有些自我厭惡,最後卻還是說服了自己,要把這些英雄的身姿牢記在心裡,不要讓他們的事跡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所以自己必須活下去,活著告訴其他人,告訴自己的子孫後代,曾經有如此英勇的人物為了保衛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而不屈地戰鬥過。
「先生們,打起精神來,戰鬥還沒有結束。」琴娜說道,「我們要堅持到晚上,這樣才有機會可以突圍。」
「如果我們能利用居民來偽裝,可以更有效地狙擊敵人。」費森提議道。
「確實如此,但是民眾們肯冒這麼大的風險麼?我們沒有權利要求他們這麼做。」琴娜皺著眉頭說道,「更何況,如果他們不是真心實意地幫助我們,這樣的舉動也是沒有意義的。」
「蘭芳特大人!」一個傳令官跑了進來。
「什麼事情?」
「居民們推舉了一位長老來見您。」
「請他進來吧。」
隨後,在傳令官的引領下,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者被帶進了琴娜的臨時指揮所。
「您就是指揮官?」長老頗為吃驚地看這眼前這個年紀和自己孫女差不多的女子。
「我是琴娜蘭芳特,目前這裡的最高指揮官。」琴娜回應道。
「原來您就是夏普爾大人的那位千金啊,失敬,失敬。」
「長老來到我這裡有什麼事麼?」
「請讓我們來幫助你們把那些伊比利亞人趕我們的城市。」長老正了正色說道,「我們更熟悉這個城市,而且我們也更容易讓他們放鬆警惕。」
「為什麼呢?大家老實地躲在家裡應該能保住性命吧?」克雷伊特問道。
「說來慚愧,這座城市能夠重新繁榮是拜當年琉斯大人和他的部下英勇地和那些賊寇作戰所賜,而這些天來我們卻沒能幫助你們作戰。而如今海蘇斯把懲罰降臨到我們這些怯懦的人頭上了,伊比利亞人進入城市就開始姦淫擄掠,即使躲在家裡,也會被拖出來殺死。所以我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長老低下頭說道。
指揮官們互相望了望,然後琴娜開口道:「您能夠提出這點,我們很高興,但我需要向您說明一點,我軍也已經遭受了重大傷亡,而且敵軍數量眾多,即使有你們的幫助,我們能夠將對方趕出城市的機會也很小……」
「老朽當年也曾跟隨過雷頓大帝反抗納西比斯的暴政,當時的情形比如今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法倫西人不應該被這種困難嚇倒!」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計劃就不需要了!」琴娜說著,抽出桌上的一張羊皮紙,把它扔進了邊上的火盆裡。
「大人,那是突圍的計劃!」一個幕僚驚呼道。
「第十三軍團今日將與蘭卡多斯和蘭卡多斯的居民共存亡!」琴娜莊重地說道,接著她望向費森。
「第三軍團一直都和整個阿爾克共存亡,自然也包括蘭卡多斯。」費森立刻接道。
「既然我們現在達成了共識,那麼就繼續討論如何作戰吧。」
在法倫西人更加團結一致的時候,伊比利亞王卻為了他手下那些無法無天的領主的內訌而傷透了腦筋。
「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鼠輩,敵軍還掌握著半個城市的情況下,居然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開始搶劫了,更讓人感到吃驚的是,居然為此還開始了內訌!」奧弗裡特三世對這樣的報告怒不可遏。
「陛下,應當及時地制止他們,據可靠的消息,法倫西人的援軍正在趕往這裡。」加西亞將軍在一邊說道。
「好吧,好吧,」奧弗裡特坐回了椅子上,「單純的勸阻,他們這群野狗是聽不進去的,傳我命令下去,在天黑之前,誰能先攻佔北城門,我就允許他獨佔蘭卡多斯三天。如果在此期間誰再發生攻擊友軍的行為,我會讓王家騎士團給他點顏色看看!好了,就這樣告訴他們。」
伊比利亞軍被重新組織起來時,法倫西殘存的人馬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這讓再次投入到攻堅中的伊比利亞人頓時陷入了苦戰之中。不但處於明處佈防的街壘阻礙著他們的前進,在各條街道中也四處隱藏著殺機。
費森在這段時間內為琴娜擬定了一個作戰計劃,既然當地的居民也參與到戰鬥中,那麼最大限度地利用他們自然是不二的選擇。軍隊手中只有一份粗略的城市平面圖,但是居民會告訴你,通過爬某人家的窗戶可以輕易地橫越幾條小巷。這樣一來,第三軍團所習慣的運動作戰就從山林搬到城市之中。據此,琴娜將原先佈置的街壘守衛部隊重新進行了劃分,從而達到了虛實相濟的目的。
在下午剛開始的1個小時裡,伊比利亞人好像進入了一個對方精心設下的**陣。當他們小心翼翼地接近某個目標構築物時,卻發現裡面大唱「空城計」;而當他們漫不經心地路過一處民宅或者一條小巷時,卻遭到了對方的伏擊。明明前一批人馬安全通過的地帶,幾分鐘後就像後一批人猛烈地開火。明明敵人剛在兩條街以外攻擊了自己的友軍,不一會兒他們就跑到自己後面發動了攻擊。冒失地闖進建築物裡必定有去無回,可謹慎地呆在外面也不能保證一定安全。
面對這樣的情況,加西亞將軍提出了他的建議,隨後伊比利亞人改變了戰術。首先,他們讓大部隊集中掩護投石車,定點清除街壘和可疑的構築物。其次,讓每五名騎士和五十名民兵組成小分隊,然後平行、多層次地進行拉網式搜索。最後,讓部分騎兵組成機動部隊,隨時準備增援發生交戰的地點。
如果換成瑪斯塔爾軍,在採取如此戰術後,法倫西人根本就蹦躂不了多久。但是,活計落到伊比利亞的領主手上,效果就大打折扣了。法倫西人總是可以在他們的陣線上找到漏洞加以利用,這讓負責游擊支援的部隊陷入了疲於奔命的狀況。
不過,即使伊比利亞軍顯得笨手笨腳,他們仍然依仗著兵力上的優勢逐步壓縮著法倫西軍的活動空間。對於這點,羅盎校官和他手下的輕傷員們感覺最清楚。本來他們就在體力上處於不佳的狀態,現在被對方如此步步緊逼,立刻就顯露出了破綻。在剛才的一次遭遇戰中,他們沒能及時擺脫對手的糾纏,立即招致了對方騎兵的包抄,被迫陷入了埋身戰。
羅盎其實一直覺得自己能夠戰鬥到現在是受了海蘇斯庇佑,他始終都沒擺脫頭部傷勢給他帶來的暈眩感。但他依然堅持著帶領士兵在小半個城市裡來回穿梭,幹掉了不少零碎的伊比利亞部隊。然而,這次恐怕是好運到頭了,羅盎這麼想著。他一邊撥開敵人刺過來的長槍,一邊尋找能夠使自己和部下脫離險境的方法。
「諸位,想辦法衝到那個巷子口!」羅盎說道。
「掩護長官!」一名士官邊喊著,邊衝向身旁的一個伊比利亞騎士,用戰斧死死地頂開對方,為羅盎清出一條路來。幾個沒有傷到腿的人,不由分說地把羅盎架起來就往他指定的方向跑。
羅盎雖然暈乎乎地,但他意識還是很清醒。「你們在幹什麼,把我放下來!」
「長官,請您保重!」靠近他的一個人輕聲說道,然後把他推進了那個巷子。
羅盎回過頭去,卻感到眼前一陣模糊,他不清楚是自己的傷勢發作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似乎面頰上感覺到了一道濕潤。我應該回去,他們還需要我,羅盎這麼想著。但是,戰友們戰鬥的情形似乎離開他越來越遠,他努力地想要掙扎回去,可頭部愈演愈烈的疼痛讓他幾乎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迷糊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拖拽著自己,羅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到了別人的幫助,他的意識也漸漸失去了。
與此同時,格累斯頓的霍林接到了一份命令,龍騎士被匆忙地引到了會議室。
「軍團長大人,卡烏內斯庫方面來的龍騎士。」傳令官報告道。
第三軍團所有還在格累斯頓的校官級別以上的軍官都彙集在會議室,他們正在討論一個能夠突破伊比利亞王家騎士團封鎖,接應蘭卡多斯友軍的方案。
「您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命令?」霍林開門見山地問道。
「霍林上將,這是女王陛下給您的命令。」龍騎士遞上一份信件。
霍林接過來,馬上打開觀看。
「女王陛下怎麼說?」傑克弗利特問道。
「琉斯元帥率領的援軍今天就能夠到達,諸位準備給下面的伊比利亞人好好瞧瞧我們的厲害,我們要來次全線反擊。」霍林朗聲說道。
整個會議立刻響起了歡呼聲。
「雷克斯,該是你掙回面子的時候了,還是讓你的斧騎兵打頭陣。」霍林的第一命令。
「讓我和他們一起去吧。」傑克弗利特主動請纓。
「好,辛格爾德,把諾依斯的槍騎兵也交給第7師團如何?」
「我沒有意見。」
「布莉琪德、法巴魯,你們兩個負責掩護。跟著傑克弗利特,從東面突破對方的封鎖線。其餘的人跟我,我們從南面殺出去,去抄伊比利亞人的大營。阿魯迪娜,你要給我照看好頭頂上,別讓伊比利亞的那些小雞仔在我們頭頂上晃悠。」霍林給軍官們指派任務。
大陸公歷348年9月1日下午3時,索格蘭德率領著重新集結的第五、第六、第七軍團,總計65000人已經到達了距離蘭卡多斯只有30法裡的地方。馬奇蘭迪爾尉官率領的第30師的殘部也順利和他匯合。因為指揮官缺乏,瑪格麗特女王把兩名禁衛軍副統領都派給索格蘭德。索格蘭德讓拉爾森負責第五軍團,耶夫特負責第七軍團,自己率領第六軍團。馬奇的到來讓他感到很高興,因為他目前最缺乏的是有經驗的軍官。
一刻鐘後,格累斯頓的龍騎士也找到了索格蘭德的大軍,向他匯報了霍林擬定的作戰計劃。索格蘭德稍微提了一點小意見後,給霍林傳達了要求配合行動的細節步驟。他讓30師作為先導,讓拉爾森和第五軍團配合第三軍團攻擊阻隔在格累斯頓和蘭卡多斯之間的伊比利亞王家騎士團。自己和耶夫特進入蘭卡多斯援助第十三軍團。
而在伊比利亞方面,加西亞將軍觀察到了格累斯頓龍騎士開始活躍的情況,這讓他頓時警覺了起來。於是,他建議國王催促前線的領主加緊攻擊,盡快肅清蘭卡多斯內殘餘的法倫西軍。蘭開斯特伯爵的意見傾向於保守,他認為此刻應該收縮戰線,準備迎擊對方的增援部隊。不過,伊比利亞人從上到下都不原意放棄咬到嘴裡的肉,他的意見被再次忽視了。
琴娜在這個下午已經第六次轉移自己的指揮所了,由於活動空間越發地狹小,軍團指揮部的周圍也已經顯得風聲鶴唳。
「軍團長大人,準備轉移吧。」克雷伊特提醒道。
「把所有的文件都銷毀了,我們這次恐怕是要給趕到城外面去了。」琴娜命令道。
隨後,指揮部的所有人員都領取了武器,接下來是多半會遭遇到敵人的。
第十三軍團指揮部目前還有38人,他們就此組成了一支隊伍,向城門附近突圍。此時此刻,城市各處都發生著零星的戰鬥,被逼入絕境的法倫西軍被迫和敵人做最後的一戰。伊比利亞人遍佈在城市的每條街道上,就算琴娜和克雷伊特小心謹慎,他們也沒能避開戰鬥。
從琴娜離開那個街壘的一刻起,他們就連續遭遇到了對方的55人小隊組合。第十三軍團很多人都聽說過4年前那個夜晚,琴娜是如何率領著禁衛軍保護著當今的女王陛下殺出卡烏內斯庫的,今天他們總算能夠親眼見識一下這位女性軍團長的武勇了。
琴娜手持著軍刀在前面,她專門狙擊對方帶頭的騎士。多數情況下,伊比利亞騎士都無法抵擋她三個回合。一旦小隊中的騎士被殺,那麼剩餘的長槍兵很容易就可以被驅散。這樣的遭遇戰進行了一次又一次,伊比利亞騎士初期的輕蔑往往會在第一個受害者倒下後變成一種畏懼,這讓他們更加放不開手腳。
琴娜漫步在屍體之間,就好像是在戰場上挑選英靈的女武神一樣,敵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盔甲和戰袍,在夕陽的照射下讓她整個人籠罩在了一陣絢麗的光芒之中。越來越多的伊比利亞部隊向她這邊圍過來,但琴娜根本不為所動,所有妄圖接近她的敵人都被擊倒在地。克雷伊特和其他在她身後帶著一種崇拜的情緒跟隨著她的腳步,掩護她的側翼和背後。
但是,即使是真正的女武神也會被人找出破綻和空當。就在法倫西人以為他們可以這樣一直突擊到城門的時候,一支羽箭無情地粉碎了他們的幻想。箭直接擊中了琴娜的左側背部靠近脊柱的位置,箭的力量很大,使她不禁搖晃了一下身子。看見這個情形,周圍的伊比利亞人都歡呼起來,他們發現原來眼前這個女子也是可以被殺傷的,這讓他們士氣大振。
「掩護長官!」克雷伊特大喊起來,法倫西人不顧一切地撲向琴娜所在的位置。
伊比利亞人似乎打定主意要用遠程火力來消滅他們,更多的箭隨後就向這群法倫西人飛了過來。克雷伊特讓眾人圍成圓陣保護琴娜,但缺乏大盾牌的法倫西人很快就遭受了重大的傷亡,可他們依然用身軀組成了一道牆,沒有使更多的傷害加到琴娜的身上。
「軍團長大人,軍團長大人,你感覺怎麼樣了?!」克雷伊特按住琴娜的肩膀問道。
「我沒事。」琴娜緩慢地吐著字,伸手想要推開克雷伊特的手,但她發青的唇邊滲下的鮮血,讓她的安慰變得非常無力。
「你們快走,想辦法衝出這裡!」琴娜命令道,她的耳邊不時傳來因為中箭而發出的慘呼聲。
克雷伊特從被她按住的手上感覺到她在顫抖,「保護長官,我們在這裡等待支援!」他隨後立刻喊出了這樣的命令。
伊比利亞人停止了射擊,他們覺得可以過來打掃戰場了。法倫西人幾乎每個人都中了兩三箭的樣子,他們緊緊地圍成圓陣,死死地瞪著逐步靠上來的敵人。應該說,本陣的幕僚們很少有人經歷過第一線的殊死拚殺,不過這並不能說明他們在面對這種情況時會有什麼怯陣的變現。相反,伊比利亞人被這群法倫西人給唬到了。
法倫西人緊緊地互相依靠著,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這樣即使自己失去意識,依然可以和戰友相互支撐,不使自己倒下去。伊比利亞人無法突破他們的防禦,自己卻受到了不少損失。
琴娜用軍刀支撐著單膝跪在地上,她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迅速的流失,感覺到身體正在逐漸變得冰冷。腦袋裡充斥著巨大的轟鳴聲,使她感到一陣陣暈眩。她努力想使自己站起來,但腿上根本沒有力氣。「索格蘭德,索格蘭德……」她這時不停地開始呼喚起這個名字。
我要死了麼?琴娜這樣想著,不,我不能死在這裡。萊茵和艾柯還在家裡等著我,索格的背後還要我來守護!想到這裡,琴娜頓時感覺到她重新獲得了力量,她騰地站了起來。
「大家……要堅持……住,索格蘭德……索格蘭德……很快就會來救援我們了。」琴娜自以為大聲地說道。克雷伊特聽見她的話,不禁哽咽起來,軍團長說話都已經不連貫了。神志可能也有些不清醒了,她是從來不當著他人的面稱呼丈夫的名字的。
接下來的戰鬥只持續了10分鐘左右,但克雷伊特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那麼長。法倫西人的陣形中不斷地有人倒下,又有人倒下了再站起來。正當克雷伊特感到絕望的時候,包圍他們的伊比利亞軍開始混亂,然後四散逃跑。援軍終於到來了!
阿魯迪娜率領著龍騎士掠過蘭卡多斯的上空,西邊的天空中夕陽像被血染紅了一樣,照耀著整個大地。在蘭卡多斯的城裡城外,伊比利亞軍都陷入了潰敗的情況。他們在攻擊過程中突然遭遇到了法倫西增援部隊的突擊,措不及手,傷亡慘重。在膽戰心驚的伊比利亞人看來,這殘陽照耀下的戰場就如同一個鮮血地獄一樣可怖,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脫出去。法倫西軍向潮水般地湧來,大有洗淨這片大地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