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話看不見的戰線(下)
相比其格裡勃蘭,畢歐格爾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就很難說了。32師面對敵人的襲擊,各部都採取了謹慎的態度,所以目前的損失並不嚴重。但是,由於和本陣徹底地失去了聯繫,畢歐格爾若是稍微運氣差點就會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此刻,畢歐格爾率領著大約300騎左右的人馬在向西,背離阿爾克公路的方向運動。他希望能夠用一個大範圍的橫向穿插來打亂對方的佈置,隨後能夠和30師取得聯繫,甚至是匯合。而正是因為這個舉動,使得本來能夠遇上他的伊斯帕爾撲了一個空。我們並不能因此指責畢歐格爾是個庸才,他也曾努力地希望能夠和琴娜取得聯繫,不過敵軍給與他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和30師遭遇伏擊幾乎瞬間損失了兩成兵力相比,32師還保持著較為完整的戰力。這也是畢歐格爾處在這種境地依然策劃著與友軍合流反擊的資本,這位將官在一路上一邊收攏兵力,一邊打擊遇到的小股敵軍。不論是伊比利亞王家騎士,還是赫爾茨的重步兵,都沒能夠攔住畢歐格爾的猛攻。
就這樣,畢歐格爾向西北突進了大約5法裡的路程,直線距離大概只有3法裡半。但是,他也逐漸發現一個糟糕的情況,敵軍正在向他們集結合圍過來。而如果對方能夠從容地調集兵力來圍殲他,那麼說明30師已經脫離了戰鬥。他追尋格裡勃蘭,希望能夠和他合兵一處,隨後撕爛敵人戰線的企圖已經完全不可能實現了。
畢歐格爾自然立刻決定要突圍,他先向各個方向派出傳令官命令部下們分散突圍。但這個時候已經晚了,他本人失去了跳出陷阱的最好時機。並且由於他先前的強勢攻擊,對方的指揮官蘭開斯特伯爵已經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對蘭開斯特伯爵來說,法倫西驃騎兵實在太滑溜了,甚至比他終年在奇昂士山區對付的那些山地人都要滑溜。除了那次在河床的伏擊外,就沒有一次戰鬥能夠順利消滅對方5人以上的。從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對方的右翼部隊損失了將近三成,指揮官生死不明。可就是在如此有利的情況下,對方的右翼驃騎兵像是瞬間消失了一樣,就好像之前他們都是在跟空氣作戰。在順利割斷對方右翼部隊和其主力的聯繫後,蘭開斯特伯爵本來指望能夠先拿30師開刀,圍而殲之。不過,現在不但找不到30師的影子,連對方的主力部隊也跳出了自己未成形的包圍網。
不過,畢歐格爾的出現讓伯爵有點沮喪的心情重新振作了起來,他立刻著手組織兵力來圍剿這支異常強橫的部隊。
在另一方面,尋找畢歐格爾無果的伊斯帕爾在回收途中遇見了前來接應的克雷伊特。兩人在互相通報了情況之後,需要作出一個決定來。
「伊斯帕爾,你已經非常疲倦了,你就在此指揮接應部隊和收攏兵力,我來代替你去尋找畢歐格爾大人吧。」克雷伊特提議道。
「不,不,尋找畢歐格爾大人和32師指揮部的工作是軍團長大人委任給我的工作。沒有新的命令下來以前,同級的你是無權改變它的。」伊斯帕爾擺了擺手。
「那好吧,你多帶一些人去。」
「人多了反而目標大,再說了,還有許多32師的同僚分佈在各處,我到時候可以借助他們的力量。」
「說的也是,那麼請在我手中的這支火把燃盡前活著回來,我的戰友。」
「再見了,我的戰友。」伊斯帕爾向克雷伊特敬了一個禮後,策馬飛馳而去。
伊斯帕爾和他的小隊在樹林裡飛快地穿梭著,零星的戰鬥在四處進行,不時地可以聽見金屬碰撞的響聲和人的聲音。法倫西人小心翼翼地確認著他們遇上的戰鬥,有些時候可以助戰友一臂之力,但更多的時候只能無奈地放棄。現在還留在這個區域的驃騎兵們不可能毫髮無傷,他們往往都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直到精疲力竭。
伊斯帕爾組織這些殘兵們向克雷伊特的接應部隊所在的方向撤退,這點他做得非常到位。根據克雷伊特事後的回憶,在兩人分別後,他至少接應到了超過500人。
當伊斯帕爾發現畢歐格爾時,這位將官已經浴血奮戰了很長時間了,跟隨過他的500人的部隊,此刻還只剩下不足30人。而他們給與敵人的殺傷大約是本方數量的兩倍。畢歐格爾率領著部下左衝右突,他們畢竟是在全軍比武中獲得過第二名的勁旅,無論技術還是戰術都是出類拔萃的。蘭開斯特伯爵曾經數次以為自己的包圍網要被法倫西人突破了,可幸好每次都能及時地把支援部隊移動到需要的位置阻擋住這些驃騎兵。
現在,法倫西人的血已經流乾了,勁已經使完了。
「諸位,」畢歐格爾勒住馬,用滿是血腥的披風擦了擦汗,對殘存的部下說道,「能和你們一起服役是我的光榮,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師長大人,請別這麼說。」
「現在讓我們告訴這些兔崽子,30個驃騎兵和3000個驃騎兵對他們這些懦夫來說是沒有區別的!」畢歐格爾把血跡斑斑地軍刀舉了起來,驃騎兵們跟著他舉起了各自的軍刀。
「跟住我!」畢歐格爾軍刀一指,拍馬向東北側衝了出去。
「衝啊!」其餘的驃騎兵迅速地跟上了他。
在東北側高地上的伊斯帕爾此刻手上兵力只有區區20騎,但是他也沒有過多的猶豫,下達了衝鋒接應友軍的命令。
伊比利亞人沒有料到到了這種時候還會有法倫西軍趕來接應,所以防守東北角的部隊一下子亂了套,被數量是他們十分之一的敵人攪成了一鍋糨糊。雙方陷入一陣混戰,法倫西驃騎兵們手起刀落,砍倒了一個又一個的長槍兵。終於,伊斯帕爾殺到了畢歐格爾的邊上,這短短的一陣撕殺,就讓這位年輕的軍官負了七八處傷。
「你怎麼來了?」畢歐格爾的第一句問話。
「我奉軍團長的命令來尋找閣下,並引導您返回本陣。」伊斯帕爾回答道。
「蠢貨,你本來應該做的就是跑得越遠越好,居然自己跳進來送死!」畢歐格爾直接就罵上了。
「對不起,長官,我接到的命令是帶您回去!」伊斯帕爾回答道。
「那我現在命令立刻給我滾回本陣去!」畢歐格爾繼續吼道。
「對不起,長官,相悖的命令,我優先遵從軍階高的人下達的那個。」
「先不談這個了,反正你也跳進來了,努力殺出去吧。」
「是的,長官。」
法倫西人總共才50人,雖然伊比利亞軍被他們暫時性搞亂了,但人數上佔據著絕對的優勢。畢歐格爾與伊斯帕爾奮力拚殺,因為幾乎每個驃騎兵周圍都被敵人包圍著,所以這個時候就不需要思考如果攻擊。只要不停地左劈、右砍、左砍、右劈,根本不會有攻擊落空。伊比利亞長槍兵慘叫著,帶著一道道可怖的大傷口倒下去,血肉橫飛。
經過激烈地戰鬥,首先崩潰的不是人,而是武器。到了這個時候,軍刀多數都已經傷痕纍纍,再多用幾下力就可能折斷或者嵌在人體中。而往往出現這個問題時,就是這名驃騎兵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伊比利亞人會毫不客氣地同時將數支長槍刺入他們的身體,把他們從馬背上拖下來,然後再刺上數十槍。
畢歐格爾在軍刀砍斷後,抽出了一柄手斧,斧子要比軍刀結實許多,殺傷力也蔚為可觀。他和伊斯帕爾互相掩護著,替對方收拾著各自的攻擊死角。法倫西人的數量已經銳減到了12人。而這個時候,他們似乎撕開了一個缺口,衝破了敵人的防線。
「快走!」畢歐格爾這樣喊道。
法倫西人迅速地擺脫了伊比利亞人的糾纏,如脫韁野馬般衝了出去。他們衝出了包圍!
巨大的驚喜使人無暇顧及其他情況,而就是現在,經過剛才激烈地戰鬥。實際上他們已經移動到了一處開闊的平地,方圓50法茲內沒有什麼高大的林木,毫無隱蔽。於是,幾乎是瞬間就有半數以上的同伴被飛來的利箭射殺。一隊30人的齊格納長弓手早就等候在那裡了,法倫西人在突破一個包圍後,又陷入了另一個包圍,一個更加嚴密和危險的包圍圈。
「請投降吧,畢歐格爾大人。」一個女性的聲音傳來。
法倫西人惶恐不安地尋聲望去,在對方長弓手的陣地上,一個威嚴的中年貴族騎士等候在那裡,而他身後有一個纖細的女性騎者。
「不要妄想了,法倫西驃騎兵是不會捨棄自己的榮譽的,去死吧,你這個婊子!」伊斯帕爾說著,猛地抽了一下馬衝向對方長弓手的陣地。剩餘的幾名驃騎兵也沒有絲毫猶豫地大喝著跟了上去。
「長弓手,平射預備,瞄準——射擊!」中年騎士揮手用齊格納語下達了命令。
箭支發出「嗖嗖」地聲音,劃破了空氣,夾帶著死亡的氣息直奔驃騎兵們而來。
「伊斯帕爾,住手!」畢歐格爾喊道,但已經晚了,利箭分別擊中了年輕的法倫西軍官的喉嚨、右胸,以及他的戰馬的左眼。馬因為疼痛而長嘶著揚起蹄子,把伊斯帕爾從馬背上掀翻下來。他重重地摔倒已經有些枯黃的草地上,濺起了星點的泥土。伊斯帕爾微微地抬起頭,還想說什麼,但血已經從他的口中湧出,夾雜地唾沫。最後,他發出一聲嗚咽聲,睜大了雙眼地仰天躺了下去。
畢歐格爾看著眼前孤零零地兩三匹戰馬,或者駝著死去的主人來回踱步,或者低下頭去舔舐死者的面龐,他感到心中湧上了一股無比淒涼的感情。他扔掉了自己的斧子,在那裡哭了起來,這是沒有淚水的那種哭泣。伊比利亞人圍了上來,將他從馬上拉下來。這時候,畢歐格爾停止了自己的感情宣洩,他抬起頭望向那個方向。這個時候,他的視線變得越來越狹窄,狹窄到只能看見一個人的模樣,清清楚楚地看著一個人的模樣。然後,他吐出了那麼幾個詞:「我投降。」
在另一邊,克雷伊特看著手中的火把的光芒越來越黯淡,他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沉重。火把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地耗盡了自己的能量,漸漸地熄滅了。
「克雷伊特大人,再等等吧。」32師的士官們這樣請求道。
克雷伊特看看了這些面孔,然後扭過頭去,「不能再等了,我們只能希望他們有好運。」
「求您再考慮考慮吧。」
「對不起,首先,我要服從軍團長的命令;其次,我不能辜負為諸位奮戰犧牲的將士們的囑托。全部聽令,向東,我們要越過公路,去和軍團長匯合。」
「是,我們明白。」士兵們默默地離開,集合隊伍出發。
大陸公歷8月20日,增援格累斯頓的法倫西第十三軍團在格累斯頓以北遭遇到齊格納蘭開斯特伯爵查理指揮的伊比利亞軍的伏擊。其30師和本陣失去聯繫,師長巴弗亞格裡勃蘭將官受重傷,包括一名校官團長在內的700名官兵陣亡。其32師師長巴羅斯畢歐格爾將官下落不明,包括本陣傳令官奧托伊斯帕爾尉官在內的800名官兵皆死戰而亡。最終,全軍團在軍團長琴娜蘭芳特上將的率領下,橫穿阿爾克公路。在迅速地突破伊比利亞軍安排在公路東側的薄弱兵力後,順利進入了蘭卡多斯。
8月25日晚,卡烏內斯庫。
索格蘭德並沒有回家,他這些日子都是在辦公室度過的。今天就更不可能離開了。他需要盡快地組織起3個不滿員的軍團,讓他們做好戰鬥的準備,然後再明後天帶領著他們開赴戰場。眼下需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對不起,閣下,您不能進去。」外面傳來了禁衛軍崗哨的聲音。
然後索格蘭德聽到了一陣「丁玲匡啷」的聲音,估計是互相推搡之間,有人碰倒了走廊裡的什麼裝飾物。隨後,辦公室的門被人「通」地一聲撞開了。索格蘭德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和一名禁衛軍糾纏在一起。
「對不起,琉斯大人……」
「沒關係,讓翼姆那斯特將官進來吧。」禁衛軍鬆開了揪著對方衣服的手,「您先下去休息吧。」
「遵命,大人。」
索格蘭德站起身來,雙手撐在桌面上,對來人問候道:「晚上好,瑪薩雷爾大人。」
「晚上好,宰相大人。」瑪薩雷爾不好意思地擾了擾腦袋。
「找我有什麼事情麼?」
「琉斯大人,聽說前線遇到了困難,我希望能夠和第一龍騎士中隊一起出擊。」瑪薩雷爾正了正身姿,以標準的軍人姿態說道。
索格蘭德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微笑著上下打量了這位龍騎將官,然後又慢慢地踱回了桌子後面。瑪薩雷爾被他的這個舉動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眾所周知宰相大人是個「表面上道貌岸然實際上一肚子壞水的人」(霍林上將語)。龍騎將官看著他那有些神秘的笑容,實在很難猜出索格蘭德到底是如何想的。
「閣下,我已經戒酒了,我在這兩個月裡也都正常回到部隊裡參加訓練和值班。我和我的戰友們都完全準備好了,時刻盼望著能夠上戰場。請您相信我,把任務委派給我們。」瑪薩雷爾懇切地說道。
「翼姆那斯特將官,按照法倫西王國的軍規,王國正規軍應該是在國王陛下的委派下,由總司令官閣下全權指揮的。所以,你來找我這個宰相是沒有任何用處的。而現在亨利元帥在前線作戰,你應該去直接找他。」索格蘭德回答了對方。
「去前線找亨利閣下?」
「對,去前線,和你的部下們直接去前線向他請求參戰吧。」
「我明白了,感謝您,琉斯大人。」瑪薩雷爾興奮地向索格蘭德行了軍禮,轉身欲走。
「等一下,」索格蘭德喊住了他,「記得去向陛下辭行。」
「是,我一定去。」瑪薩雷爾一邊回答,一邊迅速地退了出去。
大約一刻鐘後,瑪格麗特女王藉著送夜宵的名頭來探訪她勤勉的宰相了。等侍女放下餐點後,瑪格麗特便讓人退走。
「琉斯卿,讓瑪薩雷爾大人去帕雷洛合適麼?」女王小心翼翼地問。
索格蘭德放下手頭的工作,鄭重地回答道:「微臣讓瑪薩雷爾大人去東線至少有三點理由。其一,就目前的情報來看,這次交戰,瑪斯塔爾龍騎士給予了我們很大的壓力,單靠翼姆那斯特上將和第2中隊恐怕很難佔到優勢。其二,瑪薩雷爾大人有心重新振作,他的努力我們也都看在眼裡,我相信這次他們父子同心定能發揮出巨大的威力,也能讓他們之間的矛盾得到化解,為陛下安定將領們的人心。至於第三點……我希望瑪薩雷爾盡量不要知道,給我們在西線帶來巨大災難的到底是誰,這對他沒有好處。」
「難道這次蘭芳特卿遇到的麻煩並非意外?」
「微臣還只是猜想罷了……我們都太低估她了。」索格蘭德苦笑著回答道。
宰相的語氣讓瑪格麗特感到了一陣壓抑,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索格蘭德,所以她只能說:「請早點歇息吧。」然後起身離開了那間時常通宵燭火通明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