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話兩場婚禮和一場葬禮(下)
「有許多人秉持這樣的觀點: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多種相等、相矛盾的正義。即所謂的『個人自有其正義』,並且似乎只要和這些個『正義』掛上鉤,任何所作所為就是情有可緣的、可以被開脫的。世界上是否真存在對等價值而又相互矛盾的正義,我暫且不去論證。但是歷史證明了一點,無論你的出發點如何高尚,如果採用的手段是錯誤的話,那麼最終也只能陷入非正義的泥潭裡不能自拔而已。執著於信念是令人欽佩的,但是幾乎所有的『非正義』者執著的並非是信念,而是那些永遠無法貫徹其信念的錯誤手段罷了。」——《軍神語錄論正義》
大陸公歷346年,對於那維民族來說是一個特別需要紀念的年份。
進入10月份後,那維的氣候就像往常一樣,即刻籠罩在深秋那緩慢、令人感到溫馨的氣氛中。雖然氣溫逐漸地開始下降,但是對那維人來說,這個時節也意味著溫暖的爐火、美味的熱湯以及沃卡谷地的溫泉。從現在開始,就該是一年中休息的季節了。
當然,今年還有一場特別重要的事情——那維第一的勇者格龍夏爾將要再婚了。而結婚的對象是已故梅布列斯族長托夫丁的女兒、現任族長的姐姐——西蒙娜。就婚姻帶來的效果來看,象徵著某種意義上的和解。雖然那維有不少少女的心要隨著這個婚姻而破碎,但也意味著許多青年不用再承擔某些承重的壓力了。另一方面,那維人天性是喜歡慶典的。經歷了年初那場內戰後,無論如何也需要一個機會來撫平其給這個民族帶來的創傷。
格龍夏爾的婚禮就這樣,未經當事人同意便被大操大辦了起來。米沙魯人當然是毫無意見的,他們都衷心盼望著自己的族長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妻子來維持家庭。同樣梅布列斯人也一樣,經歷了短暫的分裂,部族重新回到正軌,並且能夠和「那維第一勇者」結親,這使他們覺得無比光榮。對於奧托人來說,整個那維再一次在他們族長的領導下,擺脫了危機,若是能盡快找到一個機會來慶祝一下也是不錯。
對「那維的智囊」來說,操辦這場婚禮正是他實現自己理想的最好時機。
「羅梅達爾,考慮一下我的方案吧。」
「立塞達爾,在這個時刻,我想並不適合討論政治吧。」羅梅達爾皺著眉頭說道。
「就是這個時刻才是最佳的,所有的那維人都在關注這場婚禮,讓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這件事,讓所有的人都來決定是否要支持這樣一個設想,不是正好符合你的理想麼?」立塞達爾努力地想要說服這個有些頑固的首領。
「你還是想讓我,想讓我的家族就此成為那維的王嗎,立塞達爾?」
「我認為你是合適的人選,接下來就要看其他人怎麼看了。」立塞達爾沉靜地說道,「或者說,羅梅達爾,你還是像索格蘭德琉斯說的那樣,愛惜自己的名譽勝過那維的前途?」
羅梅達爾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雖然他清楚地知道立塞達爾是在激他,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是個事實。
「這件事情難道沒有迴旋的餘地麼?我的意思是,這樣行動難道不顯得太過於倉促了麼?如果因為急躁,而使那維陷入另一場混亂的話該怎麼辦?擁有如此智慧和見識的您——立塞達爾,難道您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嗎?」羅梅達爾在思考了一下,提出了以上的疑問。
這個舉動雖然說是緩兵之計,但是卻也提到了一種不得不讓人擔心的情況。立塞達爾並不驚訝對方的提問,甚至可以說這是他所期望的,那維的王不能是一個沒有思想的人,他應該能顧全大局,考慮到大部分的情況變化;並且他應該意志堅定,富有判斷力和主動性,不輕易地聽信他人的勸說。
「好吧,尊敬的羅梅達爾,部落聯盟的領袖,我們可以一步步來實現這個理想。」立塞達爾歎著氣說道,「我早就知道你會反感這個有些激進的提案,所以我同時也擬定了這樣一個過渡性質的計劃,您來聽一吧。」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後,兩人聽到了門口的響聲,當他們把目光轉向門口時,就發現粗糙的白楊木門隨著「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道縫。
「塞勒絲特,不可以亂跑啊!」雷瑟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羅梅達爾聽見自己長子的言語,便慢慢地走向門口,拉開木門。而在門外的塞勒絲特正用一隻粉嫩的小手努力地推著門,而在她身後格龍夏爾的兒子雷哈格爾也正努力地抓著她另外一隻手,想要阻止這個小傢伙。不過,很顯然雷哈格爾做得並不成功。
「爸爸~」塞勒絲特看見自己父親後,輕易掙脫了雷哈格爾,向羅梅達爾伸出了自己的雙手。羅梅達爾蹲下來,把自己的女兒一把抱起。
「啊,父親,我們打擾你和立塞達爾叔叔的商談了。」
「不,我們已經商量完了。」立塞達爾從後面站出來說道。
「你們怎麼過來了?」羅梅達爾問道。
「哦,長老們正想要請你過去呢。」
「婚禮快要開始了嗎?」
「應該是吧。」
「那麼我們就快點過去吧,耽誤了別人的婚事可是要受到芙麗格女神的懲罰的。」
那維人的婚禮和瑪斯塔爾人相比是簡陋的,但同時卻也是沒有任何繁文縟節的。除了在婚禮開始時需要向上天的諸神獻祭外,其餘都是讓人們自由發揮熱情的時間。
一個族長的婚禮,如果能夠請到現任的部落聯盟首領來主持之前的獻祭,那是最合適不過的事情。所以長老們派人來催促羅梅達爾趕快去參加儀式。
婚禮獻祭的對象是奧丁的妻子芙麗格,這位女神在那維的地位如同朱諾女神在瑪斯塔爾一樣,她是婚姻的守護神。今天的祭品非常豐盛,七頭牝牛、七頭牝鹿、七頭牝羊。七這個數字在那維是最吉利和重要的數字,三種在那維人生產中佔據重要地位的雌性動物也是最能表達對神祇敬意的祭品。
儀式結束後,按照規矩,新郎應該去把新娘接來。而且一路上都應該抱著她回來,如果是自己部族內的,那就必須依靠雙腳走回來;若是其他部族的,那允許他使用馬車之類的交通工具。
「姐姐,格龍夏爾大人已經過來了。」斯達爾站在門外說道。
「我知道了。」西蒙娜回應了弟弟,然後轉過去詢問幫自己打扮的女伴,「你們覺得我這樣可以了嗎?不會讓格龍夏爾大人蒙羞吧?」
「西蒙娜,你應該慶幸自己長得更像你的母親,你今天非常漂亮。」
「是嗎?這樣就好……」
在梅布列斯族營地的門口,格龍夏爾從自己的馬車上跳下來,斯達爾這個時候已經等候在了門口。
「格龍夏爾大人,」斯達爾首先開口了,「姐姐,就交給您了。」
「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她能願意委身於我這個鰥夫,實在是我和我家庭最大幸運。」
「姐姐其實一直是憧憬格龍夏爾大人的。」
「讓新娘子快點出來吧,不要磨蹭好事了。」和格龍夏爾一起過來的德魯爾在邊上起哄道,他的提議甚得人心,其他看熱鬧的人也跟著大聲歡呼起來。
在眾人的嘈雜聲中,新娘打開房門,西蒙娜在女伴們的簇擁下走了出來。格龍夏爾面帶微笑地迎了上去,他借此機會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娘。西蒙娜和斯達爾姐弟比較相像,他們在外貌上幸而未得絲毫托夫丁的遺傳。經過精心打扮後,再加上幸福所帶來的滋潤,西蒙娜絕對能夠稱得上是個美人了。
格龍夏爾也沒有多餘的話,他在結束自己短暫的觀察後,一把把新娘抱起來。西蒙娜發出了一聲低呼,她倒是還沒有做好完全的心理準備。格龍夏爾對自己的新娘調皮地眨了下眼,算是安慰她的驚慌,西蒙娜在此時只能把自己的腦袋深深地埋進他寬廣的胸膛裡。
「格龍夏爾大人,要上車了嗎?」
「不,不用,我們就這麼走回去吧。」
「什麼?」
「讓大家都來祝福我們吧,同時也祝福那維能夠經常有如此幸福的婚禮!」
眾人聽到米沙魯族長的提議,紛紛發出了歡呼。西蒙娜此刻更是羞得厲害,想想自己要被心上人這樣抱著走過整整10法裡,這是多麼幸福而又讓人害羞啊。
就這樣,那維第一的勇者抱著自己的新娘,徒步走了整整10法裡。沿途上各個部族的人都夾道迎接他們,將帶著祝福的酒彈灑到他們的身上;或者在路邊用歌舞來表達祝賀。這個時刻,整個那維都陷入了慶祝的狂熱中。
「祝你幸福,托夫丁的女兒!」
「格龍夏爾大人,希望您能在不久之後再添子女。」
「希望你們的兒女,兒子像海爾道姆一樣偉岸,女兒像瓦爾基利亞那樣美麗。」
「祝福你,格倫霍姆的兒子,那維的榮光!」
「米沙魯和梅布列斯的友誼將長存!」
「為我們的雄鷹搭起一個溫暖的巢穴吧,托夫丁的女兒!」
這10法裡是短暫的,因為這只是兩人婚姻旅途的一小段而已;這10法裡又是漫長的,格龍夏爾夫婦由此承載了整個那維對他們祝福。
大陸公歷346年11月,那維正式向她唯一的陸地鄰國法倫西照會,宣佈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從即日起那維諸公聯合成立,原來的七個部落現在分別成為了那維的七個公國,原來的部落族長當然也都成為了公爵。至於那維的共主將暫時由羅梅達爾代理,明年春季再由全民大會和公爵們來決定誰成為那維的國王。
法倫西方面接受了那維的通告,並承認了那維所有的政治決定,然後建議在明年那維國王選舉結束後,雙方重新談判勘定原來的國界。
結束了對那維的關注,讓我們把目光移向另外一個國家。
大陸公歷346年11月14日,正在姆爾亞特前線的齊格納僱傭軍營地迎來一些來自他們祖國的訪客。
「亨利殿下在哪裡?亨利殿下在哪裡?」使者一進營地就高聲地呼喊起來。
長弓手們顯然被這位使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們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應該去報告已下指揮官,或者隨便請位騎士去通報一聲。不過好在蘭開斯特伯爵正好路過了這裡,他對這樣在軍營中喧嘩很是不滿意,這也影響到了他對使者說話的口氣。
「我說這位先生,您從祖國艱辛跋涉到此地,我們很是體諒。但請您也要注意和節制自己的行為,這裡不但有本國人,還有許多外國人。您難道想讓大陸上的其他國家都來嘲笑我們齊格納人不知禮節,認為我們的軍隊毫無紀律嗎?」
「想必您就是蘭開斯特伯爵閣下了,您教訓得甚是,不過這個消息實在太重大了。我必須盡快告訴亨利殿下,請您原諒我的無知吧。」使者立刻向伯爵道了歉。
看見對方爽快地道歉,伯爵的些許氣憤也就煙消雲散了,他也客氣地說道:「那麼閣下就隨我來吧。」
在大約半個小時後,伯爵和使者在亨利的住處等到這位年輕的王子。王子穿著一生褐色的粗布獵裝,背著一把普通的短獵弓,唯一比較精緻的是他配在腰間的精鋼匕首。從穿著打扮來看,王子殿下很顯然是去打獵了。面對這個事實,蘭開斯特伯爵不由地皺了下眉頭。
「怎麼了,我親愛的伯爵閣下?您邊上那位先生是誰?」
「殿下,這位先生來自格爾丁堡,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帶給您。」
「哦,哦,那可真是辛苦您了。」王子一邊卸下自己的裝備,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道。
「不,不,和殿下等會聽我說完後需要承受的痛苦相比,我的辛勞並不算什麼。」
「您……您……是……什麼意思?!」亨利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停下了自己的動作。但同時他又害怕自己的預感成真,因此他極為緩慢地吐出了詢問的語句。
「殿下,請您節哀,王太子殿下已經過世了……」
「您說什麼!!」亨利吼了出來。
「進入11月後,愛德華殿下的狀況就很不好,我被委派提前趕來通知您回去一趟,因為太子殿下很想念您。可是從追上我的信鴿送來的消息看,愛德華殿下已經在11日去世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亨利低下頭去自言自語道。雖然他知道長兄的身體的確不是能夠長壽的,但卻沒有做好如此快就接受這個噩耗的絲毫準備。
「伯爵,給我準備飛龍……」亨利捂著額頭,頹然地跌坐到一邊。
「殿下,我們目前沒有這個東西……」伯爵諾諾地回答道。
「我不管,這是我作為一個親王應該享有的權利,我命令您不論如何在傍晚前給我找到一頭飛龍!我是一個親王,難道我不能提出這樣的要求嗎?」亨利對著伯爵咆哮起來。這個舉動讓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因為血氣的上湧而染上了些許紅色。
「殿下……」
亨利喘了口氣,再度跌坐回自己的座椅中,「對不起,我失態了。」
「殿下,我會盡力而為的。」伯爵向王子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當伯爵和使者雙雙從屋子裡退出來,兩個人不由地相互望了一眼後發出了歎息聲。
蘭開斯特伯爵的效率還是頗高的,在當天傍晚,他就通過伊比利亞人借到一頭飛龍。亨利得到這個消息後,立刻收拾了一下,連夜搭乘飛龍前往馬洛卡。根據使者帶來的消息,有一艘齊格納的快速巡洋艦正在那裡等待著他。
11月17日傍晚,亨利終於在順風順水的情況下回到了格爾丁堡。但在那裡等待著他的只有長兄那冰冷的墓碑,他無力地在墓碑前單膝跪了下來。
「愛德華維爾漢姆,英格特親王,大陸公歷317年——346年。他是他父親的驕傲,是他兄弟的榜樣,是臣民們愛戴的王子。他在生前猶如秋日晴朗日子裡的陽光一樣給人溫暖和舒適的照拂,願他的靈魂能夠得到永久的安息。」碑文是這麼寫的。
「王兄……」亨利緊緊地抓住了那塊不大的墓碑,低垂下了他高貴的頭顱。
「亨利?是亨利嗎?」一個平和的女聲在其身後響起。
「我想應該是他,我的孩子。」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回應道。
亨利抬起頭,向後望去,理查德一世和他的兒媳正互相攙扶著站在他的身後。
「父王、王嫂……」
愛德華的王妃多蘿西是齊格納另一個大家族——約克家的成員,此時她已經懷了7個月的身孕,因此體態也變得臃腫起來。而理查德一世很顯然因為喪子之痛而變得異常得蒼老,亨利幾乎已經認不出自己的父親來了。老國王現在的外貌,任何人都不會想到他只是一個未到花甲之年的壯年男子,而更符合一個耄耋老翁的情況。
「聽說你回來了,我在王宮裡等了你好一會,卻沒有看見你。所以,我想你大概會到這裡來。」老國王說道。
「父王……我……」
「你小時是多麼地依戀你的兄長,我是很清楚的。他也相當地寵愛你,甚至可以說幾乎是溺愛了。對於這點,喬治那時候可是時常要抱怨兩句的。」老國王說著,似乎回憶起了以前三個兒子年幼時的情景,所以嘴角邊不禁露出了笑意。
「亨利,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離開我的身邊了。」老國王接著說道。他已經突然間失去了一個兒子,此時此刻,他唯一的想法是再也不原意讓剩下的任何一個兒子去冒險了。他希望時刻能夠看見他們的身影;他感覺到在自己的風燭殘年裡,最重要就是能夠維護好自己家庭的完美和諧。任何其他事情,現在在理查德一世的眼中和家庭相比較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好的,父王,我再也不會離開您了。」亨利走上去擁抱了自己的父親,失去兄長的傷痛,在此刻目睹父親淒慘境遇的刺激下,轉變成了另一種情緒——一種帶著憂傷的溫柔。
「亨利,你能回來,我們都很高興。」王妃多蘿茜也在一邊微笑著說道。
「謝謝,王嫂,我的侄子現在在這裡吧。」
「是的,這是愛德華留給我的最珍貴的東西。」王妃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腹部。
「齊格納未來的王就在這裡,請讓我向他表示敬意吧。」亨利向著自己未出生的侄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孩子們,讓我們回家吧。」老國王伸出來招呼兩個子女。
「好的,父王。」
王室中三個人的背影,就這樣互相依偎著,慢慢地被格爾丁堡11月飄落的雪花所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