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話征子(中)
大陸公歷345年7月9日傍晚,瑪斯塔爾,雷吉那東北約20加路(合40公里)。
雖然已經是標準的傍晚時分,但這個時節的天色依然是非常亮堂的,夕陽發出朱紅色的殘光將整個西北方向的天空染成了血色。摩斯河的水緩緩地向著南方流淌著,摩斯河是瑪斯塔爾第一大河,中游的水面就已經非常地寬闊,差不多接近半加路。此時,河水泛著紅色的金光,倒映在水裡的不止有天上的火燒雲,還有一隊正在行進的兵士。
這是隸屬於瑪斯塔爾東方軍的15軍團的先鋒部隊,由三個大隊組成,人數在3000人左右。按照軍團長的命令,他們必須在今天抵達雷吉那,所以他們是沒有時間停下來埋鍋造飯的,士兵和軍官們都只能邊啃乾糧邊趕路。
負責帶隊的三名大隊長正在一邊抱怨著上頭的命令,一邊隨時按地圖確定自己的位置。就在他們剛解決掉晚餐的乾糧時,一名傳令官策馬來到了他們面前。
「報告,三位大人,斥候回報,前方有些特殊情況。」
「怎麼了?」
「前面發現了一些運輸船,大約有12艘的樣子。」
「不會是我方的擱淺在那裡,找我們做苦力當縴夫吧。」一名大隊長開玩笑道。
「不,他們是敵方的。」
「那是怎麼回事?」
「據對方聲稱,他們是聽聞我軍南下,覺得繼續跟隨叛亂者沒有什麼希望。所以便趁著昨天天黑時分,約了12艘船準備北上來投降我們。不過似乎一時心慌沒有帶上領航員,所以現在擱淺在前面。對方領頭的說,如果能確認我們是女皇陛下的軍隊就直接向我方投降,因此希望三位大人去一下。」
三個人互相望了一下,用目光在相互詢問到底是誰去。不管是誰去接受了對方的投降,怎麼說也是一件挺大的功勞,可以為自己以後晉陞聯隊長打下堅實的基礎。但是如果真是某個人自告奮勇地去接受投降,那麼無疑會造成另兩位的芥蒂。
「我看我們就一起走一趟吧,畢竟這是內戰以來,對方第一批投降的部隊,我們怎麼也該替女皇陛下表示出她的寬容和仁慈,以便以後安撫南方人。兩位的意見如何?」
「我看就這麼辦吧。」
「這樣最好。」
就這樣,15軍團的先鋒部隊的指揮官們達成了內部的妥協,一起在回報情況的斥候的引導下前往對方等待的地點。大隊長們並不急切,這時候他們應該表現出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即使勝利現在距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
大約是半個小時以後,三名大隊長來到擱淺船隻的地方。一眼望去,整整12艘大噸位的內河運輸船中有3艘擱淺在了邊上,其他的也紛紛拋錨之後停靠在岸邊。由於落潮的緣故,擱淺的三艘船幾乎就等於是被撂在了河灘上。
瑪斯塔爾的內河航運業非常發達,單就內河航行的船的總噸位來看,她是相當於整個亞爾提卡特大陸其他國家總和的一半;而每年的運輸量更是相當於其他國家總和的一倍半。這是有多方面原因造成的,首先是瑪斯塔爾的內河航線開發較早;其次瑪斯塔爾有著特納河與摩斯河兩條黃金水道;再次瑪斯塔爾位於狹長的馬裡亞半島,南北互相運輸的需求比較大;最後一點,伊斯瓦那海上海盜橫行,走內河更加安全。與之相比,法倫西在橫貫國境的兩條大運河挖通之前,全國的航運量根本不值一提。
撇下題外話,當東方軍的三位大隊長看見將要向他們投降的人後,立刻裝出了一幅假惺惺地和藹的態度。對著那位一臉正氣的領隊騎士噓寒問暖,對方似乎並不領他們的情,看樣子是非常不爽地向他們表示了投降的意願。
「哦,請問一下閣下這次行動到底是什麼緣故呢?」
「哼,羅西侯爵那老傢伙,我不過是為了救幾個落水漁民而晚到一會兒,結果他就說我們故意拖延糧草供應。剋扣了我們這些押運糧草的兄弟這個月的軍餉,後來聽說他這個外行老是越權干涉老安切洛蒂的指揮,否則也不會這麼多人、這麼多天也沒打下雷吉那了。而且這次還把攻城退下來的一個中隊抽了什一法,我有幾個親戚和朋友都死在了他手上,我們幾個同鄉的騎士一合計。現在陛下又得到了東方軍的支持,11軍團在南邊登陸了,覺得那老傢伙沒什麼希望了,就覺得應該趁早向希格拉妮陛下投降,還能保住家族的榮譽。」
「原來是這樣啊,恭喜閣下及時地棄暗投明。」雖然大隊長們這樣說道,但心裡還是看不起對方的。
「那麼,幾位大人跟我去清查一下這次上報給你們的物資吧。」那位騎士依然是一副臭臭地表情。
「也許,他說不定正在為不得不向我們投降,而不是向中央軍和聖堂騎士團投降而感到不值呢。」跟在騎士身後三位大隊長這樣低聲地嘀咕道,說完幾個人都笑了。
幾個人下到船艙,騎士介紹到:「這船主要運送的武器補給,你們看這些都是箭,上好的做工。那邊是一些投石器需要的筋鍵。還有這裡這些……」騎士說著把幾位大隊長引了過去,三位東方軍的軍官看著,正開始計量著可以把這些製作精良的武器私吞多少給自己的部下們裝備,然後將剩餘的倒一些給黑市賺些外快。
「這些是最好的騎士用的匕首,非常鋒利,可以輕易地——殺——死一個人。」那位騎士面色平常地從中抽出一把銳利的匕首,從容地把它捅進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大隊長的胸甲和護腰中間的空隙,一聲慘叫隨即響徹了整個船艙。
另兩個人馬上反應了過來,但當他們想拔劍時才發現船內過於擁擠而無法將長劍輕易地拔出,對方當然是不可能給他們這麼多時間的。早就埋伏好的士兵們手持著匕首,衝向兩位軍官,很快將他們撲倒在地殺死。鮮血立刻將船艙內不多的面積給填滿了。
「貝魯斯科尼大人,外面的那些也全都幹掉了,之後這麼辦?」
原來的那個騎士將嶄新的匕首擦乾淨後別到腰間,原來他就是羅西侯爵最為器重的騎士——侯爵的親衛隊長貝魯斯科尼。
「馬上讓所有的人上岸,每人發一把弩,列好陣型,我們打那群傢伙一個措手不及。」
「是!」
一刻鐘後,到達擱淺船隻邊上的先鋒部隊赫然地發現他們前頭有一支裝備精良的隊伍已經設好陣地在等他們了,當看到被對方騎兵拖到陣前的三名大隊長的屍體後。東方軍的眾人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們目前是群龍無首,雖然幾個中隊長想要統一意見後再行動,可貝魯斯科尼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的。
他高喊道:「目標正前方,全體發射!射擊完後立刻衝鋒!」
南方人一陣齊射,還沒有列陣的東方軍立刻死傷無數。南方人除了弓箭手外,其餘的人一射完就扔下弩弓,操起長槍和其他武器衝向了對手。
「輕騎兵,跟著我!」貝魯斯科尼揮舞著長劍,劍尖直指對方的側翼。
東方軍的行軍隊伍還沒展開,後面的中隊長想要讓自己的部下壓上去完整本方陣型,但是前面的中隊長不是想要後退就是已經陣亡了。前後立刻像是一鍋八寶粥似地攪在了一起,那麼南方人此時就絲毫不客氣了。這些南方軍的正規部隊早就厭煩了枯燥的攻城戰,像這樣一邊倒的野戰屠殺正是宣洩長久以來積累的壓力的好方法。
貝魯斯科尼的輕騎兵很快就包抄了對手的兩翼,將一個長蛇形的隊伍徹底夾在了中央,當後面的東方軍軍士看清楚了對方的輕騎兵,很快就喪失了戰意。因為這是三支輕步兵組成的先鋒,即沒有重騎兵也沒有方陣軍,陣型也沒有機會完成,之後的結果就變得非常簡單了。包圍和追殺成了十多分鐘後的主旋律,三個大隊大約被殺地佔了一半,一半逃脫,或者說有一半是被放跑的。一來貝魯斯科尼沒有餘力去斬盡殺絕,二來讓恐慌的士兵帶些各種版本的情報回去,混亂對方的視聽也是非常重要的。
當天晚上,15軍團方面接到了南方軍已借助摩斯河的內河航船,穿插到了雷吉那以北的地區,於是乎15軍團立刻停止前進,就地安下營地,分派斥候偵探敵軍的情況。本來這樣的決定是無可厚非的,如果是建立準確的情報分析和判斷上的也的確如此,也符合瑪斯塔爾軍隊的行動準則。但是符合規則卻不一定是正確的,尤其是在戰場上。
而在雷吉那方面,利昂並沒有在原先約定的時間等到15軍團先遣部隊,因此他也立刻派遣了大批的斥候騎兵,以及出動了龍騎士去搜尋。龍騎士和斥候輕騎兵很快就回報了發現被擊滅的15軍團先遣部隊的消息,而後在晚上大約10點鐘後,龍騎士帶回了15軍團已經停止前進的消息。
利昂招來海斯、雷德納普以及聯隊長以上的高層軍官,希望他們能就此事提出些建議。
「大公殿下看來幹勁十足啊。」雷德納普在和海斯打招呼時,低聲說道。
「看來是這樣,聽說昨天陛下主動去書房找他了。」海斯回道。
「一個晚上他們都沒出過書房?」
「看來是這樣。」
「原來如此,男人有時候真的是很容易滿足的。」雷德納普促狹地笑道。
「真是這樣也就罷了……」海斯顯然仍舊替眼前的男子擔心。
「好了,諸位,關於15軍團的情況大家應該都有所瞭解了,各位有什麼看法?」利昂的發問打斷了兩人竊竊私語。
「一次殲滅了1000人以上的部隊,雖說是突襲,但對方至少也該是動用了萬人以上的規模吧。」一位軍官發言道。
「但是從15軍團的敗軍中得來的確切說法來看,先遣部隊在當時已經是失去了最高級別的三名指揮官,僅靠中隊長是整合不了3000人規模的隊伍去作戰的,那些中隊長在之前沒有一個受到過接替指揮的授權。可見三名當事大隊長對對方非常掉以輕心,所以很可能對方的規模並不是遠在先遣部隊之上。」雷德納普拋開其他的雜念,仔細看了遍報告後說道。
「就算是對方玩了些詭計,以相當的兵力擊潰了15軍團的先鋒,也不能排除這是對方一系列大規模活動的序曲。要知道,以對方掌握的內河航運能力來說,運輸5萬以上規模的大軍穿插到那個位置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安切洛蒂伯爵的老辣我們也是心中有數的。即使我們現在在戰略上處於主動地位,也要提防對手趁我們鬆懈而反噬一口。戰略上佔優,卻輸在了戰術上的例子也不是沒有……」海斯說道。與沒有參與去年侵攻法倫西的諸位中央軍和北方軍指揮官相比,他對那次的敗績可謂是刻骨銘心的。
「海斯閣下也太過於謹慎了……」其他的聯隊長這樣說道。
「我們面對的對手使我不得不謹慎,如果說當初是因為不清楚對手的實力而輸掉還情有可原的話,現在對對手有著比較清楚的認識,我們就不能冒險了。」海斯回應道。
利昂支著下巴,在考慮著諸位將軍的話,很快當場的人就分成了兩種意見:一是認為對方有大規模穿插我軍側翼和後方的企圖,如果15軍團繼續前進,很可能掉進對方設好的圈套,從而安切洛蒂伯爵可以將我軍各個擊破;二是認為對方這樣明目張膽地攻擊我方援軍的先鋒,很有可能是為了使我軍有所忌憚,以次來混亂我們的判斷,動搖我們的決心,為其向南方撤退的行動打掩護。
「大公殿下,我們的意思都已經很明白了,請您做個決斷吧。」
利昂環顧了周圍的將軍,說道:「諸位的兩種意見都很有道理,現在我們手上沒有足夠的情報來判斷到底對方的真實的意圖是如何,按海斯閣下的意見,我們應該謹慎行事。所以,一方面雷吉那和15軍團都要盡量地派遣斥候部隊,搜索對方的穿插部隊的下落,如果對方真地企圖迂迴我軍後方,那麼就要趁早扼殺掉這種可能;另外一方面,中央軍各軍團立刻進行出擊準備,如果對方主力有異動,立刻追擊。」
「各位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如果沒有,那麼就此散會,立刻下去著手準備。」
「是,大公殿下!」
雖說利昂的命令下得無懈可擊,但也要有的放矢才行。按照安切洛蒂伯爵的計劃,羅西侯爵帥南方軍一個軍團4萬餘人及侯爵的精銳私兵,乘被撤空的運輸船返回。貝魯斯科尼的部隊就是其中一部,他們掉頭機動到15軍團的路線上專門對對方先鋒部隊進行迎頭痛擊,起到遲滯迷惑對手的目的,之後便回立即掉頭跟上侯爵的部隊。因為11軍團只來了兩個聯隊,返回的部隊足以消滅對手,而安切洛蒂伯爵麾下仍有18萬以上的部隊。可以慢慢地邊打邊撤,對對方有著足夠的威懾力。
7月10日,經過了整夜的搜索,依然沒有發現南方軍穿插部隊的身影。與此同時,正面的南方軍隊開始撤退,撤退的秩序井然。同日,利昂命令15軍團繼續搜索前進,自己率領中央軍和聖堂騎士團開始追擊敵軍。
在早上簡單而匆忙地出發儀式中,利昂在離開雷吉那城時,回頭向著城頭的瞭望塔敬禮致意,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心愛的人就在那裡望著他的行動。在最後看了一眼雷吉那城後,利昂義無返顧地統帥著將近10萬的大軍開始了追擊行動。
希格拉妮的確就在瞭望塔裡,在兩位近衛官的陪同下默默地站在那裡為自己的丈夫送行,和阿塔蘭忒與珂塞特不同。希格拉妮對這次利昂的出征一點都不感到擔心,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會碰上多大的麻煩,她已經清楚地明白勝利女神早就站到了她的一邊。而讓那高傲的女神垂青自己的人並不是那些遠去的身影中的任何一位,所有的勝利都早就在遠在法倫西的那位的策劃之下,即使相隔千里,卻亦能將情況盡在掌握。
對此,希格拉妮是不甘心的,她思索著如何在此之後報答一下法倫西和那個人的「恩惠」。尋思了良久,希格拉妮想到了一個恰好的借口去撕毀那紙和約。索格蘭德啊,不知道是不是商人性情害了你呢?兩頭想討好往往是得不償失的。
「陛下,您怎麼笑了,您難道一點都不擔心菲爾德斯殿下嗎?」
「為什麼要擔心呢?他們一定回勝的,倒是你們兩個,都苦著張臉,是不是後悔沒有在昨天晚上獻身啊?」希格拉妮即刻有了調笑閨友的興致,「不要緊,機會以後有的是。」
「陛下!」兩位美麗的近衛官可是不依了。
塔樓上傳出的笑聲,飄蕩在雷吉那的上空,使得留守的士兵產生了無限美好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