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話劫爭(下)
大陸公歷345年6月25日,瑪斯塔爾,都靈城郊。
菲特烈菲爾德斯男爵,原先瑪斯塔爾東方軍的最高指揮官,今年已經是接近花甲之年的年紀了。和許多這個年齡的老頭一樣,目前這位曾經在先皇時代叱吒風雲一時的老將也只能待在家裡含飴弄孫而已。
這天午飯過後,本家的先代族長——利昂菲爾德斯的父親——諾瑪菲爾德斯侯爵正好來到這位堂兄的領地串門。其實自從菲特烈退休以後,諾碼就經常來看望他,因為雖然名義上菲特烈是頂著戰敗被貶斥的名聲退下來的,但菲爾德斯家的眾人非常明白他是為了家族所一貫堅持的立場才得到這個結果的,怎麼說保護好當時還是公主的希格拉妮才是菲爾德斯家最大的利益所在。因此,諾瑪為了補償自己的堂兄,在希格拉妮的授意下將幾處自己名的財產轉移到了這個旁系家族,其中甚至有一處剛開採不久的銅礦。
然而,今天老菲爾德斯侯爵並不僅僅是來串門的。
「噢,是諾瑪啊,今天怎麼想到來了?」正在馬房裡替自己以前的坐騎洗澡的菲特烈看見本家的堂弟來訪,連忙將活計交給侍侯在一邊的馬伕,上去迎接對方。
「呵呵,我怕你這把老骨頭都在家裡閒爛掉了,特意來拖你出去轉轉的。」老菲爾德斯侯爵笑著說道。
「現在這樣的天氣出去能幹什麼?我的身子還硬朗,不怕這點太陽。就怕你經不住啊。」
「呵,口氣還是和以前一樣大,」老侯爵將堂兄拖到門口,抬頭望了下天空,「今天的太陽還不算太厲害,怎麼說我以前也在中央軍待過,你這個老頭少瞧不起人。」
「哈,說我是老頭,難道你不是老頭嗎?我看你今天很高興的樣子,有什麼好事嗎?」
「告訴你吧,我當爺爺了。」老侯爵非常地得意。
「這麼快啊,利昂和陛下結婚到現在還不滿一年吧。這麼說來,我侄子在還沒結婚前就已經和陛下……果然勝過我當年啊。是件值得慶賀的事,哈哈,是男孩還是女孩?」老年人對新生命的興趣絕對不輸給吝嗇鬼對金子的興趣。
「是個漂亮的女孩,我看啊,今天我們去釣魚吧,找棵河邊的大樹,下完鉤後在樹蔭下一躺,再來杯冰鎮葡萄酒,讓我們慢慢聊,你看怎麼樣?」老侯爵提議道。
「好主意,我可是在冬天藏了不少冰塊,走!去拿釣桿去。」
半個小時後,兩位老人在僕人們的簇擁下來到了他們經常垂釣的地方,離開男爵家的宅子不遠處的一條小河。
下完餌後,兩個老人在樹蔭下坐了下來。
「啊,菲特烈,這個樣子就像我們小時候啊。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很小的男孩,當然你也大不到哪裡去。那個時候真是快樂啊,還記得我們當時一起釣著了一條大鯉魚,結果兩個人都拖不動,還被魚給拖到了水裡,想起來似乎還是昨天的事一樣。」
「是啊,當時你在水裡瞎撲騰,要不是我一腳把你踹到岸邊,還不是差點淹死。」
「結果還不是我爬上岸喊人,你才被撈上來的嗎?」
「哎呀,你還說,那次……」
「什麼呀,你不也有過……」兩個老頭像小孩似地吵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爭了。」老侯爵灌了一口僕人遞上的冰鎮葡萄酒,「菲特烈,我今天看你在刷戰馬,怎麼,就這把老骨頭還想要上戰場嗎?要和家族裡年輕的一輩去搶功勞嗎?」
「我還不算老呢,連安切洛蒂那老傢伙都還在戰場上和女皇陛下鬥,我怎麼說也比他年輕吧。」菲特烈顯然是不服老的。
「那麼,菲特烈菲爾德斯男爵。」老侯爵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菲特烈從堂弟的語氣變化中感覺到了什麼,立刻隨著對方一道站了起來。
「菲特烈菲爾德斯男爵,現在我要向您頒布女皇陛下的聖旨,請您準備接旨吧。」老侯爵說著,把早就等在一邊的僕人叫來。僕人將寫著聖旨的卷軸交到了老侯爵的手中,老侯爵展開卷軸,菲特烈雖然上了年紀仍像一個騎士一樣單膝點地,恭敬地低下頭等待皇帝所要賜予他的使命。
「於茲日起,任命尤文圖斯男爵菲特烈菲爾德斯為東方軍全權全責的最高指揮官,督促其部按照皇帝陛下的意志行事,如有抗命不遵者,菲爾德斯男爵有權按軍法對其進行處置。欽此。6月25日。」
老將聽得自己能回歸軍旅的訊息,早就熱淚盈眶了。對於一個老當益壯的軍人來說,老來還能為國效力,披甲上馬重上戰場那可是天大的喜訊。「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壯士暮年,雄心不已。」「我菲特烈菲爾德斯,今日能夠蒙得陛下再次召喚,定當不辱使命。」
「菲特烈,陛下的旨意我是已經傳達了,那麼具體怎麼做,你可不可以給我交個底,這樣遠在雷吉那的女皇陛下也可以放心啊。」老侯爵將聖旨塞到自己的堂兄手中。
「瑪斯塔爾東方軍的現任指揮官——薩裡安特拉帕托尼伯爵是個資歷較淺的軍人,現年是四十三歲。從參軍開始就一直待在東方軍服役,雖然上戰場的機會很少,但是在東方軍中經營了這麼些年,也不是完全沒有根基的人。雖然在這次的瑪斯塔爾內戰中他和西方軍一樣保持著中立的態勢,但是從多年以來搜集的情報可以判斷,他本人和南方的羅西侯爵有很深的淵源。否則很難解釋,當時菲特烈菲爾德斯男爵一卸任,身在王都修拉薩的羅西派的皇后和宰相立刻就極力保舉這位戰場資歷不是很深的軍人擔當此職。羅西家如此著急的原因很簡單,雖然參加攻略我國的東方軍11軍團被全滅,但是此軍團有多達11000人的官兵最後被希格拉妮女皇堅持贖回,加上原先菲爾德斯家的立場逐漸鮮明,那麼羅西家首先要保證菲爾德斯家的傳統勢力——東方軍不會站到自己的對立面去。如果他們不採取如此有力的行動,東方軍的新指揮官很可能會是利昂菲爾德斯,雖然只有一又四分之一個軍團,卻依然可以左右勝負的實力。這次菲爾德斯男爵去重新接管軍團,恐怕要用些迅速而雷霆的手段才行,如果不盡快解決內戰的話,時間一長西方軍那邊的不穩定因素就會爆發出來。」索格蘭德向瑪格麗特解釋了自己對瑪斯塔爾形勢的分析。
「那麼我們現在該幹什麼?」女王問道。
「如果法爾斯貝格卿那邊進行得順利的話,這個的前提是琴娜對羅西侯爵這個人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麼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三年內盡快地建設我們自己的一切。」索格蘭德說道。
「你難道不怕希格拉妮撕毀和約嗎?」琴娜不客氣地問道。
「如果您對羅西侯爵的認識有問題的話,我們就需要擔心這個問題了,不過即使那樣,瑪斯塔爾也暫時沒有和我們進行一次全面戰爭的能力了。」
2日後,東方軍駐地——撒丁堡。
在能夠俯瞰整個撒丁堡要塞的司令官辦公室內,薩裡安特拉帕托尼伯爵接到一道來自修拉薩的命令。命令的內容很簡單:「於茲日命尤文圖斯男爵菲特烈菲爾德斯為欽差大臣,往貴部所在地代皇帝陛下進行例行視察,望你部做好接待工作,以良好的精神面貌迎接此次視察。6月23日。」
特拉帕托尼將這張昨天才送到的公文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給自己倒一杯酒站到了辦公室的窗前。撒丁堡要塞的司令官辦公室位置很好,能看見整個要塞的大部分地方。窗戶是面朝著瑪斯塔爾和伊比裡亞的國境線方向的,可以看見要塞的防禦正面和一處校場。
校場上,一群新兵正在接受軍士長的基本訓練。如我們前面所知,在去年年初聯合伊比裡亞在法倫西東境的戰役中,整個11軍團四萬餘被全滅。雖然後來由國庫出資將所有11000人的戰俘全都贖了回來,但對於這個只有區區兩個軍團的方面軍來說,還是造成了嚴重的損失。按照一般的經驗,東方軍要想恢復到344年前的戰力至少也需要5到8年的時間。
正是因為這樣,特拉帕托尼才沒有絲毫輕舉妄動的行為。在他看來,一來東方軍的人心基本上都向著修拉薩和菲爾德斯家,特別是那群戰俘被贖回後尤甚。本來只能說是大多數人對一直出人擔任領導軍隊領導職位的菲爾德斯家抱有好感,但自從希格拉妮寧可賣掉自己的首飾和衣服也要贖人的消息在一群歸來者的現身說法下傳開後,大家就非常堅決地倒向了現在的女皇陛下。二來東方軍的戰鬥力大損,特拉帕托你估計,本來東方軍就及不上西、北兩個方向,單位力量略勝過南方軍,現在估計在野戰中連北方軍的一個軍團都抗不住。所以像現在這樣利用自己的權力壓住整個方面軍不摻和到內戰中,已經是極限了,來自11軍團的請求出擊增援雷吉那的請命書早就被清理過三四次了。
特拉帕托尼回憶著那封王都來的公文,心想道:「哎,該來的總要來的,希格拉妮陛下總不見得當我是三歲小孩吧。這樣的公文,一看便知道菲爾德斯男爵是來幹嗎的。何必要套上一個『視察』的招牌呢?」
這時候,門上響起了今天的第一次敲門聲。「請進。」
進來的是伯爵的心腹幕僚長長,當然也是羅西侯爵「特意」派到他身邊的人,「閣下,聽說從修拉薩送來了一封女皇陛下的公文?」
「哦,在桌上,你看一下吧。」伯爵頭也不回地說道,自己對這個幕僚長是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的。
幕僚長將公文默念了一遍,便道:「伯爵閣下,這個非常明顯希格拉妮是要派那個老東西來奪我們的軍權,您可要早做準備啊。」
「我能怎麼辦?」伯爵回過頭來苦笑道,「我們不能明著和修拉薩鬧翻,否則下面不出三天就會嘩變,那麼等到菲爾德斯男爵來了之後,我們只能盡量地拖延了,能夠多拖一日是一日,這也算是對侯爵閣下的恩典的回報了。」
「不,伯爵大人,這樣只是消極的應對方法。」幕僚長顯然早就想好了對策。
「看來您似乎有更好的方法,那不妨說來聽聽罷。」伯爵說著在辦公桌後坐下。
對方遲疑了一下後,俯到伯爵耳邊說道:「既然這封公文還剛傳達到您這,您也沒有向下屬軍官公告這件事,那麼我們可以……」後面的聲音更加低了,顯然幕僚長不想讓任何第三這有機會聽到這些言語。
伯爵的臉色隨著幕僚長鼓動的腮幫子的起伏而變化著,可以說是陰晴不定。
「不,這個實在是太冒險了!這樣做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伯爵能夠聽完,完全是出於其良好的個人修養。
「請小點聲,您想讓整個要塞都知道這件事嗎?」幕僚長安撫下伯爵,「我可以找到一班可靠的人,在事情實行之前,絕對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如果能夠成功,那麼這道命令——就會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說著幕僚長輕輕地把簽署著命令的羊皮紙撕成碎片,扔進了桌邊的廢紙簍裡。
特拉帕托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作為一個有教養和尊嚴的貴族,他是不肯成就這樣的陰謀的。但是,同樣作為一個有教養和尊嚴的貴族,他也是不能辜負所施與其恩典之人的寄托的。在思考了幾分鐘後,伯爵慢慢地說道:「那麼這件事就交給您去辦了,盡量地乾淨利索吧,不要辜負了羅西侯爵大人的期盼。」
「是,屬下遵命。」幕僚長謙恭地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三小時後,在連接都靈和撒丁堡的大道上,一隊騎士正在飛馳在王道上。
「菲爾德斯大人,為什麼我們要這麼趕!只要在今天之內到達就行了。」在菲特烈身後的一位年輕騎士這樣問道,馬背上的顛簸使他把話說得斷斷續續。
「啊?你說什麼?」菲特烈顯然沒有聽清被馬蹄聲淹沒的話語。
「我說,為什麼我們要這麼趕,這已經是連續第三次換馬了!」騎士大聲喊道。
「這是因為啊,女皇陛下已經不能再等了。」老男爵這樣回答道。
菲特烈在接到聖旨的當天就出發了,因為他還沒有正式上任,所以不能夠派給他任何軍隊,再說現在也沒有什麼空閒的人手可以派給他。所以,老菲爾德斯侯爵就從自己的領地裡挑了一些見習騎士,合上菲特烈自己的家臣,組成了一隻有150名騎士組成的隊伍趕往撒丁堡去接收東方軍。
「吁——」菲特烈勒住了馬,「你是何人?為何擋住我的去路?」
「在下是特拉帕托尼伯爵帳下的幕僚長長,我們已經接到了女皇陛下的命令,所以伯爵大人特意派我來迎接男爵大人。」幕僚長依舊是那麼謙恭。
「哦,那倒是要感謝伯爵大人的照顧了。」
「那是在下的職責,那麼請讓在下替各位引路吧。」
菲特烈瞇起眼睛打量起這位幕僚長,對方的態度可以說是不卑不亢、從容鎮定。要是換在一般的狀況下,來人肯定會安心地由著這位幕僚長去給大伙領路。不過,今天非常可惜,這位作了精心算計的人碰上的是早就打算無視狀況地使用雷霆手段的老男爵。
「哎呀,說了派幕僚長來,怎麼伯爵閣下還是親自出來迎接了?」菲特烈臉上寫滿了受寵若驚。待到幕僚長一回頭,老男爵立馬拔出自己配帶的刺刀,驅馬衝上前去猛地一刺。幕僚長回頭詫異地看著老男爵那張濺滿了自己鮮血的臉,剛想說什麼,但從嘴裡吐出的不是責備的言辭而是濃稠的鮮血。他就這樣無聲息地從馬上跌了下來。
「真是可惜,前面怕是早就準備好了陷阱了吧。」菲特烈掏出手絹擦著自己手上和刺刀上的血跡,「即使是精於計算的捕獵者也是會變成獵物的,那般官腔的公文其實是個最好用的陷阱呀。」
「來個人,把他的頭砍下來。」
十數分鐘後,埋伏在道路兩旁的弩手看見指使他們行動的上司的人頭被他們原本要刺殺的對象掛在了長搶上,在對方一陣喊話之後,他們識趣地把弩弓扔到了道路中間,然後悄悄地離開了各自的崗位。
當特拉帕托尼伯爵今天第二次聽見敲門聲時,他知道結果已經出來了,看見在「請進」之後出現在他眼前的菲特烈一行人。這位儒雅的伯爵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奇,安靜地等待菲特烈向他宣讀完希格拉妮頒布的委任狀。
「那麼,伯爵大人,女皇陛下的旨意您聽明白了嗎?」菲特烈收起聖旨問道。
「我明白了,那麼請您派人清點一下這些東西吧。」特拉帕托尼伯爵在對方宣讀聖旨的時候,已經將必要的印信和文書都整理到了桌子上。
「您的合作態度也是帝國之幸事。」老男爵說道。
當日傍晚,例行的晚操結束時刻,重新上任的東方軍司令官發佈了新的命令:「全軍出動,第15軍團目標雷吉那,第11軍團抽出兩個聯隊目標萊切港!」
決定棋局的勝負的「劫材」已經被希格拉妮搶先下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