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話好胃口的女皇
相對於北方鄰居那嚴酷的冬季,瑪撒利亞平原上的氣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溫柔多情了。今年依然沒有什麼強大的寒流能夠越過阿卑爾和巴多兩座山脈,所以當法倫西人早就習以為常的小雪光顧修拉薩時,著實讓飽食終日的貴族們欣喜了一番;相反城市的底層卻對此擰緊了還沒舒展的眉頭。
愛榭麗宮的一間屋子中,瑪斯塔爾的統治者正矗立在窗邊,專注地觀賞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慢慢地飄落到她的花園中。房間被燃燒得正旺的火爐烘得暖暖的。
「陛下,當心著涼,快把這披上吧。」珂塞特從身後送上了柔軟的狐皮披肩。
「謝謝,」希格拉妮接過近衛官的關心,「房間裡已經很暖和了。」
「可是陛下已經有小寶寶了,一點也不能疏忽啊。」
希格拉妮聞言,左手輕輕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小腹已經有些隆起了。隔著肚皮,希格拉妮也彷彿能感受到新生命的活力。她低頭看了一眼,稍稍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然後抬起頭重新望向窗外的雪景,思緒卻飄向了遠方。
索格蘭德啊,你並不知道吧,我現在正孕育著我們的孩子。這是你我的血脈,是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孩子現在在我身體裡也僅僅只有三個月,我卻迫切地期待著他的出生。不知道他的那個部分會像你,那個部分會像我。我希望他的眼睛能像你,那令人沉淪的紫水晶般的眸子。最好不要像我,那他就不用背負海涅爾家的一切,可以更加自由地享受他的未來。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呢?至少我希望是個男孩,一個繼承你一切優點的男孩,我可以自私地把他當成你的影子,讓我能遏制住對你的思念。
「陛下……」珂塞特喚回了女皇的注意力。
「嗯?有什麼事嗎?」
「阿塔蘭忒回來了,就在外面。」
「快讓她進來。」希格拉妮說著,整理了一下披肩,坐到屋中的躺椅上。
女皇最信任的近衛官之一——阿塔蘭忒戈蒂埃精神抖擻地走了進來,她將外套和手套脫下交給侍從,從容地向希格拉妮欠身行禮,「陛下,我回來了。」
「你辛苦了,前線的情況怎麼樣?」
「目前為止,叛軍還是在和我們相持於熱那亞——維蘇威一線。」
熱那亞和維蘇威是瑪斯塔爾中部的兩個郡,當地最有名的東西就是火山和溫泉這兩樣。由於受火山的影響,所以氣候明顯要比在它們北面的幾個郡縣要潮熱。同樣因為火山所引起的地殼運動,又使得這裡的丘陵遍地,地勢起伏很大。歷來這一線都被認為是瑪斯塔爾南北的分解線,當然也是兵家必爭之地。三百多年前,海涅爾王朝的創始者——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就是在這裡擊敗了他最大的對手——查爾斯格裡菲斯的十萬大軍,從而奠定了海涅爾王朝三百四十四年的基業。
「對方的主將是誰?」
「是科裡亞安切洛蒂伯爵。」
「哦?那個老人還能上戰場?真是讓羅西侯爵走運了。」希格拉妮開始享用起廚師為她準備的午茶了,這段時間以來她的食量有了明顯的增加。和某些准媽媽不同,希格拉妮似乎一點也不替自己未來的身材擔心,肆無忌憚地將富有營養的美食一掃而空。
科裡亞安切洛蒂伯爵,現年估計也該有70了,他是上一任的西方軍統帥。以滴水不漏的防守而聞名於大陸,無論是構建工事或依托城池的死守,還是在平原上仰仗嚴密的佈陣的堅守,都可以讓任何犀利的攻勢化為烏有。當然,這位老將並不是很精通騎兵的使用,但他卻能有效地遏制對方的騎兵戰術。對於這一點,帕米斯的幾位老資格的萬騎長都有體會。
「前線的情況你不說我也知道了,一定雙方各自在要道上相距不足一加路(5公里)的地方構建工事,然後海斯會挑幾個嗓門大天天用不堪入耳的言辭侮辱對方的家庭成員。」
「大致就是這樣了。」阿塔蘭忒有些尷尬地回答道。
「讓他去吧,他很快就會發現南方人雖然做的事很差勁,但涵養功夫卻是帝國一流的。阿塔蘭忒,你不用替他不好意思。反正你們還沒有結婚,現在想反悔也來得及。除非……」希格拉妮優雅地咬了一口蛋糕。
「除非什麼,陛下?」珂塞特問道。
「除非阿塔蘭忒已經做了和我一樣大膽的事。」希格拉妮喝了一口菊花茶將蛋糕送下食道,被調侃的近衛官的臉一下子泛起了羞色。
看著好友的反應,珂塞特驚叫起來:「難道你真地已經……」
「你說什麼呢?陛下您真會開玩笑。」
「呵呵,阿塔蘭忒是很規矩的女孩,我只是逗她一下而已。」希格拉妮又呷了口茶,繼而道,「菲爾德斯大公最近怎麼樣,南方的氣候他還習慣嗎?」
「殿下他還好,只是因為處理公務而有些勞累。另外,似乎重新開始學習用片手劍的緣故,有時候會顯得比較煩躁。」阿塔蘭忒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哦,是嗎?」希格拉妮原先高昂的興致被打壓了下來。
利昂原本是瑪斯塔爾劍術一流的騎士,但是在她加冕儀式上的混戰中手臂的神經受了不可復原的損傷。一隻手的握力蕩然無存,關於劍術的一切必須從頭來過。只能像女人一樣用片手劍,這對一個瑪斯塔爾騎士來說勢必是一件令人胸悶的事情。
希格拉妮對利昂為她做出的犧牲抱有深深的歉意和感激,兩人成婚之後,她幾乎把所有只有死人才能獲得的榮譽都加諸於丈夫的頭頂上。甚至以懷孕的名義,將很大一部分權力都交到了利昂的手上。可以說只要希格拉妮不吭聲,利昂現在就是瑪斯塔爾實際的統治者。
但是,希格拉妮很清楚:利昂並是那種醉心於權力的人,她所能給予他的東西,對利昂來說是微不足道的。而利昂心底裡所期盼的,卻是希格拉妮無法給予的。於是,兩人就陷入了這樣的怪圈:希格拉妮越是給利昂更多的榮譽和權力,利昂就越是期盼她無法給予的東西;利昂越是這樣無怨無悔的期盼,希格拉妮對他的負罪感就越強,就越要給予別的東西以期能補償利昂。
希格拉妮默默地起身,再次走向窗邊,向遙遠的南方望去。
「陛下,不過菲爾德斯殿下一說到陛下就能振奮起精神,我想應該沒有問題的。」阿塔蘭忒安慰道。
「我知道,我虧欠他的實在太多了,用我的一生也償還不清……」希格拉妮說著,心中又道:索格啊,你也虧欠我和孩子很多,同樣用一生也償還不清。但是我並不需要你來補償我什麼,利昂大概和我是一樣的想法吧。即使像我們這樣自負聰明的人,也儘是在做蠢事呢。
「陛下……」兩名近衛官欲言卻無從言起。
「珂塞特,」希格拉妮突然出聲了,這讓屋裡的其他人措手不及,「傳我的口諭給民政大臣:立刻準備一批過冬的用品,像是木炭、糧食、棉衣之類的東西,將這些分發給修拉薩的貧民,要保證每家每戶按人頭都能分到。物資不夠的話,向內務省調用。我明天會派人下去檢驗他的工作進度的。」
「陛下真是體恤民情,我這就去。」珂塞特行了屈膝禮,提著裙邊疾步走了出去。
「陛下真是英明啊。」阿塔蘭忒走上前去。
「我只是不想給羅西家絲毫的機會罷了。像這樣的天氣,我是羅西侯爵,一定會叫人搞些小動作的。如果這個時候貧民來場不大不小的暴動,那我會很麻煩的。」希格拉妮在密友的攙扶下重新坐回了躺椅。
女皇隨後詢問起了阿塔蘭忒的私事,把自己的近衛官弄得滿臉通紅。過了一會兒,傳完口諭的珂塞特也會來了,三個女人開始隨便地閒聊。
就在希格拉妮以為這個下午會這般打發掉時,宮廷長在這個時候敲門進來。
「有什麼事嗎,裡皮子爵。」
裡皮子爵是個有著灰色頭髮的中年人,約莫四十出頭。他們家族從來沒出過什麼特別傑出的人物,要說有什麼值得誇耀的話,那就是瑪斯塔爾每十個宮廷長就有七個是出自他們家族。裡皮家對皇室的忠心無庸質疑,他們的家訓也是:「記住你們的先祖唯一的特長也只有忠誠而已。」歷代的皇帝信任他們,卻不一定寵愛他們。
「有一個伊比裡亞方面來的使臣要求見您,陛下。」裡皮子爵機械地回答道。
「哦?奧佛裡特陛下難道不知道我已經結婚了嗎?」希格拉妮惡毒地調侃道。
「來人不是從德本斯來的。」
「那是從哪裡來的?」
「他自稱是胡安桑切斯侯爵的家臣。」
「努曼西亞的那個老野心家?看來伊比裡亞的貴族還真是耐不住寂寞啊。既然不是來求婚的,那就請他進來一敘吧。」
「謹遵您的吩咐,陛下。」裡皮子爵說完退了下去。
「宮廷長大人還是和以往一樣的無趣啊。」珂塞特伸了一個懶腰。
「雖然我只需要他的忠誠,但忠誠也不是一定要和死板聯繫在一起啊,不過還是隨他去吧。」希格拉妮並不是討厭宮廷長。
不一會兒,努曼西亞的使者被帶進了屋子。伊比裡亞人顯然是沒有見過這樣富麗堂皇的宮殿,顯得有些拘謹。當他見識到瑪斯塔爾女皇的美貌時,更是把自己的魂魄都丟掉了。希格拉妮皺了皺眉頭,心想:那個伊比裡亞老頭就不能派個像樣一點的人來嗎?也不怕丟臉。
阿塔蘭忒重重地咳嗽了幾聲,終於把處於失神狀態的使者喚醒。使者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不由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謙恭地低下了頭。
「閣下不遠萬里來到修拉薩,不儘是為了來參觀一下愛榭麗宮的吧。」
「呃……」使者清了清嗓子來整理一下情緒,「在下是努曼西亞侯爵胡安桑切斯大人手下的一等文官……」
「少說廢話,快說你家主子派你來到底幹嗎?」珂塞特粗暴地打斷了使者的話。
「珂塞特,你讓人把話說完呀。」希格拉妮柔聲地責備道。
「這位先生,我的朋友有冒犯之處還請您原諒,那麼現在您可以告訴我們您的來意了嗎?」希格拉妮既而微笑著問道。
「可……可以……」使者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完全對希格拉妮的魅力沒有免疫力,可憐的人完全忘記了要報上自己的名號這回事。
「請您快說吧。」
「是……是,」使者又一次清嗓子來掩飾他的慌張,「我代表侯爵閣下來表示對陛下順利登基以及新婚燕爾的祝賀。」
「那真是有勞侯爵閣下有這份心了,如果沒有別的事,這位大人可以回去替我向侯爵大人轉達我真誠的謝意。」希格拉妮已經開始逐客了。
使者雖然緊張得要命,但瑪斯塔爾女皇的意思他還是明白的,慌忙道:「其實侯爵大人此次派在下前來,還有另外一事希望能得到女皇陛下的應允。」
「什麼事?侯爵大人並不是我的臣子,在努曼西亞他完全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希格拉妮再一次端起了泡好的菊花茶,輕吹了一口氣。
「陛下一定知道侯爵大人的家系中有著恩裡克王朝的高貴血統。」使者小心地開了頭。
「那又如何?」希格拉妮不以為意地啜了口茶,都沒正眼望使者一下。
「當初傑諾拉家的逆賊篡奪了伊比裡亞,現在他們連年發動失敗的戰爭,今年他們一派系的領地又因此而遭遇到了歉收,民心浮動。而我家侯爵在伊比裡亞南方諸郡的人望極高,又有王室的正統血統,現在正是一舉推翻暴政,光復恩裡克王室的最佳時機。」使者背起了早以想好的說辭。
「所以呢?」
「侯爵大人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什麼方面的?」
「各個方面的。」
「呵呵……」希格拉妮放下茶杯,笑了起來,然後用一種觀賞珍奇動物的眼光望著使者。
伊比裡亞人被女皇的目光盯得很不自然,躊躇了良久才鼓起勇氣問道:「陛下為什麼這樣盯著在下看。」
「閣下真是少有的人才,如今已經不多見了。比方說北面的索格蘭德琉斯吧,他就不會對朕說這種話。」說到這希格拉妮言語中的譏諷之意已經甚為明顯了。
「希格拉妮陛下……」使者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吧,我直說了。」希格拉妮挺起了腰板,「我國有什麼義務要為貴國的所謂正統王室來伸張正義呢?為什麼朕要加上『所謂』一詞呢?閣下如果讀過歷史應該很清楚,恩裡克家原本並是什麼尊貴的王室,只不過是亞爾提卡特帝國的一介外省貴族而已。要說血統,他並不比現在伊比裡亞上的任何一家貴族高貴。無非是仰仗了他們先祖的才能和血汗而已。同樣,現在的王室也是靠自己先祖的智謀和血汗才得到今天的地位而已。如果努曼西亞侯爵能夠表現出與之野心相當的能力,朕並不反對向你們伸出援手。但是現在,閣下如果依舊固執於自己的請求的話,請給我一個能說服瑪斯塔爾民眾的理由或者條件。」
使者的右手在他那蹩腳的毛料褲子上抓出了道道皺折,他的腦門上不知到是不是因為室內爐火太旺的緣故沁出了汗珠。
「陛下如果能伸出援助之手,您的恩情,恩裡克家和她的封臣們會世代感激的。」使者過了很久才蹦出這麼一句話。
「閣下想要用未來的虛名來和我交換現在的實利?您真是應該去做商人。」
「那麼,尊敬的陛下。您到底如何才肯向我們提供支援?」
「吶,如果你們能答應我以下的條件,我也許可以說服民眾和貴族們。」
「請問是……」
「第一,貴軍起兵後,一切軍需供應由我國來掌控;第二,當貴軍出征後,貴領地的治安我國也可以幫助維持;第三,貴軍應將雷傑那島(伊比裡亞東部的島嶼,也是伊比裡亞的第一大島,整個大陸最東面的島嶼,與大陸隔雷爾海峽相望。)借與我國海軍,以幫助貴軍對傑諾拉家形成夾擊之勢;第四,鑒於朕所見識的貴國民軍低下的軍事素質,我國要求向貴軍派出軍事顧問,以提高貴軍的戰力;第五,恩裡克王朝復辟後,向我國支付10年份的貴國糧稅,分20年付清,要收利息的;第六,今後伊比裡亞國王登基需瑪斯塔爾皇帝的賜封;第七,兩國邊境貴國不必再駐軍,一切事務由我國的東方軍負責;第八,如今後貴軍在戰事中要求我國派出作戰部隊,那麼一切費用由貴國負擔,我軍將不受貴方將領制約;第九,在有我軍參戰的戰鬥,戰勝後我軍有優先挑選一半戰利品的權利;第十,如果城池或者土地由我軍佔領或攻佔,即為瑪斯塔爾的領土,貴方若想要回需支付贖金。以上的條件,如果侯爵閣下能夠答應,那麼我們往後就是親密無間的盟友了。」希格拉妮說完後,端起茶杯將剩下的菊花茶一飲而盡。
其實剛才希格拉妮每說一條,使者就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當希格拉妮說完,他幾乎要癱倒在椅子裡爬不起來了。使者雖然無能,但還不至於昏庸,如果答應下這樣的條件,等攻下德本斯,伊比裡亞350年的歷史也就到頭了。
「滋事體大,還請陛下容我回去稟明侯爵大人,再做定奪。」使者站了起來。
「那麼就有勞閣下替我問候侯爵大人了。」
「告辭了,陛下。」伊比裡亞人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陛下,您的條件是不是太過分了?」阿塔蘭忒質疑道。
「買賣是你情我願的事情,這是那個人教我的。」希格拉妮說著將一塊鬆脆的烤餅乾送到自己的貝齒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