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話泡沫
十二月的德本斯雖然不像卡烏內斯庫一般地冰天雪地,但是依然有著刺骨的嚴寒。這年的冬天,伊比裡亞的廣大地區明顯要比往年寒冷。由於年初的戰敗,大量的青壯年勞動力白白地喪失在了無謂的侵略戰爭中,參加對法倫西侵攻的十數個伯爵領都遭到了歉收的命運。
就連王都也出現了糧食供應的短缺,新的國王奧佛裡特三世正在為這個問題頭疼不已,來回地在宮殿中踱步。
「向南方催的糧食還沒有音訊嗎?」國王停了下來。
「還沒有,陛下。」伊比裡亞的宰相唯唯諾諾地答道。
「努曼西亞的那個老傢伙,真是欺人太甚。」
「是,是,待陛下度過難關一定要好好向他問罪。」宰相應和著。
「還有別的事嗎?」奧佛裡特筋疲力盡地坐回了王座,卻立刻又跳了起來,「冷死了,真該死!把火給我燒旺些!這鬼天氣也盡和我作對。」
「奧薩蘇那的斯蒂法諾伯爵獻上一策,可以解決現在的糧食問題。」宰相鼓起勇氣遞上一封書信。
「你念給我聽吧。」寒冷使國王並不想把雙手從溫暖的口袋中拿出來。
「他的大致意思是這樣的:拉扎蘭梅克伯爵領應該囤有足夠的糧食,因為那裡四季如春,幾乎全年都可以種植莊稼。所以陛下可以向那裡調撥糧食,另外據說,威廉格蘭特也逃到了那裡。」
「拉扎蘭梅克伯爵領?」國王顯然沒有這個概念。
「是啊,陛下也許沒有聽過這個正式稱呼。不過,飛龍谷陛下一定略有耳聞吧,就是拉扎蘭梅克伯爵領。」宰相解釋道。
「噢,原來是這樣。那麼那個斯蒂法諾伯爵有什麼請求嗎?」奧佛裡特也不是完全無能的人,至少他清楚地瞭解自己國家這群領主的秉性。
「他信裡是這麼說的,願意為陛下分憂,擔下替陛下籌措糧食的艱巨任務,並借此機會一舉捉拿住反賊威廉格蘭特。」
「順便擴張一下自己的地盤,是吧?」奧佛裡特不屑地諷刺道。
「陛下……」宰相深深地低下了頭。
「好吧,好吧。替我分憂這些話都是表面工夫,真正的目的說不定是看上拉扎蘭梅克家的哪位漂亮小姐了。」奧佛裡特隨口戲語卻是一語中的,「讓他去辦吧,告訴他,如果能籌措到我需要的糧食,不只是我,王國的政府也會完全忘記有拉扎蘭梅克伯爵領這個行政單位的存在。你下去給他回封信,起草個任命書,隨便給個什麼官職,反正也不需要我們給錢。誒,等一下,威廉格蘭特務必要生擒送回德本斯。」
「微臣這就去辦。」宰相謙卑地退了下去。
奧佛裡特目送走自己的宰相,滿腑思緒地坐回了王座。當初他是如何地羨慕著這個位置,等現在真地坐上來,他才明白父輩的艱辛。但他並不後悔和氣餒,他自信能夠最終將伊比裡亞統治得更好。這個精神倒是吉諾拉家慣有的遺傳。
對奧佛裡特來說,糧食短缺和努曼西亞的胡安桑切斯侯爵都不是他真正擔心的問題,現在困擾他的是一種孤獨的感覺。他身邊沒有可靠的大臣,除了跟隨先王征戰過的加西亞將軍,他幾乎沒有什麼可用之材。就拿宰相這個位置來說,原本奧佛裡特在王太子時期就多次向自己的老師蘇亞雷斯表明,只要他當上國王,宰相就非蘇亞雷斯莫屬。可是這位在費迪南三世時期的重要參謀就這麼不辭而別了。現在的宰相,原先奧佛裡特就看不起他,現在也只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而已。
在軍隊方面,加西亞將軍雖然也是合格的統帥,但和奧佛裡特心中野心相比,這為元老級的人物還是不夠用。年輕的國王倒是很看中威廉格蘭特,他只是不明白威廉為什麼不能為他犧牲一下,擔下戰敗的罪責,等他當了國王肯定會重新起用他的。現在也不晚,只要威廉格蘭特肯謙卑地向他宣誓效忠,那麼他還是樂意接受這樣的臣子的。
「奧佛裡特三世的一向為自己的野心自豪,他在少年時代就一直喜歡讀亞爾提卡特帝國擴張的歷史,他狂熱地崇拜著帝國的開國元勳們。夢想有一天能像他心中偶像一樣建功立業,掃平整個大陸。他一直深信著自己並不缺乏那樣的能力,這個觀點至死他都沒有懷疑過。然而他一直都沒意識到,作為主君,他缺乏吸引人才的魅力。更重要的一點,那些亞爾提卡特帝國的史書把他的視野牢牢地限制死了,他看不清大陸的格局已經不是六百年前的樣子了。或者說,奧佛裡特三世正是因為這樣才讓有識之士看不見希望和前途。」——《軍神時代的的君主們》,傑米耶路。
「去把加西亞將軍請來,我要和他商議重要的事情。」現在的伊比裡亞王站起了身形,在自己心中熊熊燃燒的野心之火中又添上有一把柴禾。
好了,現在讓我們把視線轉移到許久未被大家關心過的人物身上。
卡烏內斯庫的天氣實際上並不比德本斯好多少,雨夾雪一直斷斷續續地下了整整一個禮拜,天空的陰霾有時雖然是人那無法捉摸的命運的映襯,但卻無法感染沉浸在幸福中的人的心情。
尤嘉麗絲靜靜地站在窗口,眺望著大街,這樣舉動在以往對她來說是幾乎不可能存在的。那時她是整個卡烏內斯庫上流男子的寵兒,她可以肆意地嘲笑他們,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但現在她完全沒有這個心思了。
作為一個風塵女子,尤嘉麗絲對現在的生活沒有什麼好抱怨的。雖然沒有以前那麼風光,不再被眾多的男人追捧,生活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樣奢侈,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現在有了一個情人,一個可以說完美的情人——瑪薩雷爾翼姆那斯特。一個長相並不是十分出眾的男人,一個不懂得花言巧語的男人,一個沒法為她揮金如土的男人;可卻是一個將她視為生命一部分的男人,一個能夠包容她過去的男人,一個懂得用他那有力的臂彎和胸膛的熱量溫暖自己的男人。
「咚咚——」尤嘉麗絲長久期盼著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在小廳中打瞌睡的女僕立刻警醒了過來,她知道來人重要性。
「羅絲——」女主人在裡屋喊了起來。
「知道了,小姐,我就去開門。」女僕一邊應承著一邊走向門邊。
「?」女僕開門後發現來人並不是她所預計的那一位。
「請問這裡是尤嘉麗絲小姐的住處嗎?」門口年輕人問道。
「對,沒錯。你是誰?」
「我是翼姆那斯特將官的下屬,將官閣下托我來拜訪尤嘉麗絲小姐。」
「羅絲,到底是誰來了?你在磨蹭什麼呀?」女主人開始感到不悅了。
「是瑪薩雷爾大人派來的人」女僕對裡屋高聲回答道。
「那快請他進來啊。」
「您快些進來吧,外面挺冷的。」
「打擾了。」年輕的士官走進了屋子。
「把大衣給我吧,你快進去見小姐。」女僕關上門,熟練地替士官脫下沾了些許碎雪的大衣,「快進去吧。」見士官仍有遲疑便又催了一聲。
「謝謝。」年輕的士官說完,敲響了裡屋的門。
「請快進來吧,不要拘束。」尤嘉麗絲的聲音中透出急切。
「下午好,尤嘉麗絲小姐。」
「下午好,您有什麼消息替瑪薩雷爾大人帶給我嗎?」
「瑪薩雷爾大人有公務出差去了帕雷洛,要過段時間才回來,他怕您擔心,所以差我送封信過來。」士官說著開始從身上找信,「啊,在這裡。」
「快讓我看看。」尤嘉麗絲連忙從來人手中接過繫好的羊皮紙卷。
「如果沒有什麼事吩咐,在下就先告退了。」
「麻煩您了,您去忙吧。」尤嘉麗絲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到了紙上。
送信的士官在離開之前,不免好奇地多觀察了一會自己上司的情人,軍營中對此有不少的傳聞。他眼前的這個女子,嘴角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意,祖母綠的眸子本來應該上充滿著媚惑,現在卻閃閃發亮,使其人顯得精神奕奕;臉部的曲線柔和而精緻,本來應該是戴著世故的虛偽面具,現在卻輕易地為了信中的每一個字或喜或憂,看上去只是個剛剛戀愛的小女生。士官收起好奇心,決定晚上喝酒時一定可以把今天看到的向同伴們炫耀一下,另外可以替自己尊敬的上司正一下名聲。帶著對屋子的女主人的祝福,士官安靜地離開了。當然全心關注信的女主人並沒注意到他的離去。
尤嘉麗絲用顫抖的雙手展開信紙,粗略地望了一眼,是她所熟悉的筆跡。她努力地使自己鎮定下來,以防止由於激動的情緒而錯過信中的任何一個單詞。信的內容如下:
給我最愛的尤卡(尤嘉麗絲的暱稱):
當你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是在去帕雷洛的路上了。很抱歉,在以後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內都不能陪在你的身邊了。
請不要為我擔心,我此次前去帕雷洛只是為了一些小事情,因為不值得撈煩龍騎總長——當然也就是我的父親,所以就將我派了出去。
我也許會在帕雷洛多逗留一段時間,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以前曾向您提過,我從祖父那裡繼承過些許地產,而其中有一處就是在帕雷洛近郊的地方。我打算在那裡找一個好的買家,將那裡的土地換到王都來。還記得前些日子我們去郊遊的地方嗎?美麗的南希瓦爾湖畔的樹林,您對那裡很中意吧。我已經打聽到它的主人了,那是個和善的老人。看來他並不是很在意那塊土地,所以他向我許諾了一個不錯的價錢。按照我的估計,帕雷洛那的地產足夠能換來那片樹林,以及一棟嶄新的兩層近水別墅。
我們以後還可以僱人為我們造一條小巧的遊船。當夕陽西下,在金黃色的黃昏中,我們可以駕著它去看日落。如果同時是個晴朗的夜晚,我們還可以一邊在上面吃晚餐,一邊欣賞明媚的月色。
我們可以養些什麼,比如說一向討女士歡心的小兔子,或許您也會喜歡一群搖搖擺擺的鴨子和幾頭雪白的小山羊。當然我並不指望能把自己心愛的坐騎也帶回去,開玩笑而已。
我不打算替屋子砌一堵圍牆,樹籬應該更好一些,在院子裡種一棵大樹,撒上點草子,這樣以後孩子們就不會缺少玩耍的地方了。我的木匠手藝不怎麼樣,不過為他們掛個鞦韆,搭個樹屋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說了這麼多,都是我自以為是的想法,不知道您對此抱什麼看發呢?我這般地自作主張希望沒有讓您不高興吧,一直都沒有為您添置過什麼東西,這讓我覺得很慚愧。如果您對此有什麼新的想法可以差人送信給我,找我派來的那個人就可以了,他是我忠實的朋友。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差點忘記了。尤嘉麗絲,請不要擔心我所描述的美好前景能否實現,等我一從帕雷洛回來就向父親提這件事。我想他會答應的,我並不是他所寵愛的孩子,也許在某些方面他因此不會為難我吧。
請時刻都要相信我對您的愛情。
永遠愛您的瑪撒雷爾
十二月十七日
尤嘉麗絲艱難地讀完了來信,她將信紙輕輕地按到了胸口,彷彿這樣能讓信中所洋溢的熱情溫暖她的心窩一般。瑪撒雷爾,那個給人粗一印象是個靦腆的大男孩的人,在和她短短相處的這幾個月中,迅速地蛻變成了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究竟是愛情魔力;還是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物,只不被他的娃娃臉所掩蓋了,尤嘉麗絲並不清楚。
「羅絲,給拿小刀、筆和墨水來。」尤嘉麗絲決定立刻給自己的情人回信。
女僕很快就把主人所指的東西拿了進來,尤嘉麗絲接過後把女僕打發了出去,自己獨自一個人坐下來給瑪撒雷爾回信。她小心地用小刀刮掉羊皮紙上字跡,她刮得很慢,幾乎不忍讓這些生動的字跡消失在自己眼前。不過羊皮紙比銀子還貴,現在是要為了將來厲行節約的時候,她無力去負擔額外的開支。在她接受瑪撒雷爾的愛情前,她以為這不過又是一場遊戲而已,失去索格蘭德這邊的希望,對她來說就是失去從那令人厭惡的生活中解脫出來的一條捷徑。可是她錯了,瑪撒雷爾的熱情讓她看見了希望,雖然道路可能佈滿荊棘,但瑪撒雷爾卻讓她相信他們能夠戰勝這些困難。
不能說尤嘉麗絲沒有為兩人的未來什麼都沒做,她賣掉了自己的馬車,賣掉了昂貴的帕米斯掛毯,賣掉幾乎一切的奢侈品。以此也積攢了一筆錢,尤嘉麗絲償還掉了多數的債務,她以為這樣就可以徹底地和過去決裂了。她將在瑪撒雷爾的懷抱中獲得新生,她會成為他的賢妻良母,為他營造一個溫暖的小家庭。
未來是多麼得美好啊,尤嘉麗絲斷斷續續地寫著回信,窗外持續的雨加雪在此時的她看來只是冬日讓人遐想的景色而已。「給我最愛的瑪撒雷爾,永遠屬於您的尤嘉麗絲」她在一番絞盡腦汁的苦思後,終於滿意地起筆題下了這個落款。
正當她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時,敲門聲又一次響起了,「羅絲,去開門,看是誰來了?」
外間的女僕沒有答應,尤嘉麗絲剛想責罵,才想起是自己把她打發出去了。於是她只能親自去替來客開門。小心地把羊皮紙捲好後,高興地在紙捲上烙了個吻,尤嘉麗絲幾乎是蹦跳著去外間開門。
「下午好,請問您……」尤嘉麗絲開門後抬頭一望來人,頓時失去把話說完的勇氣。
「下午好,尤嘉麗絲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