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寒風
當法倫西人再一次到達奧托族的營地時,那維人正在為第一批出發的隊伍做最後的準備工作。營地裡一派忙碌的景象,雖然亂哄哄的,但在這樣的嚴冬中著實讓人感到一股暖意。
法倫西人四處搜尋著,希望能找一個熟識的人幫他們報個訊。就在三人將要體會到「舉目無親」是什麼感覺時,一個稚嫩的聲音解救了他們,「媽媽,大哥哥、大哥哥。」羅梅達爾夫人順著女兒的指示,看見法倫西人的身影。
「奇昂先生,這裡。」羅梅達爾夫人向索格蘭德招呼道。
訓練有素的法倫西軍人們很快就發現了對方,立刻牽著馬趕過去。「啊,夫人,我和我的手下們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奇昂先生,家夫正想派人去找您呢。想不到您倒是自己來了。」
「哦,是嗎?」索格蘭德心想,那維人的立場轉變得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如果您沒有什麼急事,可以勞煩您隨我去家夫那裡一趟嗎?」
「這是我的榮幸,那麼有勞夫人引路了。」
法倫西人說完跟著羅梅達爾夫人向營地的中心走去,一路上很多人都和索格蘭德打招呼。這讓傑恩和馬其覺得很沒道理,大概他們的上司是史上最成功的奸商之一了吧。
「就是這裡了。」羅梅達爾夫人把三人帶到了房門前。
「謝謝您的引路,那麼在下就進去了。」索格蘭德欠了欠身,然後推門進屋。
「誒,塞勒絲特,你不可以進去哦,爸爸和大哥哥有事情要談。」羅梅達爾夫人阻止著想要掙脫她懷抱的女兒。
「啊,原來令千金叫塞勒絲特啊。」傑恩挺喜歡小孩子的,「來,塞勒絲特,和我一起玩怎麼樣?」
誰知道小塞勒絲特一下子就躲回了母親的懷抱,嘟囔著:「不要,大叔。」
由可愛的童聲念出的簡短詞句有著無以倫比的精神殺傷力,傑恩的臉立刻就垮了下來,「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比奇昂大人年長三歲而已。雖然也已經娶妻生子,但一個小孩怎麼可能把這個也分清楚呢?」
馬其拍了拍同僚的肩膀,表示對他逝去的青春感到遺憾,安慰道:「大概這就是女人的直覺吧。」
再說索格蘭德走進了屋子,看見羅梅達爾依舊是坐在火堆的邊上,和上次見面是同一個位置。羅梅達爾的臉色並不是太好,也許他心理上承受著超出我想像的壓力吧,索格蘭德這樣思慮著在他的對面坐下。
「羅梅達爾大人,您再一次邀見我,有什麼特別的吩咐嗎?」
「奇昂先生,我想再聽聽您上次所說的話。」
「對不起,恕在下無理,我拒絕的您請求。」索格蘭德毫不客氣地回答道。
「為什麼?!」羅梅達爾有些吃驚,法倫西人難道不希望那維在內部鬥爭中喪失些實力嗎?他們不是樂得那維窩裡鬥,可以讓他們過得安穩些嗎?
「我想對於一位有頭腦的領袖來說,我上次已經把話說得夠清楚得了,應該不需要我再一次地重複某些不重要的細節。如果您硬是希望這樣,那麼請容我逾越地指出,您在猶豫。您需要我再一次地陳述某些您已經再清楚不過的事,只不過是為了對自己下些暗示來加強自己的決心。」羅梅達爾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雖然身體不受他的控制,但他心中清楚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從另一方面來說,你是在逃避責任,在心理上把責任都推到在下的身上。對不起,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無法對那維負責。應該對那維的未來負責的恰恰是您,或者說是全體那維人,並不是我這個異鄉人。」索格蘭德不動聲色地闡述了自己的理由。
「奇昂先生,您說得對。」羅梅達爾虛弱地喘息道,但似乎是大病初癒一般。
「您的確應該成為那維的王者,畢竟您的心中裝得不僅僅是奧托一族,而是整個那維。如果真要我說,那麼請不要顧忌太多,一切為了那維,這才是您應該秉持的判斷原則。」沉默在屋子了持續了一小會,「我說了多餘的話了。」
「奇昂先生,我現在相信您是真地為了那維的未來才來的,否則您不會拒絕我剛才的請求。」羅梅達爾抖擻起精神。
「我只是不希望成為您的替罪羊而已。」索格蘭德回答道。
「呵呵,您還是這麼會開玩笑,無論如何我希望能和您成為朋友,真心的朋友!」
「如果您能讓我們的友誼昇華成為法倫西和那維的友誼的話,樂於從命。」索格蘭德欠了欠身。
「您還有其他事吧?」羅梅達爾微笑著問道。
「呃……」索格蘭德還覺得本來很難開口,「正是,我和部下們想和貴部族的遷徙隊伍結伴一起南下,不知有什麼不方便嗎?」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趕急的話,就和今天出發的隊伍一起走吧。」羅梅達爾豪爽地答應下來。
「十分感謝您周到的安排。」
「既然這樣,有一事想托……」
「一路上我會盡力照顧好夫人和小姐的安全。」
「那真是太好了。」羅梅達爾很奇怪自己和這個法倫西人有點默契。
「軍神和羅梅達爾大王的友誼看似偶然,實則必然,也是必須的。法倫西需要這份友誼,因為他們還沒有強大到足以輕鬆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威脅;那維需要這份友誼,因為他們需要時間適應從氏族社會過渡到封建社會的劇烈風暴。」——某一位歷史研究生在論文答辯中回答導師提問時的發言。
當然這的確是一種合乎邏輯的推斷。姑且不論它是否合乎事實,不過沒有人會否認這段友誼對法倫西和那維的影響。在之後的歲月裡,法倫西和那維處於盟友的時間要遠遠長於互相敵對或者互相中立的時間。
羅梅達爾讓自己的夫人和女兒先走,自己和剩下的族人隨後出發。除去受大雪影響遲緩了遷徙準備外,更多是出於安全的考慮。他總是擔心「梅布列斯」的復仇,所以把最孱弱的族人先送到南方去。畢竟在羅梅達爾的思想中還是存在著一些那維古老傳統的殘骸,他認為最有可能復仇計劃將圍繞他來,那麼親人離自己越遠越是安全一些。另外他並不認為托夫丁的那幾個兒女有勇氣把這樣的私人恩怨升級為部族的世仇,即使是復仇那維人也會做得堂堂正正。
「雷瑟爾、達夫不和我們一起走嗎?」羅梅達爾夫人在和丈夫告別,雷瑟爾是他們的長子,達夫是次子。
「他們都已經過了十四歲,應該成為部族的戰士了,不能再留在你身邊撒嬌,大家會笑話的。今年開始,他倆就跟著我一起行動,你不用擔心。」
「你也要當心,這幾天天氣寒冷得緊,我不在,要知道照顧自己。」
「你也是,多餘的事不用你操心。一路上有什麼意外的話,奇昂先生和你們一起走,他是靠得住的人。好了,不婆婆媽媽的了。」
那維人的車隊緩緩地出發了,大雪過後,天氣異常地晴朗。冬日的陽光甚至有些刺目,但這對提高空氣的溫度並沒有什麼幫助。風依然很大,穿過一片片樹林,發出呼呼的嗚咽聲,刺骨的寒冷便是由它送進每個人的衣服縫隙中。
「不要一直盯著雪看,眼睛會受不了的。」馬其提醒傑恩。
「哦,我知道了。」傑恩回神道,「帕雷洛可從不下這麼大的雪。」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而索格蘭德一直陪在羅梅達爾夫人的牛車邊上。
「奇昂先生,塞勒絲特似乎很喜歡你喲。」羅梅達爾夫人微笑著說道。
「好像的確是這樣。」索格蘭德發現自己似乎有些怕這個小姑娘。
「大哥哥,抱抱。」塞勒絲特又向他伸出了兩隻小手。
索格蘭德望了做母親的一眼,對方絲毫沒有幫助他的意願,反而笑咪咪地順從了女兒的意思。索格蘭德只好小心翼翼地從其母手中接過小女孩,放到自己的坐騎上。小姑娘在他懷裡興高采烈地哼哼唧唧。
這種情況引來了部屬的議論:「沒道理啊,我和大人只相差三歲而已,為什麼我被稱為『大叔』,而大人卻被稱為哥哥呢?」傑恩顯然還對剛才的事耿耿於懷。
「看來霍林閣下的言辭不但不誇張,還有所保留呢。」
「怎麼說?」
「他說大人對上至八十,下至八歲的女性都有殺傷力。我看下限應該調低到三歲才是。」聽了馬其的見解,傑恩立刻很配合地擺出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狀。
即使被部下如此地調侃,索格蘭德也只是苦笑而已。
正當法倫西人悠閒自得的時候,潛藏的危機正在蓄勢待發。在離開奧托的車隊以南有大約三法裡的地方,這裡的針葉林異常地茂密,道路的兩旁是微微隆起的土坡,是個適合埋伏的地方。
「哥哥,你確定羅梅達爾本人就在車隊裡面嗎?」陌生的女聲,聲線較粗,有著一種特別的沙啞。然而這聲音並不令人感到不悅,反倒平添了一股成熟的魅力。
「當然,那個膽小鬼不搶先逃跑才怪呢。」
「大家把臉都蒙上,待會兒不要露了馬腳,這次要讓奧托血債血償。」依然是那個女聲。
「西蒙娜,你還真是謹慎啊。」
「我不想壞了那維的傳統。」西蒙娜冷冷地回道。她就是梅不列斯的西蒙娜,托夫丁的女兒,斯達爾的姐姐,當然也是現在梅不列斯幾個主要領導者之一。
按那維的傳統,如果一方有親人被殺,但他們又沒有證據指證兇手,那麼他們可以採用古老的血親復仇。就是死者的親屬才能參加復仇行動,對象可以包括仇人的任何親屬。只要在行動時不留下證據,那麼對方也不能要求懲辦他們。一般來說,家族之間的這類復仇最終都會以妥協而告終,但也不乏你死我活的例子。而就梅不列斯和奧托的情況來看,以前幾乎沒有先例,因為那維經歷了這麼多年,族長幾乎和族內的任何人都有親戚關係。如果由於族長的關係而發動血親復仇,那將有可能演變成兩個部族之間的戰爭。因此羅梅達爾並不認為托夫丁的那幾個兒女有勇氣把這樣的私人恩怨升級為部族的世仇,將家族的恩怨置於部族的利益之上。
好了,索格蘭德一如既往是最先察覺到危險的人,但那維人的行動力確實值得誇讚。當索格蘭德發現危險的瞬間,「危險」也已經化成漫天的利箭,襲向毫無防備的遷徙隊伍。死神的巨鐮在人群中狠狠地一揮而過,立刻帶走了以複數計算的生命。沒有比這樣的景象更讓人難忘的了,太陽也退居雲後,雪地頓時失去了光澤。
三個法倫西軍人幾乎毫髮無傷,但他們還得盡力救助驚慌失措的那維人。
「趴下!快,全趴下!躲到車底下去!。」索格蘭德再將塞勒絲特母女二人摁倒同時,大聲向四周呼喊。
襲擊者似乎射光了箭,現在他們縱馬從兩側的樹林裡衝了出來,用斧子來結束剩餘人的生命。只有老幼婦孺的奧托族縱想自保,也是力不從心。
「蘭迪爾、貝塔,拔劍!」索格蘭德一聲令下,三人從車底下殺出,即刻在敵群內造成了死傷。短暫的突擊後,三人退到一處,抵抗的力量實在太少了。
「你們兩個想辦法搞匹馬,突出去,這是命令!」索格蘭德連抗議的機會都不給兩名部下,又衝了出去。因為襲擊者已經開始在掀翻車輛,屠戮倖存下來的人了。
「媽媽——媽媽——」年幼的女孩用還不清楚的口齒大聲呼喚著為保護她而身中數斧的母親,一名凶殘的大漢正準備結束這幼小的生命。他的斧子隨即落下了,但卻是那種失去生機的自由落體。
索格蘭德跪在受重傷的女人身邊,「夫人,夫人!您怎麼樣了。」
瀕死的母親艱難地抬起頭,愛憐地撫摩了女兒的臉龐,向索格蘭德微笑了一下,然後安然地閉上了雙眼。「夫人!」索格蘭德大呼,但也無濟於事。雖然他也很悲傷,但現在並不是哀悼的時候。抱起仍在喊「媽媽」的塞勒絲特,對小女孩耳語道:「塞勒絲特,你媽媽睡著了,我們一起去找你爸爸來把她叫醒,好嗎?」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在另外一邊,兩個法倫西人正在一邊爭執一邊抵禦攻擊。
「蘭迪爾,上馬!」
「不,你上馬,我已經經歷過一次忍辱負重的狀況了。」
「混蛋!我可沒你那種單騎跑五百法裡的運氣,想違抗琉斯閣下的命令嗎?」
馬其在猶豫中被推上了馬背,「如果你敢死在那維,我就不把女兒嫁給你兒子。」
「好,如果你這個婆婆媽媽的傢伙還能生養的話。」
讓我們回到索格蘭德這一邊,看來死神更加眷顧這邊的襲擊者。索格蘭德一手抱著塞勒絲特,一手持劍正在殺開一條血路。但敵人的數量委實太多,索格蘭德明白,能顧好懷中的孩子已經是萬幸了。這時,一名騎者發現了他們,揮舞著斧子向索格蘭德衝了過來。
索格蘭德覺得衝來的敵人的身形頗為眼熟,但現在是不可能上去問先生我是否在某時某地見過你這一類的問題。
「塞勒絲特,抓緊了!」索格蘭德說罷摟緊了懷抱,將手中的「牙月」拋向天空。待他完成這一動作時,騎者的斧子已經奔襲而至。索格蘭德團身一個向前的翻滾,躲過了。而對方也沒有機會對他做出第二擊,因為從天而降的的「牙月」從右側後背將他的身體貫穿,屍首無力地從馬上摔落下來。
索格蘭德迅速地上前抽出劍,血順著劍刃流淌,幾乎一瞬間便從劍身上消失了。可現在並沒有閒情讚美「牙月」。索格蘭德把塞勒絲特放上馬,自己也隨後上了馬背。
西蒙娜眼看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已經看不見什麼站著的非友軍了,正要下令撤退,突然看見一個陌生的騎影向自己這個方向衝來。「還真有好手呢。」她自語道,隨即揮舞著馬刀迎了上去。
索格蘭德無心戀戰,眼見右邊又衝上來一個,馬上在心中定下了戰術。他狠地一抽馬,馬感覺一陣生疼,一下子爆發出了所有的速度。索格蘭德正是要得這樣的效果,在兩騎相接的瞬間,他使出全力對對方的兵器一記撩擊。西蒙娜完全沒了到這樣岢烈的攻擊,強大的衝擊力使她幾乎失去重心掉下馬來。當她控制住自己後,對方早就失去了蹤影。
雖然索格蘭德是一名有經驗的軍人,但在這種沒有陽光的冬日裡,他還是發覺自己迷失了方向。冬天的針葉林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雪又掩蓋了地勢上的微小差別。索格蘭德勒住馬,察看四周,四周的景象無法給他明確的提示。
確定懷中的塞勒絲特睡著了之後,索格蘭德脫下手套,舔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將手伸出的一刻,食指的一側感到了刀割一般的疼痛。索格蘭德迅速地戴好手套,策馬向確定的南方奔馳而去。北面說不定還能遇見敵人,而羅梅達爾卻一定會去南方,如果他們發現了死難族人的遺體的話,更應該加快南下的步伐。
索格蘭德邊趕路邊合計著,自己身上只有一天的乾糧,燧石也還在,可是只有一條單層的行軍毯,也沒有鐵鍬來挖雪洞,夜晚將會變得很艱難。另外襲擊者的身份也是個問題。那維諸部每年遷徙的路線是相對固定的,可以確定是那維人的內訌,而且是七大部族之間矛盾激化的結果。從已知的情報來看,應該是梅布列斯的人幹的。但從行動上來看,對方似乎幹得更像是強盜的行動,按那維血親復仇的傳統,根本不需要這麼複雜的掩飾行為吧。
冬天的白晝異常地短暫,在策馬走了大約三十法裡之後,索格蘭德不得不停下來過夜。他熟練地生起了火堆,把不多的乾糧烤熱後盡量滿足塞勒絲特的腸胃。為了抵禦夜晚的嚴寒,索格蘭德把孩子緊緊地摟在自己的懷中,傍著火堆依偎在馬身邊睡下。他保持著行軍時的淺睡,以便隨時保證火堆不熄滅,也防止萬一有人追來也能第一時間反應。就這樣熬過了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