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南秋北冬
「在以往的關於軍神時代的歷史著述中,每每提及琴娜蘭芳特,學者們都是以無比羨慕的口氣著重於她是索格蘭德唯一的妻子這一事實。彷彿琴娜蘭芳特此人的人生使命就是出現在歷史的長河中,然後和索格蘭德相遇並成為他的愛人一樣。由於這種武斷的沙文主義觀念,導致史學界長期以來忽視了琴娜蘭芳特作為一名將帥、一名外交官,為法倫西做出的貢獻。」——《蘭芳特家族史研究》
當仲秋的陽光照射進賓館客房的臥室時,房間的主人早就已經起床多時。琴娜的早起讓賓館的負責人很是慌亂了一陣,要知道一般的貴族在這個時節往往要到將近中午才會起床,因此當琴娜來到樓下餐廳時,早餐幾乎不成氣候。好在琴娜並不是挑剔的人,有新鮮的麵包和牛奶就可以輕鬆打發了。
瞭解到到中午以前她是肯定會是無所事事,琴娜向賓館的負責人要了一名嚮導,便隨著一起出去逛那布魯斯的早市了。
其實,羅西侯爵早就起床,用過早茶後就和西澤爾一起商討起對於法論西的對策。
「侯爵閣下,法倫西人所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您有答案了嗎?」
「我派人去羅爾布納的港務局查過了,那天送索格蘭德琉斯進港應該是『虎鯊』號。」
「海盜嗎?」
「是的,不過不是一般的海盜。底下曾經流傳過『陸的統治者是皇帝,海上的統治者是虎鯊號』這樣的話。如果法倫西人真能夠動用得了伊斯瓦那海盜的力量,那麼我們先花10萬金幣保證後院不起火還是相當便宜的。」羅西侯爵憂心地說道。
「早上派去監視他的人有什麼回音嗎?」侯爵突然問道。
「回報說法倫西的使者出去逛街了。」貝魯斯科尼回答道。
「她可真是悠閒。」
「法倫西人也許根本沒有這個力量,當然我們還是把她請來再確認一下吧。」西澤爾此時完全是站在羅西侯爵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的。
「好吧,也只有先這樣了。」羅西侯爵招來貝魯斯科尼,「去把蘭芳特小姐請來和我們共進午餐。」
當琴娜結束了自己的旅遊項目回到賓館時,貝魯斯科尼早就在那裡恭候多時。
「貝魯斯科尼閣下,這麼早就可以開始我們昨天未結束的談判了嗎?」
「呃……正是,」貝魯斯科尼知道對方是在諷刺瑪斯塔爾貴族懶散的作風,只能苦笑著回答,「侯爵閣下一早就差遣在下來請蘭芳特小姐共商大事,現在請小姐隨我一起,侯爵閣下希望能和您共進午餐。」
「好吧,讓我換件衣服總是可以的吧。」
「當然這是女士應該享受的權利。」貝魯斯科尼行了標準的騎士禮。
「那麼待會兒見,貝魯斯科尼閣下。」
作為一個軍人,琴娜根本沒有一般貴族女性那套慣例。只是為了能取得更好談判效果,就把借用這一慣例當成是一種策略好了。於是,琴娜在房間裡,盡可能多享受了一會不曾享受過的柔軟的床鋪後,在正午過了,才從樓上下來。
貝魯斯科尼雖然等得心急,但也無可奈何。
在侯爵府的諸位,為了保持禮節,只好忍饑挨餓地等到了午後。當琴娜走進餐廳時,許多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琴娜優雅地落座,微笑著向大家為自己的遲到道歉,當然理由是那些瑪斯塔爾貴族們無法不原諒的女性特權。
用完午餐後,侯爵吩咐僕人送一瓶葡萄酒到書房,然後便邀請琴娜到書房裡詳談。西澤爾和貝魯斯科尼也一起跟了去。
「蘭芳特小姐,我就開門見山了,」西澤爾裝出和琴娜完全沒有深交的樣子,「怎麼說呢?我們不認為貴國有能力要求我們支付您昨天所說的條件。」
「哦,各位研究的一整天就是這樣的結論嗎?看來伊斯瓦那海上的海盜很快就可以改行了。」琴娜無所謂的回答著。
「怎麼說?」貝魯斯科尼不太明白這是一個威脅。
「因為他們很快就可以被希格拉妮收編成為正式的瑪斯塔爾皇家海軍了。」
「怎麼可以讓海盜成為海軍呢。」貝魯斯科尼不滿地抗議道,真是一個正直正統的騎士。
「蘭芳特小姐,你這是在威脅我們咯。」羅西侯爵同樣不滿。
「我只是在說出一個可能發生的情況,不過時日不同了,我國的要價也是要變化的。坎佩尼亞以北的土地,30萬金幣,先付18萬。」
「什麼!」這下連西澤爾都吃驚地看著琴娜了,為了一個看來虛無飄渺的籌碼,法倫西人居然要價還要上漲。
「我不知道閣下憑什麼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羅西侯爵強壓住胸口的怒氣,法倫西蠻族太囂張了。
「不憑什麼,只不過如果您拒絕的話。可以讓琉斯閣下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幫助希格拉妮陛下,至於我的上司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想侯爵閣下也應該清楚原因吧。」琴娜彷彿是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這讓西澤爾很吃驚。
居然輕易地就把自己的未婚夫抬出來當擋箭牌,西澤爾開始有些慶幸自己並不是琴娜的愛人了。不論如何,這的確是個很好的理由。
「只要我能擊敗希格拉妮,伊斯瓦那海上的海盜對我來說還不螞蟻一般。」羅西侯爵紅著眼睛說道。
「如果帝國真能徹底根除海盜的話,早就做到了,不是嗎?」琴娜不留情面地指出了侯爵的破綻。
羅西侯爵沉默了一會兒,就在西澤爾認為談判破裂前的一剎那,侯爵突然道:「25萬金幣,先付12萬!」
「30萬金幣,先付15萬。」琴娜並沒退讓多少。
「好!就這樣。」侯爵像是賭徒似地點了點頭。
「那麼請貝爾特朗閣下起草文書吧。」琴娜笑了起來。
一個小時後,琴娜滿意地帶著文書從侯爵府邸離開。雙方簽署了一份協議:羅西家付個法倫西30萬金幣,以及坎佩尼亞以北的土地。先付15萬金幣,將在第三國希塔洛斯交付,其餘的在羅西家戰勝後付清。從瑪斯塔爾南方,走海路去希塔洛斯還是很方便和安全的。
看著琴娜的騎影離去,侯爵舒了口氣後,哈哈大笑起來。西澤爾和貝魯斯科尼都不解地望著侯爵,最終還是西澤爾開口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侯爵大人,我覺得我們的代價付得太大了,這不是筆合算的買賣。」
「兩位是不是對我前面的表現很失望。」
兩人點了點頭,侯爵得意道:「黃毛丫頭,和我較量還嫩著呢。」
「怎麼回事呢?」貝魯斯科尼轉不過彎來,他不是擅長動腦子的騎士。
「我們可以先付15萬,這不是什麼大數目,為了以防萬一。至於其餘的條件,我一個也不打算履行。」
西澤爾挑了一下眉毛,貝魯斯科尼依舊不解,「這……我們不是簽了協議嗎?」
「我們的目的是什麼,讓我們在和希格拉妮作戰時,法倫西至少不要成為她的盟友。法倫西內部看來也不是鐵板一塊,花15萬金幣就能穩住法倫西實在是太合算了。至於我們擊敗希格拉妮之後,法倫西就算來要帳,我們也可以拖延。比如借口還沒完全消滅敵對勢力,不能算我們完全戰勝。另外就算我們撕毀條約,法倫西憑什麼來討債,他們自己也剛經歷過內戰。真是愚蠢,居然想要通過這樣就能獲得帝國的土地。」羅西侯爵用自己的實踐加強了他對「蠻族就是蠻族」這個看法的認定。
真的是這樣嗎?西澤爾在心中打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而貝魯斯科尼則一臉崇拜地望著自己的主子。
後半夜持續的大雪把初冬的那維帶進一個晶瑩純淨的世界,索格蘭德在早上幾乎是被凍醒的,他打著哆嗦從行李中取出了備好的御寒衣物。在自己穿戴好後,立刻給兩名屬下送了過去。馬奇畢竟是北方人,對這樣突然的降溫並不十分在意;但傑恩雖然也經歷過阿爾克的冬天,但那是遠遠不能和那維的天氣相比較的,感冒的症狀已經在他身上體現出來了。
和那維人一起吃了早飯,即使在早上,那維人仍習慣來上一杯。一方面是為了抵禦嚴寒,另一方面也能解掉宿醉帶來的頭疼。
法倫西人正解決完黑麩麵包和湯,剛要慢慢地享用濃烈的麥酒時,外面的喧嘩聲引起索格蘭德等人的注意。
「這完全辦不到,按先前說好的,我這一粒多餘的麥子都沒有!」這是斯達爾的聲音。
「小弟,別說我們做兄弟不客氣,前兩天你還不是去過法倫西人的村莊,怎麼也應該弄到不少麥子吧。」顯然是斯達爾的一位兄長。
「今年你們就分給我多少皮毛,能換多少糧食?也不知道你們把自己的皮毛都拿去做什麼了,不先想著自己族人的肚皮,現在卻想來動我這裡存糧的主意。」
索格蘭德從屋子裡出來,在一旁觀察著那維人的爭吵,不干涉他人的家務事是他一貫堅持的好習慣。斯達爾紅著臉,並不屈服於兄長的權威。而他的對面是三個典型的那維漢子,三個長得很相像,畢竟是兄弟。不過這三個人和斯達爾比起來,就有很大的差距了。
斯達爾乾淨的短髮,細潔的皮膚配上修長矯健的四肢,就算是走在修拉薩的大街上也肯定被人認為是個英俊清秀的貴族少爺。而他的三位兄長都留著邋遢的鬍子和長髮,酒糟鼻子,身材矮壯,四肢看上去又粗又短。
「換不來就搶啊,如果那幫法倫西豬敢不給,就給他們一斧子!」三人中最為粗鄙的一個叫嚷開了。他的叫囂引來了法倫西人的怒視,當然索格蘭德只是在心中表達了一下而已。
「你說得倒是輕巧,塞爾哥哥。」斯達爾厭惡地望了他一眼,「今年我把那些個村子的東西搶了,把人都殺了,明年我問誰去要麥子?」
「我們又不是要你把他們全殺掉,就殺幾個嚇唬他們把糧食交出來嘛。」最開始說話的那個在一旁幫腔。
「拉特哥哥,那是別人過冬的糧食,如果我都搶了,也不勞我們去動斧子,人還不是都餓死?」斯達爾機敏地反駁道。
「這個……」拉特語塞。
「不要廢話了,我們是來借麥子的,你到底是給還是不給。」看來還是有一個有清醒的頭腦的,並沒有給斯達爾的談話策略所迷惑。
「魯爾哥哥,你這算不算是在威脅我呢?」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魯爾雙手抱在胸前問道。
「如果你是在威脅我,那我只好把麥子交給你們,畢竟我年紀最小,敵不過你們三個年紀長的。如果你不是在威脅我,那我只好回答你,麥子我不會給你們一粒。」斯達爾把自己的兄長推到了兩難的境地。得了麥子就撕破了臉皮;如果不肯撕破臉皮,那就只好放棄麥子了。兄弟鬩牆是那維人最不恥的行為,尤其是兄長欺負年幼的弟弟更是可以把人變成人人唾棄的對象。
索格蘭德一邊在考慮以後如果介紹父親來那維拓展生意一定要和斯達爾合夥,一邊決定上前組織年輕的未來商業夥伴把事情鬧僵。
「啊,那維的諸位,我好像聽到你們在談論糧食的問題。如果各位願意的話,我可以替大家操辦操辦。」索格蘭德用的是大陸公語,這讓斯達爾等人很是詫異。
「他在說什麼?」魯爾問道,但一時間沒有人回答他。
索格蘭德向後招了招手,馬其會意地跑了上來。索格蘭德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他會意地點點頭,然後轉向斯達爾的兄長們,指著索格蘭德說道:「這位是從伊比裡亞來的辛格奇昂先生,他剛才聽你們談到糧食的問題,他願意幫你們以低廉的價格從伊比裡亞買進小麥。我是他的翻譯。」說著,索格蘭德微笑著向眾人點點頭,完全是一副語言不通的樣子。
斯達爾一臉狐疑地望著索格蘭德,他不知道法倫西人到底賣得什麼關子,但直覺告訴他現在不要插嘴為妙。
「又是伊比裡亞人。」塞爾小聲嘟囔了一句,被魯爾白了一眼。
索格蘭德當然把對方這些不自然的表現盡收眼底,有些猜想被證實,「伊比裡亞人的手伸得還真長啊。」索格蘭德在心中自語道。他並沒被這個已證實的猜測糾纏多久,立刻又換上商人的笑容,繼續用大陸公語和馬其演著雙簧。
經過雙方反覆地討價還價,終於確定了這個問題還是等到遷徙到沃爾谷地後再談。索格蘭德的報價低得簡直可以讓大陸上的糧食商人都去跳海自殺,但斯達爾的兄長們仍然在猶豫,顯然他們手頭上並沒有足夠能用來交換他們所需糧食的財富。
送走了令人厭惡的三人,斯達爾長舒一口氣後,半疑問的目光照到了索格蘭德的身上。
「斯達爾閣下肯定是在懷疑我的為人了,」索格蘭德笑了起來,「您不知道剛才您是多麼的危險啊,像這樣的情況以後一定要避免出現。」
「怎麼說?難道他們敢於違背祖先的傳統嗎?」斯達爾更加不解了。
「對野心家來說,任何傳統和規矩只要阻礙他,那麼都可以被打破。不說別的,現在還不是您和自己的兄長們撕破臉的時候,您完全沒有這個實力這麼做。既然現在他們也不願這麼做,那麼您何必要強把自己逼到絕地呢?」
「但是……」
「您也許想說,按那維的傳統應該堂堂正正地擊敗他們。但是您根本沒有擊敗他們的實力,我也不是要您用什麼卑鄙的方法,只是建議您暫時忍耐而已。至於我為什麼要使用欺騙的手段,這只能說我是商人,什麼手段能獲得利益就用什麼手段。但我向您保證,對您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交往的,絕對沒有任何不利於您的企圖。信不信由您了。那麼謝謝您熱情好客的款待,我想我們也該告辭了。」
法倫西人說走就走,絲毫也不拖泥帶水。斯達爾目送著三人的背影,心中激盪著信念的互相衝擊,雖然和法倫西人只接觸了不足一天的時間,但卻給予了少年足以改變一生的影響。
「琉斯閣下,我們現在要去哪裡,直接回國嗎?」傑恩塞著鼻子問道。
「我們有乾糧嗎?」索格蘭德並沒回答傑恩的問題。
「沒有。」
「怎麼走之前,你們沒有拿一點嗎?」
「完全沒有,您不是剛才說要走得乾淨利落,不拖泥帶水嗎?」言下之意就是,因為您要耍帥,所以才會導致這樣窘困的結果。
「那正好,我們再去一次奧托吧。順便就和他們一起結伴走一程。」索格蘭德似乎並沒理解到屬下的暗諷。
「我覺得,就算女王陛下不給琉斯閣下發俸祿,他也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傑恩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和這樣的上司一起出來辦事,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馬其附和著。
法倫西人的那維之行,風波遠沒有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