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異鄉異客(下)
當6月19日的夕陽離開天際的時候,希格拉妮留在特南斯島上的近衛女騎士們不由地鬆了口氣。這兩天以來,索格蘭德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白天泡在城堡內的圖書室他吃驚地發現在此處,希格拉妮竟收藏了這麼多瑪斯塔爾的官方文件的草稿和副本,這讓他可以好好瞭解一下瑪斯塔爾的政治制度和情況;吃飯時的胃口也不錯,這兩天已經消滅了一隻全羊。
晚餐後他會散步一小會,期間會花半小時眺望一下碼頭方向。這舉動在近衛騎士的眼裡明顯是索格蘭德期待情人早日歸來的舉動,也許她們是正確的。
這天散步結束後,索格蘭德向廚房要了一桶冰塊和一瓶法爾圖340年的「血花」紅葡萄酒。這種酒之所以叫「血花」是因為其顏色的確很像血,而且它的氣味很淡,不過口感卻完全不像血那麼粘稠,反而比較爽朗。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索格蘭德把中午偷偷藏起來的一隻羊腿塞進了冰塊裡。為了防止他得到武器,瑪斯塔爾人連用餐時的餐具都看得很嚴,不過對一隻羊怎麼才收拾出三根腿骨,他們似乎並沒什麼疑惑。
在他回房後一小時,門外的兩名女騎士聽見了玻璃破碎的聲音,然後是索格蘭德痛苦的叫聲。她們慌忙推門進去,只看見索格蘭德坐在床上捂著自己的手腕,手上滿是鮮紅的液體,分不清是酒還是血。酒瓶碎了一地。
「您不要緊吧。」
「沒什麼,似乎割到動脈了,在下真是太不小心了。」
「莎拉,去拿藥來。」稍微年長的一個說道,名為莎拉的女騎士急忙跑了出去。
「您先把碎玻璃收拾一下吧,如果不小心又要有人受傷了。」
「的確。」留下的女騎士跪在地板上,低頭開始收拾碎片。
「您當心點。」索格蘭德不動聲色地從被窩裡掏出已經用冰塊凍得硬邦邦的羊腿,準確地向女騎士的後腦勺敲去。力量和位置恰倒好處,只是將對方擊暈而已。
確認對方昏迷後,索格蘭德先是搜出了她的荷包,然後把昏迷的人塞到了床底下。剛忙完,腳步聲便由遠而近了。索格蘭德急忙回到床上,仍舊摀住自己的手腕。
莎拉進門一看,問:「咦,傑西卡呢?」
「哦,她去拿換洗的床單了。」索格蘭德面不該色地撒謊。
「那我先為閣下包紮吧。」
「有勞了。」
十秒鐘後相同的事又發生了一次。索格蘭德將昏迷的兩人五花大綁,為了拖延她們醒來後求救的時間,還將兩人脫得只剩內衣,順便打劫了兩位小姐的荷包。希格拉妮果然是個大方的主公,索格蘭德檢查荷包後得出這樣的結論。
之後,從城堡內脫出並不是太困難的事。但索格蘭德身上的衣服實在是太華貴了,會給他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他繞到守夜人的值班室,偷了一件粗麻布的斗篷。守夜人出去巡更了,所以整個過程中沒有遇上任何麻煩。
入夜後,特南斯島上唯一的酒吧便熱鬧起來,有閒錢的漁夫和暫時在這歇腳的水手們彙集在這裡。身材惹火的老闆娘在眾人間穿梭,帶著厭惡的心情,用職業的笑容去對付不時而來的騷擾。
這天夜裡來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他走到吧檯前要了杯麥酒。他那雙紫水晶般透徹的眼睛很快挑起了老闆娘的熱情,老闆娘以出人意料的迅速分發完托盤上的飲料,借回吧檯的機會前來搭訕:「小伙子,你是從哪裡來的?好像從來沒見過你。」
「我前幾天才剛剛隨希格拉妮公主的船來的。」
「你是騎士?」
「不是,我只是個翻譯。」索格蘭德想試探一下自己和希格拉妮的事在瑪斯塔爾到底被撒播得多廣。
「哦,傳說公主看上了一個法倫西人,原來是真的啊。」
「回大陸的船最快幾時開,我母親病了,我得回去一趟。」索格蘭德暗想:希格拉妮的政敵看來是想好好利用自己和她的傳聞,居然把消息傳得如此之快。
這話激起了老闆娘的同情心,她湊到索格蘭德跟前,一邊用眼神指示,一邊低語道:「看見角落裡的人沒有,他們中有走私船的船長。如果你急著離開,可以向他們打聽。公主殿下過令,不准船隻私自離開這座島。她補償了一些錢給漁夫們,所以他們不會出海。只有走私的人才敢,如果你不是這麼急著離開的話,我們還可以多聊一會。」說著老闆娘性感的嘴唇輕輕地咬上了索格蘭德的耳垂,她滿意地看著眼前的青年羞紅了臉,嬌笑著接過酒保遞來的托盤,離開了吧檯。
「嗨,塞琳娜,你難道想老牛吃嫩草?那個小白臉不適合你。」酒客中有人調笑道。
「死鬼,要你管!」
「謝謝你的麥酒。」索格蘭德飲乾木杯中的酒,留下三個銅子,便走向角落的桌子。
水手們正在擲骰子,一個有著古銅色皮膚的健壯的中年男子邊喝著啤酒邊看著窗外。
「請問這裡哪一位是船長?」
「我就是,有什麼事嗎?」那名中年男子放下酒杯,打量起索格蘭德。
「聽說您的船很快就要離港,請問要去哪裡?」索格蘭德這才看清船長的眼珠是大海發怒時的海水才有的顏色。
「羅爾布納,幹什麼?」
「在下想搭船。」
船長和水手們都大笑起來,索格蘭德仍舊很有禮貌地站著。
「居然有人想要打我們的船?哈哈哈……。你是外行人吧。好,我給你兩條路:一、把身上的錢全交出來。二、和我賭上一局,若你贏了便免費送你到目的地,就是地獄也去;若是你輸了,我要把你的紫眼珠子挖出來。」船長惡狠狠地說道。
「您是個有趣的人,在下就和您玩一局,怎麼個玩法?」索格蘭德完全忽略掉了對方話語中威脅的部分。
船長愣了一下,旋即又大笑了起來,看來起了興致。「各自擲一次骰子,總點數大的人為勝。」
「好的,您先請吧。」
船長抓起三顆骰子,在手中掂了幾下,便極為自信地向碗中一擲:六、六、五。這意味著索格蘭德必須擲出三個六點才能獲勝。水手們都大笑起來,爭相奚落起索格蘭德。索格蘭德輕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從領桌那裡借來三個骰子。
「呵,你以為用別桌的骰子就會有好運氣嗎?」水手中有人出聲道。
只見索格蘭德並不搭理他,迅速地抓起六個骰子,直接扔進了碗裡:五、四、四、三、二、一,一共十九點。四周的人都呆了,「不好意思,在下贏了。」
水手們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要群起而攻之,卻被船長制止了。四目對視,過了一會兒,船長再一次大笑起來,「我很喜歡你,真有意思,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很久沒有人能讓我這麼開心了。好了,出發吧。」
「去哪兒?」一個水手問道。
「廢話,當然是送這位先生去羅爾布納咯。」可憐的水手慘遭集體鄙視。
出了酒吧,索格蘭德想起還沒請教船長的姓名,於是便問了。水手們都詫異地看著他,只有船長似乎想到了什麼,回答道:「道上的人都叫我虎克。」
「在下是……」禮尚往來,索格蘭德正要報上姓名。
「不用說了,有些大家都明白的事,卻用謊言來掩蓋是沒有必要。」虎克船長笑道。
一行人乘著夜色來到海邊,推了一艘小艇下海。月光下,一葉小舟漂在平和的伊斯瓦那海上,船上傳來了那古老而陰森的歌:
財寶箱上的鮮血,
黃金權杖下的白骨,
迷宮的盡頭是死神的鐮刀;
塞壬的歌聲,
美杜莎的眼睛,
溫柔鄉最終把你帶進棺材……
小艇在機敏地躲過了一艘瑪斯塔爾巡邏艇後,繞到特南斯島的另一側。索格蘭德十分吃驚地發現這裡居然有一個不小的天然溶洞,肯定能藏下一兩艘戰艦。而正如他猜想的那樣,溶洞中的確有一艘戰艦。
虎克船長指揮著小艇靠向戰艦,索格蘭德跟著眾人一一沿纜繩爬上戰艦。他們一上船,一個駝背的老頭端這蠟燭迎上來,發黃的牙齒已經沒剩幾顆了。當他笑起來時,多數女人會害怕得尖叫吧,索格蘭德這樣想。
「船長回來了,噢?後面那個先生是誰,新來的帳房嗎?」老頭問。
「不是,親愛的大副。他是我的客人。」虎克船長回答道。
「真是的,沒有帳房會很不方便的。我人老了,頭腦已經不好使了,管不了帳。上次那個雖然貪心了點,但帳目還是做得不錯的,可你就是不聽我的,把他切成十七塊給餵了鯊魚。好了,不說了,你們又要嫌我囉嗦了。」老頭轉身用嘶啞的嗓音喊道:「懶鬼們,都起來,準備出航了。」
「我的大副就是這樣,閣下請別介意。我一直想讓他退休,可他不肯。」虎克船長邊說著邊望著老人佝僂的背影,眼中充滿了兒子對崇敬的父親那樣的情緒。
老頭別的沒聽清,只聽見了「退休」一詞,立刻跳了起來。「說什麼退休,從來沒有退休的海盜,我就算是一百歲了還是個海盜。海盜就只能死在海上,如果我聽你的話,以後去地獄也會被人嘲笑的:『哈,一個死在陸地上的海盜。』」
「好了,好了。我的大副,只要你活著一天,你就當一天我的大副,這還不行嗎?別在客人面前失禮了。」虎克船長只能哄著老頭。
「您有一個出色可靠的大副,船長先生。」索格蘭德真誠地說道。
「謝謝您的誇獎,能為您服務是我們的榮幸。」船長說罷向手下下命令,「起錨,出航,目的地是羅爾布納。」
就這樣,索格蘭德登上了伊斯瓦那海上最有傳奇色彩的海盜船——「虎鯊」號,當然他自己也會是「虎鯊」號傳奇的一部分。
經過一個夜晚的航行,索格蘭德被安然地送到羅爾布納。海盜船乘著黎明前的黑暗,竟堂而皇之地開進了羅爾布納港口,在碼頭讓索格蘭德下了船。當港務人員意識那是有名的「虎鯊」號時,對方早就囂張地掛著骷髏旗逃離了他們的追捕範圍。
告別了可愛的海盜們後,索格蘭德立刻先找了一家客棧投宿。由於要接待海員,所以羅爾布納的服務性行業幾乎是24小時營業的。他讓跑堂的為他購置幾套普通的衣服,再把換下來的衣服拿到當鋪去當掉。令他吃驚的是,當鋪的夥計居然毫不猶豫地把他原先的那套衣服抵了20枚銀幣。可見,瑪斯塔爾上層的生活的確很奢侈。
吃過早飯後,他開始打聽去修拉薩的路途,客棧的老闆建議他直接搭郵船去。郵船會沿海路走,然後在瑪拉進入摩斯河,逆流而上去修拉薩。很幸運,當天就有去修拉薩的郵船,索格蘭德當然也毫不吝嗇地多付了老闆一個銀幣以表示感謝。
當索格蘭德登上船,發現船上全是年輕人,他們背著各式各樣的雙手大劍。這讓索格蘭德大惑不解。於是,為防止他人疑心,他用大陸公語問道:「諸位為什麼要帶劍呢?這一路上有許多強盜嗎?」
其中一人用大陸公語回答道:「您是外國人吧?今年是瑪斯塔爾的劍術大會年。我們是去參加比賽的,能打進前32名,就可以獲得騎士頭銜。冠軍會被冠以『劍聖』的稱號,可以向皇帝提出一合理的要求。」
「至有瑪斯塔爾人能才能參加吧。」
「不,外國人也可以參加,不過還從來沒外國人能進前32名呢?」
「原來如此,謝謝您的指點。」索格蘭德心想,還有捷徑可以走,真是太順利了。
漢斯麥克米倫被稱為「瑪斯塔爾第一的鑄劍師」,他的店舖雖然座落在修拉薩最冷落的街區,但這並不影響他的生意。即使不專門為皇室服務,卻也接到了皇室的訂單。他為希格拉妮公主打造的那把銀柄細身劍,被行家喻劍中的精品。可漢斯從不理睬這些權貴們,他只顧鑄劍和經營店舖。
這天下午,老麥克米倫正抱著孫女愛絲黛拉在店堂裡休息,走就來一個穿著青色斗篷的青年。青年在若大的店堂中安靜地瀏覽。良久,他終於在一大堆雙手大劍中找到了一把奇怪的片手劍(就是單手劍)。
「先生,我就要這把了,請把相應的劍柄和劍鞘拿給我,好嗎?」
老麥克米倫望了一眼那把劍,轉身走向店後。小愛絲黛拉好奇地望了望來客後,有搖搖晃晃地跟上了爺爺。過了大約有大半個下午,老人才抱著一個滿是灰塵的盒子出來。見青年還在,滿意地笑了笑:「把劍給我吧。」青年小心地把劍奉上,「這是把好劍,只可惜在店裡白白睡了十幾年。小伙子,這是我和我師傅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了。」
「那為什麼沒有人買走它呢?」青年無法理解一把花了兩代人心血的劍會沒人賞識。
「因為這個國家的人不喜歡用片手劍,更何況他們也不配用這把劍。」老人說著把裝好的劍交還給青年人。劍柄和劍鞘都是象牙色的,的確是用象牙做的劍柄還在兩面各鑲有一塊同樣大小的紫水晶,劍身微微帶有弧度,泛著與一般鋼鐵不同的色澤。
青年人拔出劍的一剎那,兩顆紫水晶即刻爆發出奪目燦爛的光芒。青年人詫異了,鑄劍師滿足地笑了,「由流星鐵鑄成的『牙月』啊,這回終於找到它的主人了。」
光芒漸息,「這把劍一定頗有來歷吧?」青年人問道。
「三十年前,我的師傅在格魯希塔那的荒漠中獨自旅行。一顆流星從他頭頂劃過,墜落在離他有一加路遠的沙丘裡。他在隕石裡得到了鑄這把劍流星鐵和劍柄上紫水晶,他花了十年的時間仍沒將劍完成。二十年前,他臨死時把它交給了我,我又花了五年才完成了師傅的遺願。師傅曾說,當紫水晶發光之時,便是此劍出世之日。」
「這要多少錢?」
「既然它已經承認您為主人了,我怎麼敢取分文呢?不過,可不可以告訴我您的姓名作為代價?」
「索格蘭德琉斯。多謝您了。」青年收起劍離去,鑄劍師若有所悟地點頭目送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