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十幾天前。
決戰前的那一夜,短暫而平靜。
風雨欲來風滿樓,天空星星在落淚,似乎不忍看到人間即將上演的悲劇。地上,火把如龍,呈燎原之勢。
當驕陽從東方地平線上噴薄而起時,我們看到的不是紅彤彤的太陽,而是無盡的血腥,號角聲此起彼伏,一隊隊鐵甲秦兵出現在南鄰城下,城外不大的空地上,立即顯得異常的狹小,變得無比擁擠。
那幾天慘烈的戰鬥中,我們作為角青角的親衛,始終戰鬥在最前線。
第一天。
秦軍主帥秦刀身披重甲、胯騎巨狼,在三員將軍以及數百精銳的護衛下,緩緩出現在南鄰城的北門外。隨著他緩緩舉起右臂,往前一揮,霎時間,低沉的戰鼓聲震盪人心,嘹亮的號角聲響徹雲霄,富有節奏的號子聲中,十幾台投石機同時甩動長臂,將一塊塊磨盤大小地巨石狠狠地甩了出去。
巨石轟隆隆的越過城牆砸在了城裡,平整的地面上瞬間被砸出了一個個大坑,巨石砸在城牆上,城牆上頃刻間被砸的凹凸不平。巨石也砸在城垛上,碎石爛泥從城頭嘩啦啦地往下濺落,巨石呼嘯而至砸中角青守軍,他們像西瓜般破碎,整座城樓都在雨點般落下的巨石中顫抖,不,是整座南鄰城都在戰慄。
半個小時後,當最後一塊巨石從空中惡狠狠地砸落,南鄰城牆已被砸得千瘡百孔、滿目瘡痍。實際上巨石造成的損失,沒有想像中那麼巨大,但是那遮天蔽日、無可抵擋的威勢,卻在守軍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角青勇士不怕死,但卻疏於戰陣,除了少數老兵,大多數族人面對這種非人力能夠抵擋的攻擊,他們臉色煞白、目光呆滯,而城外的秦軍卻士氣大震。幸好角青角統領巧施手段,激發起守軍為了族人、家園而戰的必死之心,挽回一點士氣。否則,這場城牆攻防戰,還未交戰,我角青族就已經失敗了。
巨石雨剛落完,真正的戰鬥便如火如荼的開始了。秦刀舉起手中的大刀,往前一引,五千精銳步兵轟然出列,排著整齊的軍陣向著南鄰城洶湧而來。角青角表情從容,長槍高舉過頂,一聲令下,三千衛軍出現,手持長弓,極速湧到了高牆後面。
山崩海嘯般的吶喊聲中,五千秦軍步兵轟然散開,但卻快而不亂,重甲步兵奔行在最前面,組成一道移動的牆壁,承受第一波攻擊。
這時,數千秦軍輕步兵肩扛雲梯、頂著盾牌緊隨重甲步兵之後,他們是奪城地主力,而最後是一千名負責掩護、壓制的狼軍,手持弓箭。
角青角彷彿矗立在城頭的石像,冷眼看著城下本來的秦軍,一動不動,三千弓箭手地目光緊盯著他手中的青色長槍,那是一面旗幟,也是一座燈塔,旗幟不動,他們絕不會放出一箭。當敵軍的弓箭手進入百步之內,青色旗幟猛地一揮,三千張長弓早就挽滿,鋒利的毒箭在弦上,就等著這一刻,刺耳的銳嘯聲中,箭矢暴風驟雨般從城樓上傾洩而下,同時落下的,還有角青族心中的怒火。剎那間,慘叫聲綿綿不絕,響徹雲霄,秦軍大片大片的倒下,尤其是跟進在最後地狼弓手,更是傷亡慘重!角青角放過前面的重甲步兵和輕步兵不管,首先打擊這一千名弓箭手。
但,這才是戰鬥的開始。秦軍在付出了慘重地傷亡之後,重甲步兵列成盾牆,將剩下的數百狼弓手保護起來,秦刀又調集一批狼弓手補充,城上、城下的弓箭手開始進入對射,秦軍在弓箭手的掩護下,攻城兵迅速越過重步兵,將雲梯架到了城牆上,藉著盾牌的掩護正式開始登牆。
慘烈的城牆爭奪戰開始了,刀光如山,槍影如林。到處是飛舞的殘肢,滴血掉落的人頭,碎肉帶著鮮血,鋪滿南臨城頭。
在那裡,所有人都變成了一台機器,只知道殺戮的機器,不知疲倦,沒有思想,因為來不及疲倦,就已經死亡,腦子裡只剩一個字,殺!
我的槍斷了,但是地上到處是帶血的長槍,隨便撿起來一把,狠狠捅入敵人的身體,無數次,我一腳踢在散落地上的長刀,長刀呼嘯飛起,輕易割下敵人的頭顱。不需要瞄準,因為人太多了,只要你能出刀,就必定能夠殺敵。
關鍵時刻,角青角大喝一聲,他猛的擲出長槍,鋒利的長槍挾帶著尖厲的銳嘯,冰冷地洞穿了敵軍將領的胸膛,那長槍去勢不止,帶著敵軍將領的屍體又刺穿了另一名秦軍的腹部。
那一幕的慘烈,我永遠也不能忘記。被穿在長槍上的兩名秦軍,他們並沒有立即死亡,同時淒厲的嚎叫,表情一片猙獰,一段水桶粗的檑木橫空砸來,頃刻間連人帶槍,砸落城樓,一路上翻翻滾滾撞落十幾名秦軍。
敵軍主將死後,秦軍終於潮水般退去。第一天的血戰結束了!
清點人數,我角青族的衛軍死亡達到兩千,傷者更是無數。餘下的,也是精疲力盡。
可是角青族的勇士,卻沒有時間休息。他們抓緊時間加固城防,準備守城物資,還得幫助人撤退。
第二天,黎明。
「轟隆隆……」
「轟隆隆隆……」
依然是投石機開道,磨盤大小的巨石飛蝗般飛向南鄰城強,這一次,秦軍集中轟炸城牆的一角,本就薄弱地城牆在巨石下顫抖不已,隨時都有垮塌的可能,但這一次,我們沒有畏懼,只是冷冷的盯著城牆外集結的螞蟻,密密麻麻的秦軍精兵,在盾牌的保護向城牆的緩緩逼近。有了昨天地經驗,南鄰城守軍的弓箭手很難再對秦軍步兵造成太大地傷害!零星地箭矢透過盾牌和鐵甲的防護,只能造成有限的殺傷。
角青角命令停止放箭,將所有守軍分成三部,精銳的一部頂在前面,包括傷員的一部則在後面持弓,第三隊則作為預備隊。他沒有向另外兩名統領求援,沒有援兵,也不可能去支援別人。雖然沒有詳細的情報,但是另外兩面城牆外,敵軍的數目不會少於這裡。
第二天的戰鬥,從清晨,從剛開始交戰,就到了最高峰,一直持續到晚上。我們都麻木了,只是機械的刺殺,躲避,再次殺。實在累的不行了,如果僥倖沒有中刀,退後稍微休息幾分鐘,下一刻,再次衝上最前面。
到了傍晚,慘烈的戰鬥終於暫時告一個段落,但我們依然穩穩額站在城牆上,儘管能夠站起來的人,已經不足三千,身上無傷的更是沒有。
看著城中的族人越來越少,我們覺得很值,真的很值。
身上很痛,手臂很酸,但是心裡很平靜。
不就是死嗎?人都有一死,或重於高山,或輕於鳥毛!
我們都會死在城頭,但是都會永遠的活在族人的心中。
第三天,黎明前的黑暗。
天還未亮,城牆已經開始搖晃。
投石機對城牆狂轟亂炸,秦軍顯然在白天測算好了距離和角度,集中打擊,意圖轟塔城牆,至少也要轟出一個缺口,天一亮就衝鋒。
看不到巨石,只能聽到到那一股股令人心悸的破空聲,還有一片又一片的黑影。
整座南鄰城都在顫抖,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彷彿下一刻,它就會解體。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決戰的時刻到了!
我們心中升起一股不妙,但是隨即變成一股決然。
絕然赴死,決然無悔!
角青角將所有還能動的衛軍都集中了起來,整整四千名勇士,組成兩個半圓,一前一後守在最有可能崩潰的城牆後面,長槍如林,在晨曦中寒光閃閃。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落在城頭,城牆出現了細小的裂縫,投石機發出更急促的吼叫,伴隨著連綿不絕的撞擊聲,城牆在劇烈顫抖,細小的裂縫迅速蔓延,擴大,如蛛網一般佈滿了牆體,大塊大塊碎石從城牆上墜落。
城牆,垮塌在即!
我們的眸子裡卻反而流露出神經質般興奮,死,變得不可怕,轟轟烈烈的殺敵而已。但是那種明知必死,卻等待它來臨的煎熬,讓人心焦。
盡力了,死了,解脫了,一了百了。
三十餘塊巨石同時呼嘯而起,翻翻滾滾地掠過戰場上空,惡狠狠地砸落下來。轟的一聲,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中,一段城牆轟然垮塌,形成一個數丈大的缺口,數千秦軍精兵狂暴地吶喊起來,像咆哮著的瘋狼撲向缺口,像決了堤的洪水、洶湧而進.
而缺口處,一切都被滾滾的煙塵遮掩起來,什麼也看不到了,除了刀槍反射著刺眼的寒光。
角青角左手盾,右手槍,率先衝上缺口,我們三兄弟緊隨其後,還有更多的兄弟。
迷亂的煙塵中看不真切,只把長槍捅入煙塵,狠狠攪動,霎時間,慘嚎聲和殺伐聲響徹雲霄,
而迷霧裡面,同樣飛出無數長刀,還有鋒利的手斧,冰冷的投槍,甚至有一面面沉重的巨盾撞過來。
等呼嚎的狂風來不及刮走碎屑塵土,缺口處已經變成慘烈的修羅殺場。
震耳欲聾的殺伐聲中,角青族的勇士,一個個倒下,可我們,沒有援兵。
秦軍一片片地倒了下來,他們死的更多,可是而後繼的士兵源源不絕,同樣悍不畏死地往前衝殺。
缺口處,成為真正的絞肉機。生命在這裡如同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是如此的脆弱,每一秒鐘,都有人慘嚎著倒下。
缺口處,秦軍如井噴般爆發,我們不得不在廝殺中後退。
角青角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槍,奮不顧身的衝向密如蝗蟲般的秦軍,每一槍刺出,都要洞穿至少三名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