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欲蓋彌彰
河東之地春秋屬晉,後三家分晉分屬韓、魏、趙。秦莊襄王四年,當時剛剛經歷了商鞅變法的強秦越過大河收取了河東大片的領土,以古城晉陽為郡治置太原郡,轄晉陽、界休、鄔、茲氏、離石、榆次、霍人七縣。
項羽稱霸後分封天下,為了報復作壁上觀的趙歇,便強行將他從趙王遷為代王,廢趙國而改立代國,這讓趙歇以及數百萬趙人無不懷恨在心。要知道昔日趙國可是強秦外唯一一個以精兵強將而著稱的國家,趙人多以尚武為榮,以強趙為尊,而項羽卻毫不顧忌趙人的顏面廢除了趙國,這無疑是給以武立國的趙國予極大的侮辱。
更讓趙歇記恨的是項羽雖然表面上待他不錯,分給了他太原、代郡、雁門和雲中四郡,讓他看上去擁有了除項羽外最大的封國。可問題是雁門和雲中一直是處於北軍的控制之下,項羽卻將這兩個郡分封給趙歇,其中用心可見一斑。畏於項羽強大的實力,趙歇只好忍氣吞聲的將王城從邯鄲搬到晉陽,又嘗試著兩次進攻北軍想要奪取封地,卻被王涇大敗而歸。
這也讓趙歇被迫放棄了往北面的發展,轉而專心的對南面被張耳以邯鄲、恆山、鉅鹿三郡立國的常山國打起了主意。他心知依靠他一個人的力量對付如日中天的項羽肯定是不夠的,所以派出了密使聯絡同樣被貶的田榮和韓廣,相約共同舉兵。令人有些意外的是昔日的敵人秦國也派來使者相約結盟,這讓趙歇著實為難不已。
要知道秦趙世仇,長平一戰更是舉國帶喪,整個趙國都對秦國恨之入骨。可事過境遷,昔日強大無比的秦國卻已經被逼的縮回了關中殘喘延噓,而天下最強橫霸道的變成了西楚霸王項羽。所以在陳余的勸說下,趙歇終於放下了心結,決定和秦國秘密結盟共擊項羽,以收復趙國昔日的疆土。
所以秦人借道南下趙軍並未阻攔,可尾隨而至的匈奴大軍卻讓趙歇措手不及。在野蠻的匈奴人心目中,秦人和趙人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可以用來劫掠的對象。事實上就連冒頓也沒想過區別對待趙國,他只是簡單的下了一道軍令,摧毀一切可以阻擋匈奴大軍前進的障礙。
當匈奴凶神惡煞的騎兵衝進了太原郡,趙人們才慌了神。有城牆可以依托的縣城尚可以躲避匈奴人的掠奪,可毫無憑借的村鎮就慘了,成為了匈奴人肆意掠殺的場所。
河北數郡有別於北疆之地,北疆大多都是以軍立郡,邊民們不是作戰就是放牧極少從事耕作,糧草大多都是依靠關中和河北中原的供應,所以北疆數郡貧瘠並沒有什麼油水可撈。可太原郡就不同了,它屬於內地多為耕種,自然不是貧苦的北疆可比,這也讓匈奴人興奮不已,一個個嗷嗷直叫殺紅了眼。甚至不顧傷亡的強攻下了離石縣城,將離石燒殺劫掠一空,所有的成年男子都被殺之,婦女們則和貨物一般被拋上了馬車送回了草原。
此時躲在晉陽的趙歇不由叫苦連連,太原如今是他根基所在,卻被匈奴人肆意劫掠,這如何能不讓他心疼不已。他原本以為匈奴人要對付的只是北軍和北疆數郡,而他作為第三方勢力匈奴定然不會冒然於他開戰,可他哪裡會想到在匈奴人眼裡所有的中原人都是敵人,根本沒有談判的意思而是用最直接的燒殺劫掠來宣讀赤裸裸的敵意。
趙歇見他的子民們被紛紛殺死卻也無可奈何,他手中的兵力不過十餘萬,若是拖出城去和匈奴人野戰那無疑是送死,只得命令軍隊全部回縮到城池中,對過往對的秦人和匈奴人概不理會。
搶紅了眼的匈奴各部早已將冒頓下達追擊秦軍的軍令拋之腦後,為了搶奪戰利品一些部落之間甚至不惜大打出手,這讓正在後方的冒頓聽了怒火萬丈,親自帶軍處置了三個不尊軍令的部落頭人,這才讓搶掠上癮的匈奴頭人們收住了狂熱,轉而心不甘情不願的按照命令追組正朝西邊大河逃亡的秦人隊伍,私下裡卻陽奉陰違,仍然縱容部下四處劫掠。
因為四處劫掠而變得有些混亂分散的匈奴各支大軍成了韓信的獵物。太原郡曾經是秦國的領土,在咸陽宮內各郡報來的宗案堆積如山,其中就有太原七縣詳細的地形圖,這讓韓信憑空多了地利的優勢。
在界休縣城外,正在滿是興奮的燒殺搶掠著的匈奴左賢王右部卻被秦軍的鐵騎伏擊成功,整整二萬四千人的匈奴人在界休城下被蓄勢待發的秦軍四萬鐵騎一衝即潰。前一分鐘還在獰笑著在趙人村莊裡燒殺搶掠的匈奴人,一分鐘後卻便變成了倉皇亂竄的無頭蒼蠅,韓信和英布、蒙石各領一軍從三面衝殺而來,將匈奴人倉促的抵抗迅速碾為粉末,早已經憋著一肚子火氣的英布和蒙石在匈奴人中縱橫捭闔、大開殺戒,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這部匈奴大軍就全軍覆沒,只有一些零散的潰兵僥倖逃走。遠處界休城頭上正在心驚膽戰看著匈奴大軍劫掠的趙民們忍不住振臂高呼,為曾經的敵人秦軍紛紛喝彩叫好,也讓城中的趙軍一個個灰頭土臉,慚愧不已。
秦軍的反擊也讓匈奴人明白了個道理,秦人並不是溫順等著宰割的綿羊,他們像是狡猾的毒蛇,四處躲閃逃避,卻不時快速敏捷的發起致命一擊。在得知這部匈奴全軍覆沒的消息後,匈奴大軍的劫掠狂潮才被生生止住。因為害怕重蹈這部匈奴的下場,各部紛紛收攏兵力彼此靠近,轉而按照冒頓的軍令向前賣力的追擊起了秦人。
韓信也見大軍偷襲已經難以得手,便將隊伍化整為零分為大大小小十幾隊,藉著對地勢的瞭解突然從山林中、從河岸邊、從高地上殺出,讓猝然不備的匈奴人死傷一片,隨即在匈奴人反應過來前從容退沿著原路撤退的無影無蹤,匈奴人卻因為不熟地形而追趕不上。
因為對匈奴人燒殺搶掠的痛恨,北地的趙人們也紛紛甘願為秦人做嚮導,指點了一條條不易行走卻隱蔽無比的山林小道,讓秦軍如魚得水般的神出鬼沒,弄的匈奴大軍整日風聲鶴唳,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以為是秦軍偷襲。
而太原郡半為山地半為平原,越往南走山地越多,不到數十里就有山澗和河流,這讓習慣了在草原上策馬狂奔的匈奴人頭疼不已。徒步西逃的秦人隊伍也並不是一味的逃亡,每到地勢險峻之處,王涇總是留下千餘人依托地勢阻擊,往往為了攻下一個小小的峽谷,匈奴人都不得不付出數千人的死亡。這樣一來有著馬力的匈奴人反而追趕不上靠著雙腿逃跑的秦人隊伍,前進的異常艱難,更何況身後還有如附骨之疽般緊緊糾纏的秦軍偷襲隊伍。
匈奴的精銳騎兵進入了丘陵之地後就猶如被困在籠中的野獸,空有一身蠻力卻無施展的地方,唯有在原地暴跳如雷。對此冒頓也是無可奈何,他原本雄心萬丈征服中原的壯志如同被淋頭潑了盆冷水,他不得不正視起了匈奴騎兵的不足之處,並暗下決心回到草原後一定下大力氣改進加強。
可眼下若是讓他放棄曾經到嘴的肥肉不再追擊他又心有不甘,這關乎著匈奴大單于的面子問題。原本藉著滅東胡威望達到頂點的冒頓,若是南征無功而返而且損兵折將,傳出去一定會讓很多子民失望的。雖然他已經奪取了北疆數郡之地,將這些秦國曾經的領土變成了匈奴人的牧場,但這顯然滿足不了他的雄心壯志。
他的野心如同天一般高,如同瀚海一般遼闊,但凡鐵騎能踏至的地方,都應該是匈奴人的牧場!
冒頓心中仍然存在希望,這麼多的秦人要度過大河一定是要大量的渡船,那時候渡河的時候秦人一定會陣型大亂,這就是匈奴人的機會了。所以他不顧部下的反對,仍然執意繼續追擊,不肯放過秦人。
河東之地上頓時兩股黑潮相互競逐,一追一趕,一前一後,彼此之間始終隔著數十里到百里多的距離。冒頓在秦軍的頻頻偷襲下愈發的謹慎,秦軍來去如風的戰術已經很難再有什麼斬獲,倒是在匈奴人的防備下折損了不少人馬。韓信便放棄了襲擾匈奴人打算,轉而將大軍重新集結與王涇的大隊人馬合為一軍。
歷經了近半個月的逃亡,秦人的撤退隊伍終於走出了丘陵地,在他們面前的是大河和汾水之間沖刷而成的大片平原。再往前,就是浩蕩南向的大河,只要過了大河,就是所有北地秦人魂牽夢縈的家鄉——關中所在了。
只需要渡過大河,悲歌千里的大逃亡就以勝利而告終了。
可每一個人臉上卻並不輕鬆,因為離開了山地丘陵,那也就意味著匈奴的大軍再無阻攔。韓信已經派出了水性高超的士卒游過了大河,向對岸的秦人報信。按照和孟堅離開關中時制定的計劃,此時對岸應該有一支大隊船隊在等待撤下的秦人。
可問題是一來一往至少也需要一天的時間,而匈奴人的鐵騎就在百里之外,最多半日即可抵達,所以必須要留下斷後的隊伍為大隊爭取到半日多的時間。
橫貫太原全境山脈的盡頭有一處峽谷倒是可以用來阻擊,可是這處峽谷地勢極寬足足有千丈的距離,秦軍若想守住這裡半日至少要三萬的方陣。而且最為要命的是這數月來的阻擊,秦軍中的弩機和大盾損耗極其嚴重,現在已經很難在湊齊完整的方陣了。
在對壘衝殺之時,步兵對抗騎兵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方陣。如果缺乏完整的方陣,那步卒們毫無疑問的會成為騎士馬刀下的枉死鬼。
即使斷後的秦軍能靠著勇氣和決心纏住匈奴大軍,那也一定逃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幾萬人的損失,秦軍不論如何也承受不了。
眾將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能拿出辦法。韓信也緊縮眉頭,望著遠處的峽谷久久不語。
半日,最多半日匈奴人就會趕到,所以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出辦法,一定要,否則就前功盡棄了。近兩個月來殫精竭慮的努力就徹底白費了,幾萬秦軍的死傷就毫無意義了,這河邊就會成為四十萬秦人和秦軍的喪命之處。
已經是深秋季節天氣漸涼,可韓信的額頭卻密密麻麻滿是豆大的汗珠。時間一點點過去,他也愈發的焦急了起來,心中卻仍然沒有任何辦法。
難道真的只有讓秦軍全部戰死在這裡才能保住秦人平安的撤到關中?
王涇一眾人也絲毫沒有辦法,都只是將目光看向韓信,期盼平時詭計多端的他能再創造一次奇跡,可惜韓信的表情卻讓所有人失望了。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蒙石畢竟年輕氣盛,按耐不住心中的不快猛的一拳砸在身邊的樹上,恨恨的說道:「要是這裡有個關隘那該多好呀,也不用我們廢那麼多勁了,你說始皇陛下到處修路建關,怎麼不在這個地方修一座關隘呀,哪怕是個小關隘也好!」
韓信卻身軀一震,抬起頭來看著蒙石,高聲喝道;「你說什麼。」
蒙石見韓信面目抽動,瞪大著滿是血絲的眼珠看著自己,不由有些畏縮的退後一步,小聲的說道;「我沒說什麼呀,上將軍你可別拿我出氣,大不了我不說話了。」
韓信卻絲毫不理會他,反而急抓著他的衣襟問道;「我問你剛剛說的什麼。」
蒙石見他的表情不像是怪罪自己,這才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我剛剛說如果有一座關隘在就好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韓信一愣,隨即仰天哈哈大笑,狀若瘋癲,聲音中滿是喜悅。「我有辦法了!」
「快,將軍中的匠作召來。」
一名長的老實巴交的中年男子畢恭畢敬的跪了下來磕頭道;「小人將作馮川,參見上將軍,參見大將軍,參見各位將軍。」
「馮將作請起。」韓信這時已經恢復了平靜,神色如常的看著馮川道:「馮將作,你以前可有過建關隘的經歷?」
馮川點了點頭,恭聲道;「回上將軍,小人曾經督造過上谷和漁陽的數處關隘和烽火台,經驗還是不缺的。」
韓信指了指遠處的山谷道;「如果要你在那裡修建一座關隘,你辦得到嗎?」
馮川看著韓信所指,心中默默的盤算一番才回道;「此處地勢尚佳,非常適合修建關隘,如果人手充足的話我自信可以辦到,不過至少也需要二個月的時間吧。」
韓信卻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詭異。「馮將作你誤會了,我不是讓你造一座能打仗的關隘,而是一座看上去像是關隘的關隘。」
馮川微微一愣,旋即有些不解的問道;「大人此話何意思,下官愚鈍,有些不太明白。」
「簡單,我不需要這座關隘能打仗,只要讓匈奴人看上去像模像樣的不敢進攻,還有,城牆上當然能夠站人。」
馮川這才有些明白了過來,想了會說道;「若只是虛張聲勢的話那可以用堅木搭建架子,上面用牛皮馬革蒙上泥土以冒充城牆,垛口和女牆可以用沙土堆積而成,不過這種城牆只能勉強站人,恐怕連弓箭都抵擋不住,我想幾匹馬撞擊下就會轟然倒塌。」
「好,我就要你給我造出這樣的關隘出來,你要多久時間。」
馮川想了想,又道:「這次撤離的隊伍裡有很多我手下的兄弟,還有其他郡縣的工匠,應該有五六千吧。如果全部徵召起來我想一天一夜應該足夠了吧。」
韓信伸出十指沉聲道;「我給你二倍的人手,還有十倍的民夫,你能不能在五個時辰內完成。」
「要知道我們能不能安全的撤回關中,就掌握在你手中了。」
馮川咬了咬牙道;「好,我就豁出命去了,上將軍請放心,小人一定完成。」
工匠和精壯的民夫迅速被調集出來了,整個山谷前一片灰土飛揚,數萬人的龐大的建造大隊在瘋狂的搭建著脆弱的關隘,長約千丈的峽谷中憑空多了一道高約五米的關卡。
從午後到天明,建造大隊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勞作著,巨大的樹木被從山上拖拽下來,然後鋸成一塊塊堅硬的木板搭成木架。山谷前則燃起了數百堆熊熊篝火,將整個工地照的如同白晝。所以人都在努力的勞作著,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清楚,這關係著他們小命。
當天明後匈奴人的鐵騎趕到山谷前時,在他們面前赫然已經聳立了一座高大的關卡,二萬名張弩持戟的秦軍士卒已經站上城頭。
可是匈奴中卻沒有人注意到,城頭上的秦軍士卒一個個臉色蒼白,不少人腳甚至微微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