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置之死地
邱石站了出來一把推開丁峰,大聲道:「換我去,你還有伯母妹妹要照顧呢,我全家就我一個,一死百了。」
丁峰卻哈哈大笑道;「小石頭,從小你就事事輸給我被逼著認我做了大哥。既然我是大哥,那大事情當然是我來做,你去做什麼?
邱石赤紅著眼,緊捏拳頭大聲吼道;「我們是兄弟,沒道理讓你一人去送死,大不了我們一起去,要死的話路上有個伴也痛快些。」
丁峰卻搖了搖頭道;「石頭你別意氣用事了,涇少手中能用的兄弟已經不多了,我一個人送死就夠了。既然你當我是兄弟,那我的母親就拜託你了,還有我妹妹,你若是真的喜歡她就去娶了她,不要在三心二意了。」
說完便也不給邱石說話的機會,立即調轉馬頭絕塵而去。
秦軍中集結的號角被吹響,一萬名步卒脫離了大隊轉而逆向北行,在寬約二百丈的山谷處依托著地勢密密麻麻的排起了方陣。每一名秦軍士卒都沉默著,只是機械的按照北軍的操典排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線。
丁峰並沒有隱瞞他們,他們心中都很清楚此戰恐怕絕難生還。
可是他們不能後退,因為背後就是他們的父母妻子,如果匈奴人的鐵騎殺到了關下,那絕對是一場屠殺,無論是平民還是士卒都不能倖免的屠殺。
與其屈辱的死去,不如為親人和袍澤們奮力一戰。
這世上最可怕的軍隊不是拿著鋒利武器、穿著精緻鎧甲的戰士組成的,而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奮力一戰的棄子。因為他們不懼生死,所以無所畏懼,哪怕即將迎來的是二十多萬匈奴鐵騎的瘋狂進攻。
秦軍士卒們沉默著望向北方,緊握著著手中的兵器,靜靜的等待著隨時可能殺到的匈奴騎兵。
死寂一般的沉默,沒有人願意說話,因為害怕一說話就會影響了軍陣中的肅殺之氣,每一個士卒都將身軀緊緊靠著身邊的袍澤,彼此相互的依靠也讓他們心安不少。在戰場上,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生死袍澤了。
終於,匈奴的騎兵出現在了平原天邊的盡頭,先只是細細的一條線,隨後黑色的烏雲猶如海潮水般突然湧出在原野之上。匈奴人的二十萬大軍猶如山崩海嘯一般滾滾而來,夾著這一陣撲面而來的騰騰殺氣。
大地在馬蹄下微微顫動,每一名秦軍士卒都蒼白著臉緊咬著嘴唇。二十多萬大軍狂奔而來的氣勢儘是如此駭人,彷彿能一往而前摧毀掉天地間所有阻擋。
不遠處的秦人隊伍見匈奴大軍殺至,更加慌亂的朝著關口出拚命的擁擠,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過關去活命。隊伍一時大亂,韓信不得不帶著親兵連殺數十個帶頭搶擠之人,這才勉強維持住了秩序。
匈奴大軍見前方有秦軍佈陣阻擋,到也沒有直接衝擊,而是停下了馬來觀望。丁峰拔出佩劍大聲吼道;「弩手預備。」
一片窸窣的甲片摩擦聲,千餘名弩手齊齊半跪而下,將已經上好弦的弩機平端起。若是匈奴大軍殺來,他們手中的弩機將成為收割他們性命的殺人利器。
丁縫冷冷的看著遠處的匈奴人,忽然張嘴大聲吼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悲涼的歌聲傳遍了整個戰場,也感染了萬餘名準備死戰的秦軍士卒,他們皆鼓足了力氣,拚命的嘶吼著隨著齊唱,這首曾經見證了六百年赳赳老秦的戰歌重新在戰場上響起。
漸漸的正在關前擁擠的秦人們也停下了腳步,所有人都將頭齊齊看向北邊,一聲、二聲、十聲、百聲千萬聲,幾乎所有秦人都張嘴隨著和唱。秦風貫徹雲際,響徹雲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緊握著兵器的士卒們不再害怕,因為他們不再是一個人,所有秦人、整個秦國都在他們的身後。
匈奴大軍中一陣騷動,前列的士兵紛紛讓開,一隊金甲騎兵擁簇著一名年輕的匈奴人走了出來。
冒頓平靜的看著遠處佈防的秦軍,聽著他們咆哮著的戰歌,眼神中閃過了一絲驚訝。他和北軍作戰多年,自然對秦軍的方陣熟悉無邊,只是沒想到北軍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還有勇氣在城外和匈奴大軍對陣野戰。
沉吟了一會,冒頓決定不再給秦人撤離的時間了,便開口喊道;「烏珠留若。」
「在。」低聲的吼叫聲想起,一名驃壯的大漢應聲出列。
冒頓用馬鞭指著遠處秦軍的方陣,「帶著你的人試探一下,記得不要強攻。」
「是,大單于!」烏珠留若粗聲領命,隨即滿臉興奮的調轉馬頭回到軍中。很快四萬多人就脫離了大軍的方陣,揮舞著馬刀怪叫著朝著秦軍猛衝而來。
丁峰面如止水的看著衝殺而來的匈奴人,心中默默計算著距離。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放。」丁峰竭力嘶吼著,手中的劍重重揮下,泛著青銅血光的一千多枚弩箭如同狂風暴雨般打在匈奴騎兵的身上,濺起了一片血花。近千人慘叫聲跌落馬下,很快就被後續的騎兵踩成了肉泥。
「上弩。」丁峰赤紅著眼大吼著,「再放。」
數秒之後,秦軍的第二輪弩箭又發至,匈奴人的攻勢不禁為此一滯,就像海嘯中的巨浪碰到了堅硬的礁石,但很快又恢復了狂衝的勢頭。
兩輪射出,弩手已經在沒有機會放箭了,便在丁峰的命令下迅速的退入了方陣,大盾隨即合上,成了密不透風的盾陣。整個過程猶如行雲流水一般,毫無停滯的感覺,北軍的訓練有素在此時一覽無遺。
遠處的冒頓眼中不由閃過了一絲羨慕之色,他並不缺乏精銳的騎兵,他缺乏的是訓練有素的步兵。騎兵在野戰中自然勢不可擋,可若是要攻城略地入主中原,那就顯得力不從心了。這也更加堅定了冒頓心中摧毀秦國的念頭。
不論如何,恐怖的秦帝國都不能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否則草原上的民族將永無寧日。
匈奴人的噩夢只能有一次,而且必須在他冒頓手中終結!
烏珠留若的騎兵很快就衝到了秦軍的方陣前,可是卻並沒有直接衝撞,前隊調馬紛紛跑向兩旁,騎士們掏出了馬鞍上的弓箭,張弓藉著衝勢仰天而射。
丁峰面色一緊,幾乎就在箭射出的同時大吼下令道;「舉盾!」
陣後的秦軍士卒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小盾,丁峰身邊的親兵也舉盾為其遮擋。藉著衝勢下墜的箭雨很快就帶著尖銳的呼嘯聲自天而降,砸在秦兵手上的盾牌一陣兵兵乓乓作響,不時有士卒慘叫著跌倒,旁邊的人則默默的接過盾牌繼續高舉。
整個秦軍方陣就如同縮入殼中的烏龜,渾身堅硬無比,匈奴人如同張牙舞爪的餓狼,卻奈何不了堅不可摧的秦軍方陣。
冒頓見秦軍防備井然有序,在箭雨傾注下損失甚微,相反匈奴人倒是一個個暴跳如雷,只能無奈將手中的箭不停的徒勞射出。
再繼續下去只能是平白的浪費時間了,冒頓便果斷的下令將烏珠留若的大軍調了回來,轉過身朝著一名將領冷冷說道;「赫連山!」
赫連山向前一步跪下,將頭深深的埋下。「罪臣在,大單于有何吩咐。」
「我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去把這一隊秦軍給我徹底的撕開、全部的殺死,辦不到的話你就自盡向長生天謝罪吧。」
赫連山身軀一震,低下頭來猛的磕了幾個響頭,大聲吼道;「大單于放心,我一定拿下秦軍。」
匈奴的弓騎兵如同潮水般退下,還不待秦軍喘口氣,呼嘯而來的鐵騎就已經殺到面前。匈奴人選擇了一種最原始,也是最快速的方式來撕開秦軍的防線,那就是以血換血,以人換人。
第一波攻至的匈奴人毫無疑問的做了炮灰,他們在秦軍堅不可摧的盾戟陣前全部戰死,後續而來的騎兵卻毫不猶豫的繼續撞上,直到力竭死去為之。
騎兵狂奔衝殺之時,就算你心存懼意想要掉頭逃走,後面接連而至的同伴們也會將你踩成肉泥。要想活命,唯有向前衝一條路,只有殺死眼前的敵人,才能在戰場上活著回去。
秦軍盾戟陣前,揮舞著戰刀的匈奴人義無反顧的向秦陣發起了攻擊,卻一個個被如同毒蛇吐信般從盾的間隙中伸出的長戟刺穿,挑落在地,慘叫連連,他們的高速奔馳的戰馬則藉著巨大的衝勢猛的砸向盾牌,拚命抵住盾牌的秦軍士卒則被震的口鼻溢出鮮血。
匈奴後續的部隊繼續奮不顧身的衝上,前仆後繼,彷彿存心是要『自殺』一樣高速的撞入一片刀山劍林中,不死不休!死去的戰士用血肉之軀在秦人堅不可摧的方陣中生生砸出了一條道路,殊死而慘烈的攻擊猶如波濤洶湧般一波接著一波猛烈的撞擊不斷。匈奴人殺紅了眼,他們絲毫不吝嗇死傷,要的只是突破方陣,只要突破後,他們的馬刀可以隨意的收割秦人的頭顱。
在匈奴人付出慘重的死傷後,秦軍開始出現了傷亡。
一片混亂嘈雜,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士卒臨死前的慘叫聲、戰馬死去前躺在地上痛快的悲鳴聲,匈奴人手中高舉的戰刀狠狠看下砸在冒牌上冒出了點點火星,失去主人的戰馬在陣中倉皇亂竄、最後倒地死去。才不到二百米的短短路程,秦軍和匈奴人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以致隨後殺到的匈奴騎兵不得不放緩速度躍上層層屍體。
秦軍的方陣在匈奴人狂攻之下步步倒退,雖然盾戟陣仍然強撐著沒有倒下,卻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遠處觀戰的冒頓眼睛中露出了熾熱,他不在乎死傷,不在乎有多少人會回不到草原,他只要攻破這一股膽敢阻擋他冒頓單于的秦兵們,將他們全部殺死,然後去追上他們的父母妻兒殺掉他們。
而數里之外的關隘城牆上,數名秦將默默的看著遠處捨命廝殺的袍澤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不發一言。
韓信突然打破了沉默道;「兩刻鐘,他們最多還能支撐兩刻鐘。」
王涇的呼吸漸漸急促,他按耐不住說道;「隊伍已經都撤入關了,能不能讓丁峰他們撤下來?」
韓信緩緩搖頭,「不可能了,他們已經和匈奴人廝殺在一起,若是此時撤下來那無疑是讓他們死得更快。」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王涇的話中帶著一絲顫抖,他有些哀求的看著韓信,想從他口中得到想要的東西。
可惜韓信卻讓他失望了,他只是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這一部秦軍的命運早已經注定了,他們是棄子。
棄子者,有死無生。
王涇眼中的熾熱慢慢消退,他緊咬著嘴唇,不再說一句話。
韓信看著他,見他面如死灰,忽然提聲高聲喝道;「王涇聽命。」
王涇身軀一震,隨即單膝跪下,大聲道;「在。」
「命你速去前軍開道,如遇趙軍阻攔,則自行決定,不得有誤。」
王涇深深的低下了頭,「末將領命。」說完站起身子大步離去,再也不回頭看一眼遠處的戰場。
他是秦軍的大將軍,他需要放下,也必須放下。
待王涇走遠,韓信掃了眼身後的數將,高聲道:「奚達。」
「末將在。」
「你帶五千步卒留守關隘,我不需要你死戰,你只要給我守住半天的時間,過了半天你可以自行撤退。」
奚達錚錚回道:「末將領命!」
「英布、蒙石。」
「末將在。」英布和蒙石大步上前,面帶激動的半跪下。
蒙石是初生牛犢,早已經蠢蠢欲動。而英布這一月來韓信一直對他不聞不問,連讓他試身手的機會都不給,每次看見別人衝鋒陷陣總是心癢難耐。他雖非秦人,可對那一萬慷慨赴死的秦軍倒也是十分敬佩,心中也想為秦軍奮力擊殺這些蠻族。
「你們各領一萬騎兵,隨我殿後撤入山中。」
「諾!」
殘陽如血,奮戰了近一個半時辰的秦軍終於銷聲匿跡,直到最後一名戰士倒下,秦軍的抵抗才平息下來,一萬多秦軍悉數戰死,無一人生還,丁峰更是身中數十刀,渾身上下再無一處完膚,最後持刀力竭死在軍中。
他們犧牲並沒有白費,因為他們的阻擊,匈奴的大軍被足足擋住了一個半時辰,這才讓秦人隊伍得以從容的撤入關內,也為韓信的種種設防佈置留下了充裕的時間。
冒頓看著死傷慘重的部下,面色十分難看。他忽然想到如果所有秦軍都是這麼頑強的話,那他拿下秦國、拿下整個中原要死多少人?那豈不是整個草原上的人命填上去都不夠!
但他此刻只能壓下怒火和不安,仍然微笑的封賞有功之士,隨後立即朝著關隘撲去。
這處關隘只是雁門和太原之間的一處小關隘,因為都是昔日秦帝國的腹地,這處小關隘自然不會被重視,城牆也不過高一丈餘,一個成年男子徒手翻越都並不困難。所以韓信在這處無名關隘只留下奚達的五千守兵,並沒有指望他能守住,而是為大軍的撤退爭取多點時間。
雖然只是小關隘,可也不是缺乏攻城武器的匈奴能輕易攻下的。冒頓便下令大軍輪番上前箭雨如注的傾注在城牆上,少數身手敏捷的匈奴士兵則藉著飛爪勾連爬上城牆。
城頭之上,秦軍士卒舉著盾牌冒著淋頭箭雨揮舞著大刀將繩索砍斷,少數衝上城頭的匈奴士兵則被秦軍仗著人多直接逼下城頭,這處關隘原本就狹小無比,五千秦軍守禦兵力並不吃緊。
冒頓見一時攻不下,便下令在城頭下燃起數十座熊熊的篝火連夜攻城。
從日落廝殺到臨近天明,冒頓見廝殺了一天的士卒已經疲憊不堪,這才下令暫時退下休息數個時辰,等天亮後養足精力再一舉攻下。
見匈奴人停下了攻勢,奚達這才舒了口氣。
他可不是丁峰,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等著他回去,所以自然不想將老命留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原本他還擔心匈奴人死纏不放讓他沒有撤退的機會,現在看來倒是天賜良機,於是下令士兵悄悄的退下城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關隘。
待到天明後,冒頓才發現關隘內已經人去城空,便心中狂怒不已,覺得又被韓信狠狠的戲耍了一番。雷霆大怒之下下令全軍立即拔營南下,也不顧及趙國的態度,而是下令各部首領全力追擊秦人,但凡路上劫略的一切概不過問。
在得到單于許諾後,匈奴的各部首領一個個興奮的嗷嗷直叫。在匈奴的傳說中,富庶的中原就是一片花花世界,那裡的財富堆積如山,美人兒遍地都是,這如何能不讓他們渾身血脈賁張,甘願以命相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