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成軍(2)
「大橙子,標統咋樣了。」一個穿著德式軍服的年輕人一臉焦急。他看上去不過二十一二歲,長相普通,身材瘦削,大概有一百八十幾公分。
門推開了,一個身材壯實的年輕人道:「瘋子,小聲點,昨天夜裡標統疼了一宿,剛才睡下。」這年輕人長得挺狠的,精悍之氣外露。
瘦削的年輕人正是任海風,壯實精悍的則是趙勇程。任海風聽趙勇程如此說,半天沒說話,深深吸了口氣。
趙勇程右膀子吊著,脖子上纏著紗布,看了一眼任海風,皺起眉頭,「瘋子,想說啥。」
任海風半邊臉都包著,紗布上還有血跡,此時聽趙勇程問他,又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你怎麼想的。」
趙勇程眼神一顫,咬著腮幫子,迸出了幾個字:「鳥意思!」
任海風目光凌厲起來,「對,鳥意思!」
趙勇程狠狠看了一眼遠處在操場上哈欠連天的身穿黃色軍服的統旗軍第一協士兵,罵道:「老子是來保家衛國的,不是來幫這些滿狗耀武揚威的!曹教官帶咱們出來的時候咋說的,瘋子你還記得不?」
任海風怒道:「當然記得!現在成啥鬼樣了!」
趙勇程看著他:「武備學堂裡教咱們的那些玩意,沒用!家不是咱的家,國不是民的國,你看那些旗人,生下來就被咱們漢人養著,可他們都做了什麼?好好一個國家,弄得一塌糊塗,瘋子,你和我一樣,都是棄筆從戎,可這兵當得憋屈!」
「幾百萬旗人,就跟吸血蟲子一樣,附在咱們身上!」屋裡又出來一個年輕人,比任海風和趙勇程還要年輕,正是楊澤。他身邊還站著個德式軍服敞開的年輕人,胸口纏著紗布,正是徐建成。
「你倆不照顧標統,出來幹啥。」趙勇程問。
「聽到你們的話,忍不住了。」楊澤是四人中傷最輕的,所以中氣還足,胸口起伏著道:「學堂裡教我們,要勇,要忠,可是從那天的事情之後,我就在想一個問題……」
趙勇程三人都看著他。
楊澤目光炯炯的道:「勇,是為誰勇?忠,是對誰忠?」
幾人都不說話了,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半晌,趙勇程猛地抬頭,「走!」
楊澤露出了笑容,「對!走!不為那些寄生蟲勇,不對那些寄生蟲忠!」
徐建成望著楊澤青春洋溢的臉龐,呼吸粗重了起來。
任海風還有些不解:「去哪?曹教官怎麼辦?」
楊澤笑道:「有個人在等咱們。」
任海風問:「誰?」
趙勇程拍了他一下,「你咋這笨呢!」
任海風回打了趙勇程一下,「疼!大橙子你聰明你說!」
「小楊,告訴他。」趙勇程揉著右膀子,任海風這一下敲得他齜牙咧嘴。
楊澤正色道:「我一直在想他那天問我的問題。他問我,為什麼我們是軍官,卻差點被手下的兵打死,還要他安插在第一協的兵救我們。你們想想,如果那天不是他的兵開槍,我們現在也不能站在這兒說話了。」
幾人都靜靜的看著楊澤。楊澤吸了口氣,接著道:「他說,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巧合,所以我後來明白了,他給了我暗示,暗示他一直在等我們,等我們去投奔!」
任海風知道楊澤說的「他」是誰了,目光劇烈波動起來。
趙勇程問:「他不也是統旗軍的協統?我們過去,會不會是從左手到右手,一個樣?」
楊澤笑道:「大橙子,你傻呀。他雖是管著統旗軍第二協,可朝廷給他槍,給他餉了麼?那天你又不是沒看到第二協那些個兵,他們手上的槍,身上的軍裝,哪一樣是朝廷給的?」
趙勇程笑著拍拍自己的頭:「腦袋進水了。」
楊澤又道:「你們還看不出來麼,他根本沒有意思幫朝廷練軍,他在干自己的事,這統旗軍的軍職,不過是一棵大樹……」
「大樹底下好乘涼。」趙勇程眼中閃著精光。
「你們在幹什麼,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
幾人一驚,紛紛回頭,只見曹傑扶著門框,渾身顫抖。
「那個不討你歡心的人是誰?」卡爾一路都在問這個問題。
「啊,我的條頓勇士啊,我只能告訴你,那個人不是女人,因為女人在我面前,都會用盡全力討我歡心。」趙千身體隨著白馬前進的節奏起伏。
「對不起,大帥,我沒看出來你有多英俊。」德裡安很不屑。
「男人英俊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氣質。」趙千一點不臉紅。
德裡安笑了,「我記得英國社交學有句話是這樣說的,當一個人對自己的外表沒有自信時,往往會用氣質這樣的詞語來掩飾。」
「我去你大爺的社交學,老子只知道交學!」趙大帥罵人了,風度氣質全跑西伯利亞去了。
「交學?那應該是全世界最迷人的科學了。」德裡安捋了捋頭髮,彷彿維也納音樂噴泉的水星落在了他的頭髮上。
「你的確有藝術氣質,不過還是頭牲口,偶爾客串藝術家的西洋牲口。」趙千嘲諷道。
德裡安絲毫不介意,笑得更加燦爛:「怎樣當好牲口,也是藝術,這才是我畢生追尋的藝術的極致。」
「滾蛋。」趙千懶得理他了,這種人和他說不清楚。
「那個不討你歡心的人是誰?」卡爾好不容易等這兩個人說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終於逮著了機會。
這已經是條頓勇士問的第八十八遍了,趙千偏過頭望風景,連滾蛋都懶得說了。
田壟中水稻開始結穗子了,如果夏天雨水充足,又是好收成。只是,這收成有多少能歸那些辛苦的農民所有?
汗水換不來收穫,辛苦和勤勞只是用來養寄生蟲,這樣的社會,這樣的國家,到底還有什麼希望?
趙千的目光漸漸凝聚,如刀般銳利。
「教官!」趙勇程吼了起來。
「叫我標統!這是軍隊!」曹傑快要站不穩了,因為他一說話,被打傷的下顎就開始流血。
血很快浸透了紗布,很疼,可曹傑還是忍著,因為這幾個年輕人是北洋武備學堂中最優秀的學員,是他帶出來的,他要對他們負責!
可是,這樣的軍隊,這樣的士兵,這樣的環境,能叫負責嗎?
說實話,這幾天,曹傑但凡清醒的時候,心底深處就產生這樣的疑問。可他不敢繼續想,他害怕想出來的答案……「這叫軍隊嗎!教官,您看看您自己!」趙勇程火爆脾氣,屬於一旦認準打死都不改的那種人。「是,您是朝廷送到普魯士去的,您回到自己的國家,應該為國盡忠,這是軍人的天職,這是軍人的精神,您一直都是這樣教導我們的,可是,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朝廷,我不願意為它流血,我不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那些王八蛋!」
「趙勇程!」曹傑大吼,下顎傳來劇痛,眼前一黑就要暈倒。
「教官!」任海風和徐建成連忙去扶。楊澤沒動,一直沉默,眼神微微閃爍,像是在想著什麼。
曹傑站穩了,喘了口氣,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滾,你們,滾……想去哪去哪,不忠不義之人,以後再見面,不要,不要說我是你們的教官。」
「對不起。」趙勇程行了個學生禮,然後直起身,目光中透出的是堅決,「日後如在戰場上相見,我後退三十里,算是你我師生一場!」說罷,他用還能活動的左手解開了軍服的扣子,蹲下身,將軍服折好,放在了曹傑腳邊。
然後,轉身便走。
「大橙子!」任海風在身後叫。
趙勇程沒有回頭,漸行漸遠。
楊澤望著趙勇程消失在視線中,閃爍的眼神慢慢平靜。
「教官……」楊澤朝曹傑鞠了一躬。
「楊澤,你不會也?」曹傑一驚,要知道,這個只有十九歲的年輕人,是他見過天賦最好的學生。
楊澤點點頭,開始解軍服的扣子,「對不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北洋武備學堂仿自普魯士陸軍的軍服整齊的折成一個方塊,楊澤雙手捧起,放在了趙勇程的軍服旁邊。
曹傑望著轉身離去的楊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後,劇痛襲來,暈倒在任海風的懷中。
「我們……」任海風望著曹傑的臉。
「算了吧。」徐建成歎了口氣,「楊澤說的沒錯,那個人是要幹事的,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覺得他是一條隱藏著尖牙利爪的狼。教官也清楚,所以才罵我們不忠不義……」
任海風喃喃的道:「可這忠義?」
徐建成望著他,「我也知道不值得,可教官對我恩深義重,我不可能離他而去。」
任海風點點頭,「阿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教官是我最尊敬的人,你們在哪,我就在哪。」
徐建成笑了笑,「我知你為人。扶教官進去休息,我現在就出發,連夜快馬去天津,請洋人醫生來為教官醫治,這支軍隊,就指望著教官了,他不能倒下。」
「一路小心。」任海風將曹傑扶進屋。
徐建成望著趙勇程和楊澤離開的方向,輕歎一聲,「大橙子,小楊,也許……日後我們真的會沙場相遇……到時候,我們還是不是兄弟?」
他閉上了眼睛。年輕的臉上,是一些彷徨,一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