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敘三生4
「朕問你,傾冷月,你感受到了嗎?」
她點點頭,後又搖搖頭。
那樣狡黠的樣子讓他不住的一笑,只摸著她的頭,「算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總有一天。
而方才兩人因為打鬧扯了他的衣衫,明明只著了件單衣,此時便早已滑落肩頭。
內裡的肌膚現出,她的眼一緊,好像看到了什麼,方抬手去拉——
一時間,衣衫滑落腰間,她的手指觸上了他身上的傷口。
密密麻麻的,各種各樣的傷疤,她光是觸著便心疼。
每一個位置,她甚至能清楚的知道都是因為什麼,此時,她側身看向他的身後——
肩部一個碗大的疤,印入眼簾。
觸及上,顫抖的問,「這是……你為我擋箭的那次?」
男子不語。
眼眸又落到他的手臂處,那裡是燒傷,手指緊緊的捏著,她知道,定是那次他進入火場。
「阿冷,別看了。」
他說,好像不習慣自己的內心暴露在她面前,冷月咬唇,掙扎了半晌,突然將唇觸及到他的後背——
一剎間,他的身子驟然僵硬。
她在吻他的傷口。
便像曾經他也這般看著自己身上的傷疤,而暗自心疼般。
細長的手指同他的十指緊握,然而她像個朝聖的信人般一點點吻著他身上的傷疤,納蘭禛呼吸有些急促,暗自沉了嗓音。
「阿冷……」他喚著,冷月不聽,顫抖的音色傳來:「納蘭……我喜歡這些傷口……每一個,我都喜歡。」
軟軟的唇貼上,唇邊帶著笑容,眼眸也變得溫和,雙臂環著他,吻完的她在後貼住他的身子,靜靜地說:「納蘭,若是你真的無法痊癒……那麼,在你的皇棺落入皇陵時,你便讓我給你陪葬吧……」
她的眼眸一如初的鎮定。
納蘭禛全身僵硬,神情冰寒,但是卻沒有阻止。
兩人緊握的雙手,交錯在他胸前,冷月貼了貼他的臉頰下定了決心:「我願意為你當那個地宮守燈者。」
而此語,更讓他驚愕。
她難道不知,地宮守燈者便是一世的束縛?便是要確保地宮的長明燈永世而亮,必要在皇帝的棺靈下葬之後,隨意放一個宮侍,在將墓門關上,宮侍便永世不得而出。
她的工作便是為地宮守燈。
納蘭禛一緊,方想回頭,冷月扳緊他的雙肩,不許他回頭。
「你不用勸我,我主意已定。」她說完,又加了一句:「我要同你,永世不離。」
「……」
霎時間,殿中毫無聲息。
垂坐的男子低著頭,髮絲遮擋了他的容顏,涼涼地一笑,不由分說的更加緊的攥住了她的雙手,將之貼到心臟。
算算時間,差不多快了……
皇帝的病情一日比一日惡劣,太醫院束手無策,只好四處尋找方子為他續命,這些日,東暖閣常常有大臣走動,帝像是交代後事般將他們招來,卻不知聊些什麼。
又過了幾日,帝私下寫了兩召手諭分別給七王爺同兵馬大元帥軒轅烈,並命其不到萬不得已,不得打開。
兩人接過,叩謝而走,拒宮人說,帝在兩人走後,便身體虛弱的坐在窗前,仰望著天空。
一望,便是一天。
後宮之間,人心惶惶,雖都心知肚明,但無人敢提,帝病重期間,卻令太子不得觀望,專心朝政。
是年,終當太子八歲生辰一過,帝便昭告天下,命太子在近日登基。
八歲登基,可謂歷史上第一遭。
那一日,帝都蕭條,所有人都去圍觀太子登基的那一幕,甚至有很多老者歎言,楚國方立,卻讓一個娃娃來管理朝政,恐怕要重蹈當初西凜後輒。
皇家的儀仗排開了整個街道,城中的禁軍侯立在旁,全力護駕太子,明黃色的鑾駕裡,八歲的孩子端嚴的坐在那裡,神情沒有一絲孩子的氣息,反倒像個真正的王者,他的手中拿著佛家的開光靈珠,頭上帶著金冠,從容地聽著萬民的朝拜,王氣十足。
所有人也在他這樣的氣場下,嚇得全部垂首而拜。
孩子純紫色的眼眸中透著一股俾睨的堅定,射著所有人,彷彿在宣告這便是他要走的路,他必會一步一個腳印的走下去。
直到他同父皇般……變得堅不可摧。
後楚的太子登基,自有一個人在遠遠觀望。
身邊是貼身的隨從,下意識望了眼身前的主子,少年一身墨衣,神情容肅,他寸光不離的瞧著太子的鑾駕緩緩駛過,眼瞳黯淡。
半晌之後他的唇邊含出一抹笑。
納蘭綻,我便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慕容肅旋身而走,眼前便又浮現出兩年前在楚國的皇宮裡這個孩子曾拉著他的袖子堅定地說:我一定會從你手中將她搶回來!
那時他的樣子,讓他永生難忘。
龍虎之鬥,向來都要有個敗者,而他慕容肅,絕不可能是那個敗者!
因為這個世上,他除了自己,再不會對任何人有情。
便是她,還不是一樣被自己處死了?……
呵……
太子登基的同天晚上,皇帝便突發急症,連夜召集太醫。
身為後宮之首的皇后焦急的立在旁,等候著結果,卻聽到眾位太醫說,皇帝之命,能否挺住,全在今晚。
話未完,後再次昏厥。
宮中各位重要大臣全被急急宣進宮中,候在外,太子立在朝堂之上,泫然淚下的欲闖寢室,卻被禁衛軍攔下。
便在此時,有一個女子從容的從他們身邊走過。
有些老臣認出她來,卻不敢置信,直言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像之人……只因帝早在七年前便對天下宣告,皇后在那次失火中,歸天了。
而時隔七年,他們再次見到同冷月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子,不由得驚恐。
只見她安靜的立在殿外,等候著他的消息。
宮中響起長遠的梆聲,已入深夜之間,然而整個朝野卻毫無睡意。
一夜的等待,終於在天明之時,聽到殿內行出的太監沙啞著嗓子喊著:「先皇駕崩了……」
一時間,朝野皆慟。
只有她,佇立其中,唇邊還帶著笑意。
帝的靈柩,停留在宮中長達三日,三日間,百官眾臣一一瞻仰他的遺體,隨後宮中派了五千名護送禁軍,護送帝的靈柩此去皇陵。
皇帝走的太匆忙,便連個聖旨都沒有下,而便在百官議論之時,攝政王突然拿出一柄聖旨,宣讀——
「朕自知時日不多,朝中各事已交與各部處理,若朕他日而賓,望眾臣能以新皇為首,繁榮整個後楚……之於朕後宮之事,全交由孝懿皇后處理,宮中后妃不必為朕守靈,若是有想去者皆可去,朕不當阻攔……」
「……茲關於守燈人一事,朕早有打算,命飛霞宮的主子擔當守燈人……陪朕……下地宮,永世不得開啟。」
自從皇帝的聖旨下詔之後,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們沒想到皇帝原來早有準備,攝政王在宣讀完聖旨後便呆滯其中,久久不得回神,他的目光射到冷月眼中,卻有隱隱的悲意。
而那些個曾經知道她的武將們,便沉下了頭。
誰能想到,兩人在相伴了兩年的時光後,終究天人兩隔。
滿朝上下,只有在她聽到那一旨意後,淡笑不止。
她想,納蘭,你終於還是聽了我的建議。
你即以隨風而去,我又怎能在存活於世間?
便讓微風,將你我都帶走,從此後,風沙相隨,形影不離。
皇陵地宮。
天氣陰仄難耐,大朵大朵的黑雲遮天蔽日,風沙襲捲,彷彿上天都在哭泣,此時,偌大的皇陵圍場之間,聚集了滿滿的人。
白衣素裹,蒼白的白色佔據了整個皇陵,四周軍旗滾滾,每個人臉上都含著深深地哀慟,目無神色。
位於最前方的皇后,鬢邊是白色的花,淚眼婆娑,兩人是宮女扶著,皇后跪在最前方,領眾誦經。
三百多名寺廟的高僧一起圍坐在周圍,一時間天空皆是枯燥的經聲,望能安渡皇帝的靈魂。
只有八歲的太子安穩的坐在那裡,他怔怔的望著皇陵,滿面的純白,孩子的嘴角在顫抖,想哭又哭不出,只好將嘴角咬住。
他知道,他現在是新皇,早已失去了哭泣的權利。
他的母妃,此時站立在陪葬的人群中,正對著他笑,孩子多麼想跑過去抱住母妃的懷抱不讓她走,但是他又知道,父皇需要她。
出靈的前一天,母妃曾抱住他的頭親切的說:「綻兒,記住了,以後長大了,千萬不要輕易給人許了帝王之愛……這愛,太難,太晦澀,太悲傷,太不可得到……」
當時他答應她,說,母妃你放心,綻兒他日若是真正喜歡一個人,定會像父皇一樣,許她終生。
女子笑了笑,親暱的吻上他的額心,淡淡的說:「不,不是終生,而是……三生。」
她說完,兀自望著天邊的雲彩不言語。
皇陵上下,在經過唸經超渡,百官朝賀後,此時便有一眾宮人手中抬著皇帝的靈柩,緩緩朝著地宮走去。
那一邊,地宮的巨石之門開啟,轟隆隆的聲音,所有人便瞧著皇帝下葬。
她行在最後面,一身素衣,卻身懷六甲。
曾經,朝野之間曾猜測過,這個女子莫不就是曾經的皇后,而今,皇帝駕崩,陪葬的怎麼也不會是她,更何況,她還懷有龍嗣。
然而,皇帝的旨意還是改變了這一切。
一身素縞的皇后,眼睛明亮的望著那一身素衣,只默默的暗自傷神。
姐姐,再見了,白芷此生怕是永遠不能同你相見了。
她今兒在這裡陪著皇帝演一齣戲,便是徹底的心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