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他最想得到的東西
一閉眼,全是同她的過去。
曾經,他們相依為命,他將她看成世間的瑰寶。
可是卻在那一夜,他同她之間,互相傷害,永生難忘。
他從不輕易與人許了心扉,只因他有過那樣的經歷。
夏槿純淨的笑容至今仍刻在他的心頭。
那個時候,他總是喚她,槿丫頭。
槿丫頭……
槿丫頭……
此刻,他半蹲著身子深深望著天邊的蒼穹……
天邊,浮雲朵朵。
天邊,黃沙漫天。
單手搭在腿膝上,有些癡的對著天邊發笑。
那種痛苦的笑聲持續了許久……許久……
直到,冷月的甦醒……
名弈風凝視著她。
她的容顏是多麼美好,她的容顏,是他會想千遍萬遍的。
翻開自己的手腕,深望了眼那條刻印在血液裡的紅線,情蠱的毒他知曉,一旦沾上,無法自拔。
可是現在叫他怎麼辦?現在……他還能坦誠的對她說他愛她嗎?
無法開口。
他們中間,橫亙著夏槿。
槿兒。
名弈風一會憂傷,一會悲喜,神經早已被人逼亂,此刻的他,再也沒有以往的風姿。
頹廢的坐在城牆的一角,深深望著天空。
氣血翻湧間,他知道,他無法想別人。
情蠱的毒,一觸即發。
今生,只能想著傾冷月。
慌忙側身,一口血便吐在了斑駁的牆磚中——
冷月醒來,就瞧見他這般經受著折磨。
週身一涼,握住納蘭禛的衣襟——
「你們同她說了什麼?」問著納蘭,男子抿了抿薄唇。
「你們到底同他說了什麼!」
雙眼赤紅的繼續問,聲音吼在蒼穹中。
納蘭禛本想用手讓她冷靜,但是她已經無法冷靜了——
「你全都告訴他了?」
她忽然退出一步,指著納蘭禛,「是不是,全都告訴他了?」
深呼了口氣,強忍著淚水。
納蘭禛沉著臉,瞧著她的淚水一滴滴的落地。
十指緊緊扣在衣襟裡。
如今,她這般的模樣,讓他幾欲瘋狂——
「阿冷——」
他突然很緊張,突然很害怕,突然很想將她抱進懷中。
可是,她在一步步的後退。
她在遠離他。
納蘭禛的眉眼蒙上一層傷,身體有些晃動。
冷月凝望著他,搖著頭,深深咬著唇瓣:「你會逼瘋他的……你會逼瘋他的……你知道嗎……納蘭禛,你知道嗎……?」
她一步步向後退,淚水沾襟,側著身子望著曾經總是對她溫潤而笑的男子此刻癡傻的望著天空,他的眼中是徹底的絕望,是暗暗的黑。
找不到一點的光明,她找不到。
錐心的疼痛,在一點點侵蝕他。
冷月看著,便覺得心一陣陣的疼。
當初慕容長卿告訴她這件事情時,她就覺得心在痛,長卿瞞著他,夏槿瞞著他,直到她,也在瞞著他……
終是瞞不住。
事情為什麼會到了這一步?
她在想,她在深深問著自己。
而她越是這般,越讓對面的男子受到傷害。
他望著冷月此刻接近崩潰的樣子,那種害怕,再次襲來——
想起了那個黑夜她獨身站在迷霧盡頭,想起了她凌著寒風一步步走向他……
想起了她同他被逼落懸崖,想起了她盡心盡責的照顧他……
想起了他為她打掉的那個孩子……
忽然望了一眼身後的萬千江山。
他的心一窒。
他突然很想將這些都丟掉,他開始,害怕得到這一切……
冷月一步步的遠離他,讓納蘭禛的希望一點點破碎。
那種無力感是那麼蒼白,納蘭禛伸出雙手,拚命的想抓住她……
可是冷月卻一遍遍對著他說:「你會逼瘋他的……納蘭,你會逼瘋他的……」她走到名弈風的身邊,垂眸看著白衫男子,風沙吹起了兩個的髮絲,名弈風面色沉靜的望著她。
他的眼中,是死灰,是絕望,是從來沒有的黑暗。
驀地,白衫男子探出一隻手扶上她的袖襟……
「丫頭……」
無力的呼喚,半晌之後,他將手腕上的那條紅線給她看——
「丫頭……你幫我,去掉它吧……你幫我……去掉它吧……」
他的眼中含著點點的淚珠……
男兒有淚不輕彈呀……風,你怎能哭呢?你不能哭……你不能哭……
冷月蹲下身子,同他對望。
名弈風顫著手撫上她的臉頰,一點點的摩挲,冷月眼角的淚掉落在他指尖上,像雨打芭蕉。
「丫頭……我是個忘情忘義的人……我負了她……我該怎麼辦……我……我該怎麼辦……」
「不,你不是,你永遠都不是。」
冷月驀地探手抱住了他,輕拍著名弈風的身子,男子此刻像無助的孩子貪婪的感受著她懷抱,他的指尖觸上她的腰……
「風,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是好人,你在我心中,是好人。」
一遍遍安慰著他,此刻兩人相擁的情景便落在納蘭禛眼中,他沉沉地站在原地,沒有表情,他覺得心就在這刻一點點僵硬。
驀地轉過身,對望著城下萬千軍士,對望著九巍惡劣而有美麗的江山美景,他將所有情感隱在心中,不在開啟。
風襲耳邊,像極了呢喃的情話,但是這一刻,納蘭禛頓覺聽而無味。
深呼了口氣,他得到了這麼多的東西,卻在這一刻有一種失去所有的感覺。
心底那個答案呼之欲出,他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因為不捨,所有執愛……因為執愛,所以廝守。
是誰說,要想得到許多東西,就會失去許多東西……
那麼,有朝一日,若是失去了她……?
納蘭禛低頭垂笑。
若真的有那麼一日,他會選擇,失去所有,得到她。
這是他突然想明白的,在這個城樓上,想明白的。
縱是江山如此妖嬈,也不及你我長伴。
冷月嘶啞的哭聲一下下傳到他的心裡,他轉過身,走向她——
在她身後站定,單手輕輕拍上她的肩……
五指緊握,撫著冷月肩上的布縷,交錯的織線有些粗糙。
他垂下眼瞼,深望了她一眼——
但是,跪地的女子並沒有回過頭來。
淚眼朦朧的雙眼有些怔忪,一直望著不遠處的風,口中吶吶地安慰著懷中的男子。
名弈風痛苦地在她懷中哭泣,彷彿整個世界只有兩人。
放在她肩頭的手指便根根僵硬。
「傾冷月。」
低喚著她,眉心蹙緊。
冷月不理,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
「風……不要在哭了……風……」
口口喚著風,使得他的心間猛地壓了一陣暴火。
在他耳中,這一聲聲風就是毒藥,侵蝕著他的心。
向來的驕傲激發了更多的心火。
納蘭禛倏然蹲下身子,雙手扣著冷月的肩膀,喊著她的名字——
「傾冷月——」
此刻,冷月這才僵硬的回轉頭,滿含的淚珠在滴滴掉落。
她僵硬地瞧著他。
這張容顏她曾在睡夢中觀察過千次。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冷月如此生硬地看著,突然湧上一股陌生。
「為什麼瘋的不是你……為什麼……瘋的不是你……」
半晌之後,當她吐出這句話時,納蘭禛仿若雷擊。
此刻,他再也看不到冷月會笑著喊他納蘭……
再也看不到她深情的目光,再也看不到,她抱著他默默對他說,我相信你……
她說,為什麼瘋的不是你……
納蘭禛久久凝視她,彷彿要從她冷漠的臉龐中找尋一點點的悔意。
但是他沒有找到,他只覺得自己,方寸大亂。
再也沒有比現在,更讓他感到窒息的。
縱使他曾在西凜的地牢裡待了七天七夜,受盡折磨。
縱使,他曾在九巍駐兵一年,視生死如兒戲,那些大大小小的疼痛從沒有打垮過他。
他曾笑言,自己是閻王不收的人……
誰能告訴他……
現在這種心情是什麼?
現在這種窒息,是什麼……
彷彿經歷地獄業火的烘烤,生不如死。
冷月冰冷的容顏讓他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傷痛。
唇邊,血絲點點,滴滴落在磚縫間。
急火攻心,他為她承受的情蠱第一次發生了作用。
納蘭禛涼涼地站起身,輕笑了幾下。
他望著漫天的黃沙同江山,望著城下萬千的將士,涼涼的笑……
頭盔上的紅纓迎風舞動,他的眉眼此刻帶著一種撼天震地的魅惑,彷彿由神變魔,手中握著劍,將劍尖狠狠的插進城磚中……
城下,兵士們望見他,皆席地而跪。
一片片盔甲泛著波粼的光,耀的整個天地光輝一片。
俾睨天下的王者站在最高處接受著世人的膜拜。
而他自己,卻突然厭煩這一切——
「王者永昌,天下歸一。」
「王者永昌,天下歸一……」
山呼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九巍的都城上空陽光明媚,蒼穹遠大,上天似乎都助他……
納蘭禛一身銀色甲冑,威風凜凜,手握長劍,站立在城樓之上——
或許,這一刻會載入史冊,或許,這一刻將成為他一統天下的奠基石。
從此以後,九巍不在動亂,不在是個是非之地,他會用他的智慧同手段去治理這塊土地,它將永遠劃入雪疆的版圖。
然而,沒有人會知曉,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這片斑駁的城樓上,曾經有過怎樣一段過去。
蘇青曉站在一旁,冷眼望著一切,從方才起,當她看到滿城的將士對著納蘭禛俯首帖耳之時,她竟有一種自豪感。
此刻迎風站立的傲世男子,在很久以前還是個性格乖戾的憂鬱少年。
輕輕地閉上眼,那一幅幅畫面就會在自己眼前閃過——
她牽著他的手,從雪疆巍峨的皇廷中穿行而過,她抱著他,目睹著一場場精心安排的廝殺,溫熱的鮮血濺到他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