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敞棺曝曬
只因這樣利落而又不施高雅的女子,很少在戰場上出現……
幾個人甚至看呆了,開始猜測冷月的身份。
身披大紅色風氅,步伐堅定的朝著戰場上走來,她的身後,是一身白衣貴氣十足的名弈風,男子俊逸風華的身姿往那裡一站,便是一道風景。
倆人站在一起,十分的般配,男才女貌。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他們,便疾步走去,躬身行禮:「王妃……八殿下。」
四周發出了一陣嘩然,其他的眾將士們聽到冷月的名號之後,眼中陡然升起一股崇拜。
只因她的名號早已傳遍了三軍,人人皆在傳誦,而今,終於見到了真顏……
先不說她訓練的野狼隊,納蘭禛沒有醒來的那段時間裡,冷月統領著這些軍士卻無一個人反對,這便讓他們佩服。
哪裡有一個女子,能有這番的膽識?
冷月走到那將領身邊,含眸瞧了瞧寬廣的土地,一目了望的,全是屍體,這樣的悲慼,讓她的眼眶一紅。
戰爭是殘酷的,她知曉這個道理,然而當真正自己親身經歷在其中後,才發現這種感覺是多麼的悲傷。
深含了一句,感慨的說:「安頓好這些死去兄弟的屍體,他們的家眷,每家每戶每年要發救濟銀,上到老,下到小,無條件的供養著,另外,吩咐營中,等這一切安頓好了,便舉行個追悼吧……」
冷月一上來便說了這些,那些將領聽了無不眼眶一熱,心中感慨他們跟了一個好的主子,平時裡納蘭禛對他們不薄,而今他的王妃,亦然。
領命之後,他們又都跪下,請命:「請王妃責罰,屬下們……屬下們到現在都沒有發現王爺蹤跡……」
冷月歎了口氣,彎身扶他們起來——
「不怪你們,還是我來吧。」
幾個將領面面相覷,不明白她的意思。
冷月也不同他們廢話,當即從腰間掏出一雙絲質手套,戴在手上,解下風氅,便朝著死人堆中走去——
「王妃——!王——」
幾個人想喊她,名弈風的手當即伸了過來,男子瞇起雙眸,凝視著陽光下她的身軀。
「相信你們的王妃……她會找到納蘭禛的。」
同那幾個人這樣說,名弈風突然感到寒風咧咧……
朗朗天幕下,赫然奔跑著一個靈動的身軀,萬千將士抬眼看著她,瞧著她冷靜異常的處理每一個屍體,靴子踏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上,風沙狂狷,撩起腦後的青絲,衣袂翻飛,冷月仔細的找尋著每個屍體,眼中凝著一道光。
腦海中,是曾經的畫面,她躺在納蘭禛懷中,執著他的手掌,唱著那首歌……
翻過那些人的手掌,用布子將它們擦乾淨,細心的找尋著那熟悉的蹤跡,納蘭禛掌心上的那枚痣,是她曾經觸摸過千遍的,瞧過千遍的……
這樣的寒冬,她便將自己置身於死屍之中,執著的找尋著他的身體。
納蘭……就算你要死,我也要看到你的屍體。
慢慢的,冷月身後,聚集了許許多多的人,那些將士們佈滿風沙的臉上寫著憐惜,他們顯然不明白冷月到底在屍體中穿梭什麼,但是她逐漸染髒的衣衫同袖袂,卻印在每個人眼中。
他們很想去幫忙,但是他們又止步於身前。
只有冷月,獨自一個人尋找著。
「八殿下。」
名弈風站站在人群中,眉心輕擰,聽到有人喚他,便回了頭。
一名男子翩翩紫袍,蹣跚而來。
手中執著一根玉拐,在名弈風身邊站定。
「世子。」
名弈風溫潤的笑,略抬手做禮,納蘭韺靠近他的時候,眼眸亦朝著遠方拉去……
當瞳孔定格在那抹身影時,默默地說:「她……找了多久了?」
「一個時辰了……」
名弈風歎了口氣,口氣無奈:「恐怕……納蘭……」
「四哥不會死。」
納蘭韺篤定的說,呵出一口氣:「四哥怎麼會丟下她一個人?」
「韺……」
「什麼事?」
「既然你我都身為男人,名弈風一直有一句話憋在心裡,你……恨你四哥嗎?」
納蘭韺陡然怔住,抬眼觀望他,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真的就同他的表面一般柔如璞玉嗎?
但是他卻想告訴他……
「不恨……」納蘭韺聲線平整,眼眸依舊追隨著冷月:「因為我知道,這個世上,只有四哥能給她幸福。」
「韺……你也在自欺欺人……」名弈風深有感觸的說:「曾經,我也這般想過。但是現在,我認為,她在他身邊,只有不斷的磨難……」
「所以呢?八殿下,莫非你想重新將她搶回去?」
「名弈風從不強取豪奪。」
「呵……殿下,你想讓冷月甘願跟你嗎?這不可能……」韺抬手指著那抹忙碌的身影,「你看,四哥就算真的死了,她也依然會尋找他……」
「殿下,怪只怪,你當初的決定……怪只怪,造化弄人……你名弈風何曾想過,當初你當眾據婚的女子,如今,卻成了你一輩子的劫?而四哥,自從他在殿上為她解了圍,自從他在殿上宣佈他要娶傾冷月為妻時,他便已經贏了……」
「韺,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我同納蘭禛之間,亦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名弈風意味深長的說著,負在身後的手緊緊的捏了下。
自從昨晚她將他認錯成納蘭禛開始,自從她綰他的發之後,他的心就亂了。
本想這一生便這樣放棄了,至少能同她當朋友,但是,如今想來,擁她入懷的那種狂躁感,漸漸將他侵蝕。
開始想擁有她,獨佔她,甚至……得到她。
天風襲耳,或許名弈風到死也不曉得,他這一閃而過的念頭改變了什麼……
再回首時,也已是終身遺憾。
跪在一個屍體上,她顫抖的執起那人的手掌——
血肉早已模糊了他的臉,甚至連他的身子也已是不完整,身邊躺著一柄長槍,被冷月擦乾淨的手手心朝上。
她就跪在那裡,靜靜瞧著他掌心上的那顆痣。
小小的,清晰的。
眼前蒙著曾霧,使她無法瞧清楚身前的身姿,唇瓣強迫性的笑,正欲垂下的淚被她活活嚥下去。
用手背擦著臉,抬起臉來,不讓那淚流下來。
她曾發過誓,不會在為他哭了。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冷月握緊他的手,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這不同於上次,上次雖然納蘭禛死在她懷中,但是她分明還摸到了他的氣息,那時候她告訴自己,他不會死。
而今,她亦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事的。
是了,是了,納蘭,你怎麼會死?
雙膝跪的時間太長了,甚至連站起來是都搖搖晃晃的,她衝著一旁的人招手,聲音無力的喊著。
霎時,有好多人擁上來,他們都關切,冷月找到的這個人是不是納蘭禛,此時有一名將領當即靠近,跪下探過那人的鼻息。
毫無氣息!他不禁全身都抖了起來,目光投向冷月:「王妃怎麼知道此人是王爺?」
「他的手心上,有一痣為相。」
冷月說的輕悄,讓所有人都望向她,竟是面目冷靜!
莫非這王妃同王爺關係並不好?
正當所有人都猜測萬分時,此時便有另一個將領疾呼:「看!王爺的貼身之物!」
他此時指著死屍上的某一處,眾人將目光射過去,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王……王爺……」
當即便有幾個人起了哭腔。
冷月的心空蕩蕩的,說不出什麼感覺,眼眸低垂,深深的凝視他。
使勁咬下自己的下唇,生怕這是一場夢,然而唇瓣上的痛苦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
納蘭禛,你真的便這樣走了?
她想到這裡,驀然轉身——
「王妃,既然王爺的屍體已經找到,是不是要盡快準備後事……?」
「將屍體抬回去……放於庭院中。」
冷月突然下令,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王妃?」
「沒我的命令,誰人都不能將他下葬!」她強勢的言語讓四周鴉雀無聲,此刻名弈風同納蘭韺擁擠而來,看了屍體一眼。
「四……哥?」
納蘭韺有些不自在的喊出這個稱呼,雖然單腿已殘,但是他仍從一人手中奪過那枚貼身之物,緊攥在手中:「不——不可能……」
因他的激動,人群中響起哭聲。
冷月一直背對著他們,她甚至從下人手中接過紅色的風氅,平靜的披在身上,只望著天邊的雲彩。
風沙迷了她的眼,那眼中強忍的感情,是無人知曉的。
名弈風歎了口氣,輕捏上她的肩膀——
「丫頭。」
「我很好。」
冷月對著他笑,將名弈風的手推掉,然後離開人群……
身後,是所有圍觀的人,所有人肩膀晃動,慟哭不已,只有她,像是個外人。
她回身瞧著他們,眼中異常冷漠。
納蘭禛,你若就這麼去了,我到死,也不會原諒你……
黃泉路上,我定讓你不得安生!
緊咬著牙,扯過馬韁來翻身上去——
她不信,不信他就這樣死了!
洛水。
高門的庭院中,如今卻已換上白白素縞。
下人們皆以白衣披身,低頭默行,自從王爺的屍體被抬回院中之時,王妃便不許人動,亦不讓人靠近。
甚至連靈堂都不讓設。
一口薄棺,他的屍體便擺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忍受著風吹,寒凍,夜侵。
這幾日,洛水的庭院幾乎讓人給踏破了,前來勸她的人一撥又一撥,然而冷月除了閉門不見之外,就是揮手送客。
雖然現在是冬日,但是一個活活的屍體放在院中央,畢竟有些不雅。
更甚者,還有些膽小的下人傳言,曾在晚上看到王爺的魂魄在府中遊蕩。
冷月不聽不理,只涼涼的瞧著那口棺材,手指節節嵌進肉中。
忍耐了幾日,還是不消她的恨,她將他放在院中一日,就多一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