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7年的春天,對於駐紮在江南的滿清旗兵來說,特別的難熬。春天正是春暖花開、萬物勃發的時候,也是天花最為流行的季節。過了正月之後,天氣越發的暖和,在南京城內外,看不見摸不住的天花豆疫像死亡使者一樣在游離著。在閻應元的佈置下,今年春季,南京城外天花豆疫的傳播比往年來得特別的兇猛,使得滿清坐鎮南京城的鄭親王濟爾哈朗的性子越發的謹慎起來。他在南京城內清空了半城的居民,把漢民隔絕在旗兵之外,但是天花仍然三天二頭地襲擊著這些不服江南水土的滿清兵。
在長江水域鬧騰了將近一年的崇明海盜艦隊在正月初突然安分下來,當初在鎮江、瓜洲、南京水域經常大擺大援,咬一口就溜的海匪們一個也不見了。沒有海匪的鎖江,清軍在鎮江與揚州的終於通暢起來。
雖說是正月裡,但是崇明海盜異於常日的安分,卻讓南京城下的洪承疇不安定起來。這種寧靜,猶如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一般,讓洪承疇喘不過氣。
這個新年對於洪承疇來說,也分外的難熬。常州戰場的僵持,向越來越不利於清軍的方向發展。他是萬萬想不到以前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典吏,當初憑著江陰這個彈丸之城能玉石俱焚,如今也憑著加固了稜型炮台的常州城,成為清軍進入蘇松地區的絆腳石,他那支由江陰之戰中天花倖存者組成的親兵麻子營更是成為清軍的噩夢。
「這個閻羅王,當抵得上大清兵一旗之力!」
這是洪承疇心底對閻應元無可奈何的評估。
滿清入關之後,清軍根本沒有碰到多少硬仗就得了天下。無論是李闖的大順軍,張獻忠的大西軍,還是明軍,基本上都是一觸即潰。清軍初下江南時,史可法在揚州死守,也沒費了多少功夫就破了揚州,再以殘酷的屠城粉碎了南明的抵抗意志,南京、杭州兩個江南核心城池不戰而降。
但剃髮令一下,一切都變了。
江陰首舉反抗大旗,一個區區海賊之子竟然亂世而起,滾雪球一般創建一支越戰越強的同盟軍。而像閻應元這樣的微末典吏,在江陰、常州兩城,竟然擋進了清軍十數萬人馬的腳步。
在江南作戰,不同於塞外平原,密集的水網讓滿清兵千里奔襲、騎兵衝鋒的長處被最大限度地壓抑了。而且在閻應元不惜工本的經營下,常州、蘇州、松江這三個同盟軍的核心光復區,每一座城池,就是一個釘子。滿清兵只能捨棄騎兵的優勢,下馬步戰攻城,但攻城向來是清軍的弱處。
本來清軍憑著紅夷大炮轟城,向來無往不利,但是光復區的各個重要城池都稜堡化初始了,不僅加寬加厚了城牆,並且把城頭上傳統的方形馬面,改成難以摧毀的稜形炮台。而且同盟軍的火炮數量、質量、機動性都讓洪承疇驚訝不已。
自從高氏工坊廢棄了傳統的泥模鑄炮,改為鐵模鑄炮,鑄炮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再加了光復了福建省,解決了煤鐵資源的瓶頸之後,大量的破虜炮、臼炮通過密集的江南水網,源源不斷地運向常州、無錫、蘇州、嘉興這些運河沿線重鎮,加強城防火力。
由於忌憚南京城越演越烈的天花豆疫,清廷對江南的援兵,起碼要出了春季,要到入夏之後才敢到達。因為夏天的高溫不僅壓抑了天花的流行,也使得江南水位下落,水網乾枯,更利於滿清騎兵機動。
歷史上,滿清入關後能順利地集卷天下,是沒有遇到強烈的抵抗,但如今同盟軍崛起,去年在江南、福建戰場損失了數以萬計的滿兵,對於清廷來說已是傷根動骨,露出了外強中乾的虛弱本質。
對於北方人來說,只有到了江南,才明白水網密集的含義。
作為同盟會的核心控制區,蘇常松三府完全處在水網地帶。南北向由運河連貫,常州、無錫、蘇州、嘉興都是運河沿岸重鎮,同盟軍控制了這四座城市,就截斷了浙江與南京的水運。環太湖西部的宜興、長興、湖州三城也在同盟軍的控制之下。現在清廷與杭州的連繫完全依靠溧陽、廣德、安吉這條陸路。
在蘇松地區,除了運河南北向連貫,還有東西的瀏河、黃浦江連結到崇明島這個同盟會大本營。瀏河鎮與崇明城隔江相望,經太倉、昆山兩城,瀏河的上游為婁江,直達蘇州城以東的婁門。通江瀏河這條水道,就把江南的核心重鎮蘇州城與崇明島緊密地連接起來。
至於已經改稱為上海市的松江府,由黃浦江這條發源於太湖的水系把上海一分為二,整個浦東地區,北到吳淞口,南到金山衛,東到沿海的南匯咀,全區成為同盟軍的集訓、駐紮區。浦東已經成為同盟軍的軍事管制區。
由於多鐸部鑲白旗飲恨江南的前車之鑒,以及閻應元在常州戰場壁壘森嚴的防守,使得坐鎮南京的鄭親王濟爾哈朗為了保存實力,在戰略上極為謹慎保守。年底時,濟爾哈朗請求班師休整的詔書被攝政王多爾袞駁回後,更是只想固守南京、杭州兩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本來憑著滿清鐵騎天下無敵的神話,來驅使綠營漢軍來打頭陣,以漢制漢。在南明的第一個政權弘光朝中,主要的明軍有江南四鎮劉良佐、黃得功、高傑、劉澤清部,以及湖廣的左良玉部。清軍一下江南,這些南明軍成建制的降清,成為滿清征服江南的急先鋒。
但是,江南四鎮中的劉良佐部在江陰整軍覆滅,黃得功部的田雄、馬得功皆死,高傑餘部李成棟的義子李元胤已舉義反正,劉澤清被滿清恩養北京為質,左良玉餘部金聲桓雖然鎮守江西,但在福建親眼目睹了旭衛鎮大破勒克德渾的戰力之後,也是驚駭不已。另外,還有三順王之一的耿仲明也被活活澆鑄在崇明同盟廣場上,如秦檜那般警世人心。
此消彼長,反倒是同盟軍在浦東軍區在難民中大量招募青壯,集訓幾個月後,一個個預備營拉上常州戰場實戰,跟滿軍拼消耗。雖然滿兵單兵戰力超強,但同盟軍靠的是團隊力量,嚴格的軍紀和隊列,有了充足的錢糧支持,訓練一個火銃兵與長槍兵,三個月足夠成型,隨後就拉到戰場上以戰練兵,前赴後繼。
對於滿清的虛弱本質,洪承疇心知肚明,滿清男丁不過十萬,死傷不起,再加上滿清鐵騎天下無敵的神話破滅,以及同盟會對捷報的大力宣傳,江南百姓畏懼滿人的心理大大降低。滿清失去了虛張聲勢的本錢,只有在戰場上真刀實槍出戰果。但是在江南作戰不同於塞外,根本沒有當日明軍在野戰中一潰千里的可能,清軍想要取勝,只有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爭奪。但攻城,向來是清軍的短處。就算有了紅夷大炮,但面對常州這種加固加厚的城牆,以及四方馬面稜形化的城防炮台,也是無濟於事。
自正月初六開始,洪承疇得到清軍散佈在江南各地的細作回報,駐紮在西太湖沿岸的鐵一鎮主力從正月初五開始從宜興、長興等地收縮兵力,坐船橫跨太湖,經蘇州、昆山、太倉直達瀏河口,再經吳淞口開達浦東軍區。還有旭衛鎮的主力從福建回歸崇明島休整數日之後,也開始移師浦東軍區。也就是說,同盟軍除了忠義鎮在常州戰場按兵不動之外,另外兩個主力鎮鐵一鎮和旭衛鎮都在黃浦江以東地區集結。
得到情報後,洪承疇立即參見鄭親王濟爾哈朗商議軍情。
「賊兵兩支主力集結在黃浦江畔,他們想要做什麼?」濟爾哈朗皺著眉問洪承疇。
洪承疇道:「回王爺,以下臣推測,賊兵主力必定南下杭州,意圖染指浙江。」
濟爾哈朗沉吟一番,又問道:「如若賊兵進攻杭州,該當如何?」
洪承疇道:「杭州有漢軍正紅旗孔有德部,鑲藍旗張存仁部,兩部人馬足有萬餘戰兵,再加上新招降的三萬綠營浙兵,總共有五萬人馬,就算進取不足,守城當足足有餘。」
濟爾哈朗愣了一會兒,暗想當日尼堪和勒克德渾兩部精銳人馬都曾經敗於賊首高旭之手,光憑孔有德和張存仁這倆人,能阻擋得了那高旭挺進浙江的步伐麼?至於那些新降的綠營浙兵,戰力可以忽略不計。況且時到如今,滿清鐵騎的威名不如往常嚇人,江南本地招降的綠營兵也靠不住了。有了綠營參將李元胤反正的示範作用,濟爾哈朗還怕那些綠營兵陣前倒戈來著。
清軍在江南的駐守兵力已經捉襟見肘了,南京的安全比杭州更重要,濟爾哈朗的鑲藍旗主力必須鎮守南京城,博洛部也必須要駐紮在鎮江、丹陽一線,確保南京外圍的水陸安全,要是杭州有急,他再也倒騰不出兵力馳援了。
洪承疇見濟爾哈朗面有憂色,道:「王爺,賊兵崛起不過一年有餘,貌似勢大,實則根本虛弱,下臣有一拙計,足以解當前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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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武在會務上滿清控制區的激進擴張已經讓沈廷揚頭痛了,而閻應元想要在春季光復杭州、南京這兩座江南重鎮,更是讓性子老成持重的沈廷揚發愣。以他看來,同盟會這個會社組織擴張得太快了,自從在前年六月份在江陰明倫堂誕生後,一年半的時間,就佔據了江南最富足的蘇常松地區,以及福建全省的地盤。
而且杭州、南京這兩座城門極具政治意義,如果這兩城光復,那麼那些倖存的南明宗室會像餓狼一般,舉著大明正統的虛名,前赴後繼地撲過來,到時如何應付這些宗室就讓人頭痛。高旭可以在同盟會的內部會議上焚詔,但要是背上屠戮宗室的罵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沈廷揚這個擔憂,顧炎武只是冷笑道:「沈理事,我們以會社治政,以會軍自立,以民權為綱,以憲章至上,那些舊朝宗室對韃子聞風喪膽,我們拋頭顱,灑熱血,收復失地,他們就想來摘桃子,哪有這麼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