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03
一直駐紮在福州城外的旭衛鎮主力徐鴻部,早就打好了行裝,全軍開赴碼頭,登上運兵船,將隨高旭回師江南過新年。
作為同盟軍中高旭最為看重的新生代將領,徐鴻並沒有讓高旭失望。
徐鴻自八月份起駐紮在福州,除了憑著旭衛鎮的赫赫戰功來威攝閩省內的反對力量之外,徐鴻沒對於旭衛鎮官兵的操練一日也沒有荒廢。戰時流血,平時流汗,刻苦的訓練,嚴明的紀律,強烈的使命感與榮譽感,是旭衛鎮的制勝法寶。
同盟軍駐紮福建的主力部隊有安義鎮,安義鎮的三個主力營甘輝、劉子軒、藍登部分別駐紮在閩南、閩西、閩北;耿雲部駐紮在閩中尤溪的高氏礦場負責安保;趙天武的閩海艦隊駐紮廈門。旭衛鎮主力徐鴻部雖然回師江南,但在這大半年時,鄔老傢伙早就從高老莊抽調來一支莊丁隊,作為骨幹後在福州本地招募了一批人馬,作為福州城的城衛營。
高旭離開福建之後,必須要有一個主持福建事務。這個人,無論是論資歷,還是論能力,都非鄔老傢伙莫屬。作為高旭意志最肯定最得力的執行者,鄔老傢伙排除一切阻力來推行高旭倡導的新政綱領。
老傢伙有天生的陰謀氣質,無論在商場,還是官場,他都游刃有餘。自從他來到福州城後,以劉中藻為代表的閩系官僚,再也無法想當初那樣糊弄新政,他們對抗新政的小動作一步步被老傢伙扼殺在萌芽之中。再加上閩南地區地方豪紳發起的礦亂的平息,大批地方官吏因貪墨被撤換成同盟會的會務幹員,使得劉中藻、張肯堂為首的這些隆武遺臣所依仗的地方門生勢力掃之一空,他們在福州的權力就變成了空中樓閣。
高旭倡導的新政、新學在同盟軍的槍桿子下大力推行起來。在福建,明面上由劉中藻的行政院主政,但暗地裡卻有腹黑的老傢伙坐鎮,抗拒新政的那些舊式官僚要麼驅逐出省,讓他們流亡到兩廣的永歷、紹武兩個政權去扯皮帝統,要麼用那些來自崇明同盟會總部的會員乾號替而代之,至於那些官紳的田地充公為同盟田,收繳到同盟會公有,減低田租,招募流民種植。
同盟會的新政廢除了歷來的抑商政策,廢除路引,鼓勵貿易流動,大力提倡工商。同時廢除各種苛捐雜稅,釐定合理的稅收,在廈門新開海關,設立海稅。在那些舊式官僚眼裡,同盟會是一個充滿著銅臭味的海盜政權,大量不願「同流合污」的官僚們流亡兩廣,在永歷和紹武兩帝中選擇他們的「明主」效力。
對於這些「人才」的流亡,福建行政院院長劉中藻自然極是憂慮,因為像張肯堂、曾櫻、路振飛這些隆武遺臣們也越來越對同盟會的新政新學有意見。他們認為這些都是邪門歪道,同盟會雖然聲勢浩大,但所舉所行皆沒有得天下的正道。
特別是同盟會新學廢除八股取士,倡導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政策,那些專事一些「奇-淫導巧」的工匠也能成為科學院的骨幹,那些充滿銅臭味的商人成為商政院的中堅,都與他們這些正統出身的士人共治天下,實在讓他們難以忍受。
但以高旭看來,整個明末的官紳階層都已爛透了。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現在高旭只想一力降十會。西方的資本主義都已經發力了,東方要是還是讓那些抱著聖賢書的腐儒們主政天下,壓抑工商發展,奉行閉國鎖關政策,就算驅逐了滿清,也難以進入大航海時代,在全球尺度上爭霸資源。要是未來同盟會主政者的眼光還在東方的一分三畝地上,不過是換湯不換藥而已,中華民族談何崛起?
在這個時代上,以高氏為代表的海商算是第一批睜眼看世界的階層,也是最充滿活力、進取力的階層,要是讓同盟會的勝利果實最終讓那些士人階層竊取了,最終不過又是一個腐朽的輪迴而已。
高旭堅定地實施新政,劉中藻只有妥協。在閩系官僚當中,劉中藻是第一個深切體會到要救漢人天下,要驅逐韃虜,非高氏這個新興勢力莫屬,他盡力地安撫張肯堂這批老友,並與老傢伙周旋,費盡心力來維持福建的穩定。
除了新政之外,開辦新學是高旭最為關心的項目。既然那個陳鼎沒有開辦新學的魄力,高旭就讓用歸莊替而代之。歸莊與顧炎武是好友,也是最早追隨同盟會事業的那一批人,在他的主持下,高老莊的同盟公塾的學制已日趨成熟,讓他坐鎮福州開辦新學,是最為適合的人選。
在新學體制下,八股文早已廢除,學生不再只是死讀詩書,聖賢書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基礎學科,除了國學之外,又有數學、格物、自然之類的學科。同盟公塾培養的不是死讀書的士子,而是奉行國學理工並重。至於新政取才,那些只會八股文的腐儒一概拒之門外。
在同盟會新政的衝擊之下,福州城的每一個角落都煥發著蓬勃生機。
十二月十四日,在尤溪的入江口,高旭登上由黑人船長丹澤*華盛頓所駕駛的新同盟號旗艦,從閩江溯江而下,直達福州碼頭。
在碼頭上,聞訊而來的福州城民早就人山人海。當高旭現身在新同盟號旗艦上時,碼頭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如今高旭的地位與聲望,在某些有心人眼中,早就不是那些朱明藩王可以比肩的了,同盟軍的刺刀為他加持了一道道耀眼奪目的光芒。在衛道夫眼中,高旭是海盜出身的軍閥、獨-夫;而在救亡者眼中,高旭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希望。
由於年關在即,時間緊迫,高旭也沒有進入福州城,只是在旗艦上召見自己的嫡系鄔老傢伙、許用、歸莊等人。
許用是同盟會福建宣政院的院理長,負責福建的會務發展;歸莊則是福建新學的推動者,由福州為中心,在各縣府籌備縣學、府學、省學三個級別的同盟公塾新學體系。除了他們幾人之外,高旭又留下出身徽商的程平,作為老傢伙的助手,負責商政署,籌建廈門海關,統籌福州的經濟事務。
鑒於對閩系官僚的失望,在有名的「隆武四遺」當中,高旭只是召見了劉中藻。
至於其他張肯堂、曾櫻、路振飛三人,高旭一概不見。所謂忠烈易得,能吏難求,在隆武遺臣當中,張肯堂自視清高,以清流自居,反對廢除八股;曾櫻生性耿介,但觀念陳舊,大力鼓動抑商政策,與高旭的重商主義南轅北轍。
而路振飛雖然做過御史,但他在司法領域的實務經驗太差了,對於廉政公署的籌建,高旭就早交給鄔老傢伙一手辦了。現在老傢伙明面上的職務,就是廉政公署的署理長。正因為憑著黑衣衛的調查取證,廉政公署才掌握了大批官吏貪墨的證據,趁著礦亂之機,一舉肅清了閩南漳泉兩州官場的**,使得同盟會新政大得民心。
也只有行政院院理長劉中藻,才能勉強跟得上高旭的步子。但大多時候,他只是作為新舊勢力的調和濟,來緩衝矛盾的。說起來,劉中藻的日子也不好過,他作為閩系官僚的領頭人,一邊要爭取閩系官紳的利益,一邊也要與代表高氏利益的老傢伙周旋,可謂裡外都不是人。
雖說重症要猛藥,但高旭的新政太過激進,而他的執行人鄔老傢伙,其手段狠辣粗暴。凡是阻擋新政的人,老傢伙一律能抓到對方的把柄,就請到廉政公署喝茶。這年頭,凡是出來混的,誰身上能是乾淨的?而且在官僚眼中,黑衣衛等同於錦衣衛,廉政公署、憲兵情報處這樣的組織早就與大明談之色變的東廠、西廠相提並論了。
劉中藻在舊官僚關係網的推動下,身不由己,只得想辦法到廉政公署撈人。這個時候,老傢伙會在廉政公署的署長室,泡一杯熱茶,與劉中藻討價還價,交換利益。
政治,無非是交換與妥協,老傢伙也就是憑著廉政公署的脅迫,一步步吞食著閩系舊派官僚的利益,一步步堅定不移地推行著同盟會的新政措施。
到了年底,礦亂平息之後,除了劉中藻在名義上但任著同盟會福建行政院的院理長之外,張肯堂、曾櫻、路振飛等人不同程度地被邊緣化,或者被閒置。官吏任命,財政稅收,軍事安全,這些要害部分全都拒閩繫於門外,直接或者間接地掌控在老傢伙手中。
這種形勢下,除了劉中藻之外,張肯堂、曾櫻、路振飛等都開始萌生去意。
他們不同於原隆武朝大學士朱繼祚投效廣東的紹武政權,他們的選擇是浙東的魯王政權。
以張肯堂等人看來,兩廣的永歷與紹武政權身在後方,不去救亡圖存,只會同室操戈。反觀浙江的魯王,一直身處在浙東抗清前線,身為宗室,也敢上前線鼓掌士氣,比起那些永歷、紹武這倆個閉戶天子,多一分果敢之氣。而且魯王帳下,也有張名振、張煌言這樣的忠義將領,清軍的主力被同盟軍牽制在常州一線,身在浙東的魯王要是趁虛光復了杭州,那可是大明中興之始。
對於張肯堂的動向,老傢伙自然瞭如指掌。
聽了老傢伙的報告之後,高旭想起這些人,就有點頭痛,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幾個老朽都是黃道周之流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們人人都有點名望,個個都很固執己見,當初與我辯起來,他們總能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但是於救亡圖存,於國事民生,卻是無半點建樹。殺不得,留不起,還真不如讓他們走了,省個耳根清淨。他們既然看好魯王去浙東,我們不攔著。」
老傢伙點點頭,道:「少主,現在我們有了江蘇的蘇州、常州、松江、嘉興四府,以及福建全省,接下去只有收復了浙江,我們就能江、浙、閩三省聯成一塊。這樣,才算是大業初成。」
高旭道:「以旭衛鎮的戰力,收復杭州不難,難的是如何應付魯王那幫人。在浙江,魯王得到張名振、張煌言這些人的擁戴,還有是有號召力的。」
高旭想起那個張煌言,不管他能力如何,對於他在歷史上堅持抗清二十年的事跡,高旭還是極為敬重的。
收復杭州是高旭的下一步計劃。他完全可以想像,開始因為有共同的敵人,尚能與魯王聯手抗清。一旦打開了局面,為了爭奪勝利果實,到時又免不了一番扯皮。
老傢伙冷哼一聲,道:「那魯王想來摘挑子也是要本錢的?光憑他那點家底,還真不夠看的。張名振原是個台州石浦游擊,張煌言也不過是一介文人而已,部屬又是烏合之眾,一個杭州綠營參將張存仁就能把魯王趕到舟山避難,他能成什麼氣候?」
離開福州碼頭之後,高旭又以長樂港呆了一夜。趙明月去海南之後,監督造船的任務就落在鄔老傢伙身上。福建本來就有大量的造船工匠,再加上從澳門重金聘請來的葡萄牙工匠,造船的進度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次日早上,高旭離開長樂港,在經過閩安門的時候,不由想起當初的閩安門事件,繼而想起那個陰冷至極的鄭夫人翁氏,還有流亡日本,鬱鬱不得志的鄭氏少主鄭森。
就在高旭佇立船頭的時候,鄔老傢伙快步走上前來。老傢伙雖然不回江南,但在旗艦上送高旭一直到閩安門。高旭見他陰沉的神色,問道:「什麼事?」
老傢伙道:「剛收到消息,鄭氏少主鄭森回到南澳了。」
高旭聽了頓時皺了一下眉頭,真是剛想什麼,就來什麼。
一直以來,鄔含蓄在日本安排探子監視鄭氏的動靜,而且只要鄭森有回歸異動,就會發起狙殺。但這個鄭森仍然通過漫長的海域潛回南澳,響應隆武大學士朱繼祚的呼籲,回歸福建。
時到如今,鄭氏在福建的的殘存勢力已被連根拔起,趙天武的閩海艦隊據廈門島,周福生的南海艦隊據海南島,海上貿易都掌控在以高氏為主導的華商會之中,鄭森想要重振鄭氏家族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鄭森的永不屈服的意志,他的歸來,增添了更多無法意料的變數。
老傢伙道:「安排人手殺了他?」
高旭搖了搖頭,要殺鄭森最好在境外,既然回來了,就會落人口實。再說,鄭森武藝高強,意志堅定,哪有那麼好暗殺的。
高旭沉思了一番,道:「在廣東,現在與鄭氏有關係的人馬,總共水陸兩支殘部。一支是廣東總兵林察部,一支是南澳總兵陳豹部。那林察的人馬是紹武軍的支柱,但陸戰不足為慮。主要是陳豹的水軍,會威脅我們的海上航線。所以,趁著陳豹還在廣州勤王,命令趙天武以清剿海盜的名義佔領陳豹的老窩南澳島。陳豹要是來戰,全力剿滅!」
高旭頓了頓,又道:「只要剿滅了陳豹部,鄭氏在閩海水域上的力量就為之一空了。還有,鄭氏在日本頗有勢力,鄭森敢回來,必定有所依仗,肯定有一支秘密船隊護送,命令趙天武找到這支船隊,同樣剿滅之!既然鄭森回來,必定會去投效廣東的紹武朝廷,那就讓他去。只要我們把持了制海權,壟斷了海上貿易,鄭森就如離淵之魚,成不了大氣候。」
以高旭想來,就算廣東的紹武政權有了鄭森這個國姓爺的投效,實力或許能更上一層樓,但永歷軍有大順軍餘部忠貞營的李過、高一功部,還有將來大西軍餘部孫可望、李定國的可能性支持,到時兩個南明政權的正統之爭,不知會演變成什麼樣子。
歷史上,永歷與紹武爭立時,李成棟突襲廣州,勢如破竹地滅了紹武朝廷,永歷皇帝望風而逃,從而結束了爭立的鬧劇。但是如今,高旭光復了福建,拖住了清軍主力,使得兩個朝廷沒有覆滅之憂,反而持續了這種鬧劇。
一想起將來效忠紹武帝的國姓爺鄭成功,與效忠永歷帝的李定國,這倆個南明歷史上的反清名將同室操戈時,高旭實在興不起期待之色。
於是在旅途之中,高旭的心神就變得有些煩悶,一直在歷史的變異中患得患失著。
一六-四六年十二月三十日,高旭終於在大年三十這一天,回到了江南。
高旭聞著江南那烽火連天的氣息,心神豁然開朗起來。
在這裡,再也沒有朱明王朝的腐朽、墜落與怯懦,只有一股勇往直前,驅逐韃虜的意志!
在這裡,再也沒有同室操戈的蠢事,所有的仁人志士只是為了漢家衣冠,疾呼著救亡,噴灑著鮮血,端著刀槍一律北向滿韃!
在這裡,每一個被屠的城池裡,都有一撮撮可歌可泣的熱土!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