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01
當初高旭之所以選擇在尤溪作為高氏工坊的礦場基地,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且不說尤溪在明代有深厚的冶鐵基礎,有大批技藝精湛的鐵匠,還有豐富的礦產資源。除了煤、鐵之外,還有做耐火磚、坩堝這些高溫耐火材料必備的瓷土、粘土,燒製水泥所需的石灰石,還有大量的鉛礦,這也是火槍鉛彈所必須的。
除了礦產資源之外,也有豐富的自然資源。高達七成的森林覆蓋率提供大量的木材資源,還有儲量極大的可以造紙的毛竹。最重要的,還有水力資源。尤溪水系河床落差大,水流急,為高氏礦場的水力鼓風機、水力鑽床之類的水力機械提供了充足的動能。
在尤溪的這幾個月裡,高旭除了給陳永華、馬三炮給予一些來自後世基礎性的理論支持之外,也精心規劃了高氏礦場的藍圖。基本上,高旭是按工業區的格局來規劃的。依托著尤溪河,高氏礦場有三座日產二千斤的練鐵高爐,每個高爐都將鋪設鐵軌到採礦場,直接用礦車把鐵礦石運到高爐,大大節約了人力畜力,也提高了生產效率。
高氏礦場除了高爐煉鋼之外,還要籌辦軍器局,機械廠,水泥廠,造紙廠,形成一個初級工業區的規模。為了確保新技術的不被洩露,高旭在尤溪基地上駐紮了耿雲一個營的兵力進行安保工作。此外,又統一建造工人宿舍,便於人力管理。
為了鼓勵新技術的發明,高旭又推行專利法。對於每一個技術發明,都給於豐厚的物質獎勵,以及相應的工程勳章。把那些技術骨幹譽為工程師,對於一直被世人視作為賤業的工匠制度是一個巨大的衝擊。高級工程師不僅在礦區獲得單獨的別院,還有專門的僕役,豐厚的薪金,尊貴的社會地位。
為了迎接畢老拐子的到來,高旭舉行了豐盛的晚宴。在宴會中,老拐子一個勁地瞧著高旭,時不時的長歎一聲。高旭見老拐子如此作態,忍不住笑道:「畢老為何歎息?」
老拐子有點灰心喪氣地道:「老朽一輩子與鐵料打交道,為了煉鋼,除非是不停的打鍛,或者是不停的灌鑄,才能得到一塊鋼料。就算得到團鋼,也難以澆鑄。那知大少爺弄出一個坩堝,一個看上去簡簡單單的蓄熱室,竟然能煉出一堝堝的鋼水來。這鋼水不同於團鋼塊鋼啊,立馬能澆鑄成各種鋼製品。我們那些水力機械的零件現在可以全部換成鋼製的了,效率肯定遠勝鐵製的。……老朽想不通啊,大少爺明明是個門外漢,怎能想到這些好法子?」
高旭呵呵地笑道:「這不過是旁觀者清而已。」
老拐子聽罷,翻著白眼瞧了高旭,又歎道:「人比人,真是氣死人,比起大少爺來,老朽這輩子算是活在狗身上去了。」
高旭見老拐子如此自怨自艾,不由說道:「畢老,你可別妄自菲薄。我雖然能想到一些新點子,但具體都需要你幫我去實行,要不然全是空中樓閣罷了。今年旭衛鎮為什麼能在吳淞、福州兩戰取得赫赫之功,其中有半數的功勞是高氏工坊的火器之利。沒有火槍火炮,論騎射我們現在是絕對拼不過滿清的。」
說起那些新點子,一直在高旭身邊的陳永華深有感觸,不由說道:「是啊,大少爺所提倡的『逆向思維』,的確讓在下有很多的啟發。比如說,既然有高爐煉鐵,為什麼不能有低爐煉鋼?既然把煤炭與鐵礦石放在一起煉雜質太多,為什麼不分開煉?……」
老拐子聽了頓時瞪著眼睛打斷陳永華的話,疑問道:「何謂低爐煉鋼?煤炭與鐵礦石不放在一起,那怎麼煉鐵?你當是煉鐵是燒瓷器啊,這也能分開煉?」
身為技術狂人,老拐子沒有搞懂其中的玄機是吃下飯的,這晚宴立即成為技術研討會。
陳永華在高旭的示意下,從隨身的手提包中小心翼翼地抽出幾張圖紙,交給老拐子解釋道:「這是大少爺設計的低爐煉鋼法。這種新式的煉鋼爐,把煤與鐵隔開,分立一室,用隔牆把放置煤炭的燃燒室與放置鐵礦石的爐床分開……」
老拐子望著圖紙疑問道:「煤鐵分開,那如何煉冶?」
陳永華早已得到高旭的提點,又解釋道:「燃燒室產生的高溫,通過爐頂反射到爐床。所以,這種新式煉爐,大少爺也稱之為反射爐。反射爐再加上蓄熱室,就可以通過爐溫來控制鋼的性能。組成低爐煉鋼。對了,大少爺也把低爐稱之為平爐。」
老拐子聽罷,只是將信將疑著,瞪著高旭道:「你說這個法子能成?」
高旭笑笑道:「畢老,成不成,用實踐去求證。我只是提供一個大致的思路,算是紙上談兵,從設計到應用,都需要你來主持大家去摸索實現。」
老拐子又死死盯著高旭道:「你還有什麼新點子,給老朽全部道來,你要是不倒騰個乾淨,就別想著溜回崇明瞭。」
高旭望著老拐子的急色,不由苦笑一下,說起來,他最多只能在思想上給老拐子這些能工巧匠有所啟迪,作為一個引導者的角色。高旭想了想道:「我們現在已經能煉出鋼水來了,可以把水力機械全部更新換代成鋼製品。有了鋼,可以研發水力軋鋼機,鋼的硬度比鐵強,一些鐵製品可以直接用鋼刀軋制。」
「……現在製造火槍,最費工時的是槍管。以前的槍管都用鐵條拼合鍛打起來的,強度不夠,容易炸膛。如果我們把剛出爐的熟鐵先澆鑄成規格、厚度統一的長條,然後,趁著沒有冷卻的時候,再把熟鐵條卷軋成管狀形,再鑽膛擴孔,這樣的強度肯定比拚合鍛打好,因為槍管是整體鑄造再鑽孔的,質地均勻,沒有分段接縫,肯定能使槍管的壽命增強。」
「另外,在鑽孔時,摩擦生熱,鑽孔時由於摩擦會生成大量的熱量,為了避免損壞刀具,只得停下冷卻。如果配置上管道來噴射油水來給鑽頭冷卻,同時還可以沖洗切削出來的碎片保證槍膛的精度。還有,現在我們用坩堝煉出鋼水,可以用鋼鑽來鑽孔了,生產效率肯定能提高一截。……」
高旭信口說著,陳永華卻是奮筆疾書記錄著高旭的話。好記性不如懶筆頭,以陳永華的務實,他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老拐子只是瞧著高旭發愣,今天高旭提出的卷軋制管的方法,作為一個資深火器匠,老拐子自然知道這種卷軋制管的方法,比起原來那種拼合鍛打制管,對槍管性能的提升,將是如何的革命性。
這一晚,老拐子失眠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傳說中這個不學無術的高大少爺,身為門外漢的他,怎麼總能洞察玄機,一針見血地提高改良之法。
「他的腦子是怎麼長的?」老拐子鬱悶地想道:「莫非他魯班附體了?就算是魯班,也不曉得這些東西啊?!」
次日,高旭在臨別之前,再一次在尤溪河兩岸巡視了高氏礦場。
其實高氏礦場本來脫胎於林氏礦場。
原來的林氏礦場位於尤溪河上游兩岸的河谷平原上,尤溪河的河床一分為二地把礦場分為二個礦區,並且有數條支流從平原外圍的山脈流下,成為從深山開採出來的礦石與木材的運輸通道。林氏礦場除了有四座煉鐵豎爐依山而建之外,還有三座煉鐵爐依著尤溪河的主幹道臨河而建。而且在沿河的礦場上,除了煉鐵高爐之外,還有一個規模極大的鑄鐵工坊,打造一些鐵品用具。
作為尤溪縣最大的豪強,林氏當仁不讓的佔有了尤溪最好的礦脈,最好的冶煉環境。林氏礦場先是從深山的採石場採取作為原料的鐵礦石,以及作為燃料的木炭,通過尤溪河的支流運輸到干流兩岸的煉鐵高爐。煉出生熟鐵之後,一部分直接出售鐵料,一部分由自己的鑄造工坊消化,打鑄鐵製品批發銷售。
從採礦、煉炭到煉鐵、鑄造,林氏礦場已形成了流水線生產,完全符合高旭在尤溪建立煉鐵基地的要求。難怪周福生憑著同盟會的強勢,直接給林氏按個通韃罪名,查抄林氏產業,把礦場收繳,只要把一個「林」字改成「高」字,就立馬完成了高旭的指派他來尤溪籌建高氏礦場的任務。這簡直是**裸的強取豪奪。
但是,如果周福生想把林氏礦場換個姓氏馬甲萬事大吉,並沒有那麼容易。
高氏是幹什麼的?是海盜,是以海上貿易起家的,是中間商,不是生產商,煉鐵對於高氏來說完全是一個新領域。儘管崇明的高氏工坊已是名聲遠揚,但高氏工坊的軍火鑄造坊只是鑄煉,對於上游的鐵料生產,高氏沒有豐富的生產經驗。
高氏要介入鐵礦業的上游產業開採治煉,就必須有一批熟練的工匠。但礦亂一起,這尤溪的大部分礦工都在林氏少主林書豪的號召下落草了,餘下的那些工匠也是觀望不前,對於高氏礦場的招募也是猶豫不決。亂平之後,總共俘虜了近三千多名礦匪,其中通過鑒別,又有二成為資深鐵匠。如何爭取這批技術人才,順利地開展尤溪礦場基地的生產,是高旭在離開尤溪之前必須解決的問題。
在尤溪的日子裡,高旭對尤溪的煉鐵業瞭解得越多,也就越發現林氏家族已滲透了尤溪的方方面面。正如陳永華所言,這林氏在尤溪頗得民心,而且林氏礦場也關係著尤溪數千上萬礦民的生計,對於林氏遭遇的莫須有的通韃罪名,同情者極多。因為林氏的前車之鑒,其它的一些礦場主對於高旭拋出的合作橄欖枝也心存觀望。大約周福生的海盜作風嚇壞了他們。
一直以來,商人對於統治者來說,都是養熟之後說宰就宰的豬而已。在明代傳統的抑商國策之下,商人是最沒有安全感的階層。而現在高旭要奉行重商主義來發展未來的國力,就必須增強以及保障商人階層的安全感。但在福建,先是鄭氏家族的垮台,然後是對尤溪林氏的強取豪奪,在商業領域,高氏的海盜行徑越發變得路人皆知。
所以,高旭要改變高氏的海盜形象,要在尤溪穩定發展高氏礦場,就必然安撫尤溪礦民。安撫需要時間,但高旭已經沒有時間了,安撫礦民、善後礦亂的工作高旭全權交給了尤溪縣理葉翼雲。
十二月十三日,高旭在旭衛鎮統領楚應麟部的護衛下,離開呆了整整三個月的尤溪縣,踏上了回江南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