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29
對於那個林書豪的處理,向來沒個正經胖子楚應麟難得向高旭正容道:「頭兒,這小子性格偏激,不識時務,卻是武藝高強。如果將來他誓要報仇,憑著當初夜潛縣衙的身手,著實讓人睡不安寢。……頭兒,這一次聽我的,殺了他省事。你別惜才,這天下的少年英雄多得是,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別在乎。」
楚應麟身為高旭初到大明時的損友,也知道高旭求才若渴的性子。因為同盟軍的地盤越大,需要的人才就越多。但對於這個能威脅高旭人身安全的林書豪,楚應麟絕不敢大意。
方惜琴聽罷楚應麟的話,花容失色,頓時跪在高旭腳下,泣訴道:「督帥,當時葉大人來撫,言道只要我等放下刀槍,在礦場苦役三年,便既往不咎,督帥豈能失信於天下?!我林氏雖為閩中豪富,但不是那種為富不仁之輩,也從無投韃之舉,卻是蒙受不白不冤,家產全抄,兩任家主也是盡亡。落草戴雲山也不過是討個公道的無奈之舉。如今林氏只留下一條血脈,望督帥高抬貴手啊!」
高旭聽了楚應麟和方惜琴倆人的話,只是一言不發,盯著躺在床上滿眼求死之心的林書豪。
楚應麟雖然好色,但他不是個憐香惜玉之人,任那方惜琴哭得如同梨花一樣,也不為所動,只是又道:「鐵娘子,這林書豪刺殺督帥,又起匪亂,罪該當死。不過,你想保小叔子一命,也不是沒有辦法……」
說罷,楚應麟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來,遞給她道:「去,只要你親手挑斷他的手筋,廢了他的武功,在下就請督帥饒了他性命。」
方惜琴臉色一陣發白,知道事到如今,如果林書豪不自廢武功,不除去他的威脅,勢必不能留全性命。她不是那種怨天尤人的女人,久經商場歷練,也是果敢之輩。她沉默一下,倏地起身接過楚應麟的短刀,走到床前,不顧林書豪怨恨的眼神,朝著他的腕口就要手起刀下。
一隻手捉住了方惜琴的手腕,方惜琴抬頭望去,只見高旭不以為然的眼神,只聽他道:「你廢了他,比殺了他還不如。」
高旭轉過頭,望著怒目相向的林書豪道:「其實我與你們林氏沒有仇怨,只不過是利益之爭罷了。以你們林氏看來,我高旭要整頓礦場,是掠奪你們的祖業,是損人肥已之舉。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整頓礦場?我來整頓礦場是為了跟你們鐵商爭奪幾個銀子麼?」
「……不是的,我要謀利,光是入主閩海壟斷海上貿易之後,一年就有幾千萬兩的收益,我何必跑到尤溪來跟你們爭幾個礦場?我來尤溪,是為了鋼鐵而來。我需要鋼鐵,是為了打造一支像旭衛鎮這樣的強軍。我們同盟軍跟韃子作戰,不光需要熱血,更要需要武器,需要鋼鐵!」
「可你們林氏呢?在尤溪為富一方,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不顧抗清大局,不顧江南抗戰形勢的嚴峻,不識時務,以祖業為由,仍舊壟斷礦場。我們需要鋼鐵來製造軍器,但鐵場都把持在你們林氏手裡,又不肯接受收購。你們說,我該拿你們怎麼辦?就算我的屬下周福生有什麼過激行為,我也已經把他貶離海南了。」
「……可你林書豪呢?落草戴雲山,妄言什麼復仇,妄言什麼公道!你們怎麼不去揚州看看,揚州十日,八十萬城民被屠戮一空;去江陰、嘉定、昆山看看,當時滿城儘是屍山血海!這些死難百姓數以百萬計的的血仇、公道,誰給他們報,誰給他們討?」
「……反過來,看看你們林氏,在尤溪坐井觀天,不想著如何支持江南前線抗戰,為了一已之私,不僅不敢出讓礦場,還煽動閩南各地的礦亂!我同盟軍將士在前線浴血奮戰,你們這些坐擁巨利的鐵商卻是在後方扯後腿!江陰一個弱女子有句詩說得好,『活人不及死人香』,你們捫心自問,這句詩有沒有錯?!」
「還有,我高旭坐擁同盟會百萬會民,同盟軍四鎮人馬十萬強兵,還怕你林書豪的復仇?放心,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廢了你,倒要看看你們林氏為了私仇而損天下大義,到時有什麼作為!」
高旭說罷,不顧林書豪聽得發紅的臉色,轉身出了房間。
楚應麟則則拍拍林書豪的臉,警告地「哼」了一聲,也隨著高旭走了。
房內只留了方惜琴與林書豪叔嫂倆人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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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六年,高旭的事業重心都集中在福建。年關將至,高旭已離開江南整整一年,崇明的家書一封接著一封地催著他回去。除此之外,他作為同盟會的最高領袖,同盟軍的督帥,必須在年底巡撫在常州奮戰大半年的忠義鎮和鐵一鎮將士,也要與閻應元、沈廷揚、顧炎武這些同盟會骨幹們總結一年來的得失,計劃明年的工作計劃和重心。
所以,在尤溪蝸居數月之後,高旭的歸程已迫在眉睫。幸好幸好竹崖寨之戰結束,閩中豪強林氏所發起的礦亂平息。礦亂沒有拖延到年後,著實是萬幸,因為這關係到整個福建內陸的穩定局面。
十二月初十黃昏,鐵娘子迎降後,高旭在寨內休憩一夜,同時也安排了四營人馬的去向。
安義鎮自二月初在福州之戰初創之後,已建制十個月。甘輝、劉子軒倆人也從當初福州城下的炮灰成長為安義鎮的方面之將。甘輝是歷史上有名的鄭系將領,高旭在入閩之前,就派周福生尋訪他的下落。在這一年中,這甘輝沒有讓高旭失望。高旭只是給了他一個安義鎮的殼子,十個月的時間,安義鎮就已經有了強軍的雛形。
十二月十一日,在高旭的命令下,安義鎮兩個主力營甘輝、劉子軒部便一南一西地開赴各自的駐地。
在高旭的規劃中,福建光復之後,同盟軍必須有一鎮人馬鎮守。沒有比安義鎮更適合的序列了。安義鎮基本上是閩人組成,閩人守閩,最恰當不過。
在閩北,有安義鎮的藍登部鎮守建寧府。建寧府的仙霞嶺是贛浙入閩的關口,高旭自然要派駐重兵鎮守,以保證福建安全。藍登部除了鎮守仙霞嶺之外,還要監控贛東北的動靜。江西省現在是清軍綠營參將金聲桓的地盤。自從他馳援勒克德渾的殘部回去之後,領略過同盟軍的戰力之後,一直老老實實地龜縮在南昌。
高旭知道在歷史上,江西的金聲桓在廣東的李成棟之後舉起反清復明的旗幟,但如今的歷史已是面目全非。李成棟已在江南舉義,投誠同盟軍,鎮守在嘉興府。所以,這個金聲桓將來的動向高旭無法預計,而且現在高旭也沒有餘力去光復江西,只有命令藍登部警戒贛東廣信府清軍的動靜。
在閩南的漳泉地區,雖然有趙天武的閩海艦隊駐守在廈門,但閩海艦隊的主要任務是警戒台灣荷蘭人的異動,保證台灣海峽商路的暢通,以及清剿活躍在閩海地區的各股海匪。
所以,在閩南的內陸上必須有一支人馬鎮守。
甘輝是漳泉人,來自草根,遊俠兒出身,高旭起用他於微末,委以重任,高旭以國士相遇,他則以國士相報。不同於那些抱著正統觀念不放的腐儒,對於日墓西山的南明朱室,甘輝沒有愚忠之心。有他駐紮在閩南,鎮守漳州,與廣東潮州的紹武軍對峙,完全不用擔心被紹武帝策反。而且以安義鎮的戰力,也足夠威攝紹武朝廷。
在閩西,高旭派遣劉子軒駐守汀州府。汀州府以西就是江西省的贛南地區。贛南地區連接福建、湖南的要區,也是廣東的屏障,戰略地位非常重要。當初隆武帝親征贛州,也就是想坐鎮贛州這個四省交接要地,居中指揮調度湖南、福建、廣東三省人馬,北伐贛北的金聲桓部。
對於贛州城,高旭也是志在必得。暫時來說,高旭先派劉子軒部駐紮閩西長汀地區,只要戰機適合,就派劉子軒作為前鋒,攻下贛州城。到時贛州城一下,向西高旭可以光復湖南地區,向南則可以與閩南、瓊州海南島組成一個水陸包圍圈來遏制永歷、紹武朝廷,向北則可以征討南昌的金聲桓部光復江西全境。
劉子軒是汀州人,高旭至今還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歷史上的那個劉國軒。但不管他是不是,他的能力也在戰場上得到了證明。劉子軒當初在福州之戰中與甘輝一起脫穎而出,年紀雖輕,但通曉兵法,也不拘於條條框框,與甘輝在正面戰場的堂堂之戰不同,他喜歡迂迴敵後,以奇制勝。所以,以高旭看來,這劉子軒只須多加磨礪,將來必成大器。至於突襲贛州,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了。
至於閩中的尤溪,研發新技術的高氏礦場是同盟軍的戰略地區,高旭則是命令旭衛鎮預備營耿雲部鎮守。高氏礦場也被高旭列為軍事禁區。礦亂已平,閩中再無戰事,耿雲的主要責任是保障高氏礦場的安全,防止新技術的流失。
高旭安排好甘輝、劉子軒、耿雲諸部人馬的職責後,又讓尤溪縣理葉翼雲全面主持礦亂的善後招撫事宜。
十一次晚,高旭從竹崖山回到尤溪城外的高氏礦場時,便聽到一個中氣十足分外豪邁的笑聲。高旭頓時大喜,只見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匠人一拐拐地走出了礦場大門。
來迎接高旭的是主持崇明高氏工坊的主管,號稱高老莊三寶之一的老拐子畢巖松。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高老頭,鄔老傢伙,畢老拐子,這三老是高旭事業中的定海神針,缺一不可。
「畢老,你怎麼來尤溪了?」
高旭驚喜地迎上去。年關將到,這老拐子卻是不惜旅途勞累來到尤溪,著實讓高旭喜出望外。
老拐子哈哈地拍著高旭的胸脯道:「大少爺,一年未見了,身子越發壯了。老爺子一天到晚念叨你回家,你再不回去,他也要殺到尤溪來了。」
高旭只是苦笑一下,道:「你不會是來綁我回崇明的吧?」
老拐子笑道:「那是當然,我是向老爺子下了軍令狀的。不過,你走,我留。這尤溪山清水秀的,正適合養老。我一把老骨頭替你看著礦場,你就放心的去幹大事。這天下風雲際會的,你作為領頭人,怎麼能一直窩在這個山坳坳裡?還有,自古化鐵不化鋼,但你竟然想煉出鋼水,俺老拐子實在按捺不住好奇,一定要來瞧瞧。」
進了礦場,老拐子指著高旭在高爐外搭建的蓄熱室讚不絕口,道:「大少爺,我細細看過了,你這個法子真不錯,這蓄熱室能循環提高爐溫,說不定真能達到化鋼為水的地步。要真是能練出鋼水來,俺老拐子也得叫你一聲『師傅』。」
高旭聽了老拐子的話,只是呵呵地笑了笑。這老拐子技藝高超,是高氏工坊的靈魂人物,旭衛鎮的火槍火炮都出自他的監管。但他脾氣火爆,是個讓陰謀家鄔老傢伙都頭痛的人物。高旭要是真能折服他,那可是比打個勝仗還痛快。
這時,突然一個人影從高爐旁跌跌撞撞地衝過來,衝著高旭和老拐子大聲道:「成了!成了!」
老拐子瞧著跳騰得像個無頭蒼蠅一般的徒弟馬三炮,忍不住道:「幹什麼,老是這麼毛毛燥燥的。……你說什麼成了?」
瘦削得像柴草一樣的馬三炮大聲道:「坩堝終於煉出鋼水了!」
老拐子聽罷,二話不說,就向前衝去,腿都不拐了,利索得比兔子還快。
高旭也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被爐火映襯得滿臉通紅的陳永華。他立在爐邊,迎著高旭欣慰的目光,激動萬分,似乎喜極而泣。
在報廢了數千個坩堝,以及用了蓄熱室疊加爐溫之後,現在的坩堝終於能直接化鋼為水。今後不需要炒鐵成鋼,也不需要百鍛成鋼,也不再是塊鋼團鋼,而是能直接澆鑄各種鋼製品的鋼水。
「辛苦了,復甫。」高旭走上前去,拍拍陳永華的肩膀道。
這三四個月來,陳永華這個滿腹詩才的士子,硬是被高旭逼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工匠,一次次實驗著高旭貌似不切實際的煉鋼計劃。他以一個進士之子,秀才之身,來操持世人眼中的工匠賤業。在這功成之日,由不得他不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