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03
當高旭問責周福生和陳永華倆人時,首先開口的是周福生。
只聽周福生道:「少爺,自從臣下奉命來到尤溪之後,大力整冶鐵場。在尤溪的鐵場當中,以林家鐵場的規模最大。林家倚仗著勢力不肯接受整頓,臣下探得林家有投韃之舉便查抄其產,夷其全族,卻是遭到陳管事的阻撓。」
周福生所說的林家是尤溪縣最大的豪強地主,也是最大的礦場主,尤溪礦場上有三分之一的高爐都是屬於林家的。但是最大的往往意味著是最肥的。周福生一來到尤溪磨刀子的時候,第一個開宰的對象就是林家。周福生乾脆利落地給林家按了一個通韃罪名,領著人馬查抄了林家名下的所有礦場、田產和家業,林家數百遺少一概收押縣衙大牢,林家老家主氣得怒火攻心從而一命嗚呼。
陳永華平日不擅言辭,但在關鍵時刻也能據理力爭,只聽他道:「督帥,並非所有的豪強地主都是惡霸。林家在尤溪雖為一方豪紳,但是民望頗好,並沒有什麼惡行,而且林家老爺子也行善積德,極得本地人的敬重。林家巨大的家產也是經過數代的積累,才有今日的規模。至於說林家通韃,對於林家老爺子來簡直是莫大的污辱。清軍入閩之後,一來是尤溪地處僻陋,清軍立足未穩,還沒有染指這裡;二是林家老爺子向來自負忠義,就算韃子來了,他也誓不降清的。所以,要說尤溪林家通韃,這簡直是莫須有的罪名!」
周福生臉上的肥肉抖了抖,生生擠出一絲好笑的樣子,道:「莫須有?在福州城內,就有林氏旁支投韃通敵,我哪裡冤枉了林家?這尤溪是其宗祠所在,豈能置之事外?」
陳永華駁道:「不錯,福州的林氏是尤溪林家的分支,但當初林老爺子收到消息之後,就把這支林氏宗族逐出宗祠之外,這在尤溪人皆所知。再說,福州光復之後,那林家分支已盡伏法,罪有應得,又豈能連誅尤溪林家?……當日總理就說過有發者義民,無發者難民,只要身懷故國忠義,就能網開一面。而尤溪的林老爺子德高望重,卻被你生生逼死,弄得尤溪民怨沸騰,這該當何罪?!」
周福生又是無所謂然地笑笑,望著陳永華,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復甫啊,就算按你說的,這尤溪林家沒有通韃,就算那林老爺子德高望重,那又如何?你忘記我們來尤溪是幹什麼來的?!我們是為了鐵礦來的!但尤溪的七座鐵場高爐都掌握在林家手裡,不拿林家開刀,拿誰開刀?這尤溪的礦脈就這麼多,不廢了林家,我們來開什麼礦?怪就怪那林老傢伙不識時務,以為強龍鬥不過地頭蛇,想待價而沽,他不想想,我們哪有這麼多的時間跟他浪費,不來個快刀斬亂麻,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好個快刀斬亂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是凡事總得講個理字,你如此巧取豪奪,引起民變,又當如何?你想快刀斬亂麻,卻不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陳永華哼哼一聲,道:「再說,林家的後輩之中也不乏俊傑之士,自從林老爺子的長孫林書豪從廣東行商回鄉之後,得知家族大難,便領著本地數千礦民落草戴雲山白馬寨,三天二頭地騷擾我們的基地,甚至還偷襲城門企圖入城拯救大牢裡的族人,此外又煽動各地礦工的連鎖暴-動,豈不是更麻煩?」
周福生不屑地道:「麻煩?有什麼好麻煩的,不過是一幫土雞瓦狗罷了,只要我旭衛鎮大軍一到,到時自然就一舉而定。至於那林書豪不過是漏網之魚罷了,我們押著林家上下數百人口為質,他那敢輕舉妄動?!」
陳永華望著周福生如此**裸的強盜作風,忍不住氣得滿臉通紅,道:「我們同盟會以大義號召天下,總得要以德服人,豈能以勢欺人?」
周福生又是一番語重心長的口氣道:「復甫啊,你還年輕,其實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這天下從來沒有以德服人這回事,有的是以勢服人!韃子為什麼能霸佔我們漢人的花花江山,他們的德行很好麼?——不是。這林家富甲一方,霸佔了尤溪大半的鐵場,難道他們也是以德服人來的?——也不是,還是仗著權勢來的!……另外,所謂德行,瞧瞧北京、南京城裡哪一個貳臣當初不是自詡德高望重,但他們現在人人不過是賣身求榮的貨色,我沒說錯吧……」
倆人在高旭的「御前」爭辯之中,初出茅廬的陳永華哪裡是老奸巨猾的周福生的對手?
周福生海盜出身,又經商多年,手段油滑,表面和藹可親,實質狠辣無比,是那種典型的吃人不吐骨的笑面虎。他有著高系所特有的狠辣風格。比如老傢伙、鄔含蓄這對陰森毒辣的叔侄,還有性格乖張出手一擊致命的史必達。這些人的品德雖然值得鄙棄,但他們的能力無疑是極為優秀的,是高旭事業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如果以動物類比,老傢伙、鄔含蓄這對叔侄是大小毒蛇,史必達是惡狼的話,那這個周福生就是狐狸。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如今正值用人之際,高旭也無法挑三揀四,人無完人,像閻應元這樣忠義、智勇俱全的人才可遇不可求。有品德的,能力不行,比如福建系官紳張肯堂、曾櫻、路振飛之流;而能力出色的,個人操守方面又有缺陷,比如高系的野心家們。
陳永華是典型的儒家子弟,性子厚實,不浮誇,個人品德方面無可挑剔,由於年紀尚輕,有著極大的可塑性,只是他性格內向,不擅言辭,但凡事有鑽研精神,高旭在科學技術方面重點培養他,也算是人盡其才。
陳永華的學識與性格注定他只是合格的技術派,論起事務經驗來,他哪裡是周福生的對手。
當初高旭派他來尤溪作為基地的主管沒錯,只是他只適合作為技術主管,在業務開拓、物資統籌上,他還是初出茅廬的菜鳥。正是因為考慮到這點,高旭才派周福生來尤溪整頓冶鐵業。
對於尤溪基地的用人,高旭也是頗有一番思量的,陳永華帶著高旭費盡心力編寫起來的技術資料來負責技術,周福生負責尤溪鐵礦場的業務整治,旭衛鎮預備營統領耿雲負責安全,縣理葉翼雲負責民事。
目前來說,各人各司其職,尤溪基地的基礎基本上已打下了。
但是周福生急功近利的極端性措施激起了尤溪礦場主們的強烈反彈,最終釀成了礦亂。
尤溪作為理學大師朱熹的誕生地,向來講究以理服人,但周福生卻只是以勢壓人。陳永華對於周福生的主張極為反對,特別倆人對待本地豪紳的處理的態度上。對於周福生強行把通韃罪按在林家頭上以便抄家滅族,圖謀鐵礦,陳永華是絕不認同的。正因為此,尤溪本地鄉紳對於陳永華大為感恩,而對周福生卻是敢怒不敢言。
基本上,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高旭在用周福生和陳永華這倆人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期望。
只是這個期望值偏高得讓尤溪基地的日常事務快要失去控制了,倆人的矛盾已達到了一觸即發的臨界點。
在高旭面前,周福生和陳永華各執一辭,各有各的理由。歷史上的陳永華是鄭氏政權的重臣,但這時的陳永華還未經磨礪,雖然初負大任,仍然是十足的少年心性,他自幼熟讀聖賢書,滿腔忠義,難以接受那種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心中自有他的堅持和底線。但周福生則是海盜出身,舉行的是**裸的弱肉強食。這根本是南轅北轍的兩種理念,誰也說服不了誰。
暫時對於高旭來說,周福生以勢壓人的現實主義得到他的縱容,但陳永華以德服人的理想主義也需要安撫。很顯然,對於尤溪的本地豪紳來說,周福生是棒子,陳永華是蘿蔔,兩者缺一不可。
高旭只是沉著臉,坐在縣衙議事廳的主席上,聽著倆人的爭辯,一言不發。
廳內除了高旭、周福生、陳永華之外,還有縣理葉翼雲,以及會務幹員程平倆人。葉翼雲的性子沉穩內斂,他出任尤溪縣理不足一個月,由於加入同盟會的資歷不足,對於周福生和陳永華倆人的爭端,他向來只是保持著沉默。
至於程平,他忠於同盟會事業,又因出身商家有出色的商務能力,高旭是打算讓他代替周福生作為陳永華的搭檔來籌建尤溪基地的。
良久之後,高旭道:「我們既然要立足尤溪開礦,就必須要有穩定的局面。白馬寨的礦匪要剿,但尤溪的民心也要撫。明天就開始釋放縣牢裡的林家人,歸還他們查封的林家別院,至於林家的七個鐵場,也按市價收購。錢,我們不缺,我們缺的是時間。」
陳永華聽罷頓時大喜,道:「總理英明,此舉一定讓林家感恩戴德。只要林家事件處置得當,尤溪的礦亂就消解了一半。」
以高旭看來,大棒和蘿蔔總得要相輔相成。身為同盟會的最高領袖初來駕到,釋放善意,撈取民心是必須的。畢竟高旭來尤溪的目的是為了鐵礦,只要收購了林家的礦場,也就達到了目的。如果林家脫了牢獄之災之後,仍然不識時務,甚至整個家族都去落草戴雲山,那是他們自尋死活,怨不得人了。
高旭又道:「尤溪基地是我們同盟軍核心動力高氏工坊的重要補充,沒有鐵礦,就沒有刀槍火炮,所以,尤溪基地的籌建是重中之重。現在是九月中旬,未來三個月,也就是過年之前,我會一直呆在尤溪,直到基地初具規模之後我才離開。」
高旭「撥亂反正」的苗頭讓周福生心生惶恐,因為林家的族人是他押入縣牢的,林家的所有產業也是他一手查抄的,藉著這次機會,他大肆地地中飽私囊,甚至是強佔民女,要是高旭真是追究起來,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等眾人離去之後,周福生單獨面對高旭時,心驚肉跳地趴在地上,哭喪著臉道:「少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