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軍議上
見識過高老莊內各地忠烈遺民的安定生活,以及高氏工坊內大量革新技術之後,閻應元心中震撼之餘,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對高旭潛意識中因為私仇作祟的芥蒂與抗拒感。
在公義與私仇之間掙扎不休的他,就在同盟廣場的英雄記念碑之下,看著記念碑在夕陽映射下長長的影子,他突然有所頓悟,當高旭豎立這個時代最雄偉的建築之時,就注定了他的身影如同這碑石的投影一般,無人所能企及。
自古以來,史不及草根,名不書微未。
但望著英烈碑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閻應元知道自己無法再抗拒這個刻錄這些名字的人了。
面對迎著血雨腥風中,飄揚著青天白日理想的中華旗,閻應元不由捫心自問,既然高旭以國士遇已,自己為什麼還要心存猶豫與質疑?
以閻應元的目光,自然知道江陰的安全也只是一時的.韃子未除,剃髮令未解,滿清鐵騎總有一日會再次兵臨城下。既然今日這個高旭能肩負中流砥柱的重任,雖說那高旭野心勃勃,但以同盟會的熱潮,以同盟軍的崛起,已初具問鼎一方的聲勢,在亂世之中,高氏的未來充滿了讓人遐想的成長性。
來到崇明的第二天,閻應元就調整了自己的心態,確立一種追隨者的心態。
閻應元是個殺伐果斷的人,一旦決定的事,他就全力投入其中。
高旭也是對閻應元切切實實地寄以重任,任命他為同盟會軍政司的副司理。
由於閻應元是同盟會當初在江陰明倫堂誕生的見證人與創始者之一,早在去年年底的時候,高旭就把自己起草的一些重要綱要專門送給閻應元參閱。比同盟會的律法基石《同盟憲章》,會務施政綱領《行政簡要》,以及同盟軍講武堂的《練兵操典》。
所以,閻應元對同盟會新式的組織架構極為瞭解。
軍政司掌握著同盟會的會武力量——同盟軍,而他作為軍政司的副司理,意味著他在同盟軍內的地位,只居高旭一人之下。高旭對他的倚重,可見一斑。
初四晚上,閻應元第一次來到同盟會總部大本營參加核心會議。同盟會總部是個堡壘式的莊嚴建築,其風格大氣,簡潔,厚重,沒有多餘的裝飾與浮華。當閻應元得知這個總部設計規劃圖出自高旭之手時,他除了喟歎之外,只是無語。不來到崇明,他根本不知道這個高旭還會給他多少的驚奇與意外。
位於總部大本營三樓的議事廳,在這個同盟會最核心的地方,裝飾風格依然簡單之極,甚至稱得上簡陋。而且桌椅的擺放也很怪異——所有的座位都是按圓形分佈,以致於有種主次不分的感覺。
除了一屋子的桌椅之外,就是正廳牆壁上,一側掛著一面青天白日的中華旗,另一側則是一幅大明全局圖。另外,在室內左右側的牆壁上,書寫著同盟會的綱領: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在高旭的引見下,閻應元參見了初次見面的高老頭和沈廷揚倆人。
江陰一義見城的血戰,使得閻應元的智勇之名已經名揚天下。閻應元曾任京倉大使,江陰典吏,要論官職,實在是微不足道,甚至還稱不上官,只不過是吏而已。但無論是出身大海商的高老頭,還是昔日官居尚書高位的沈廷揚,都不會因為閻應元是個微末典吏而小視於他。
閻應元雖然大病尚未全愈,形色頗為憔悴,但他那眼中偶爾閃現著充滿著敏銳的目光,再加上他那不卑不亢的態度,高老頭與沈廷揚這倆人站在高旭背後的二大巨頭,對高旭如此重用閻應元的擔心就放了下來。
有些人,盛名之下,難副其實,但有些人你只要一眼就明白他是個實至名歸的人。
這個閻應元顯然是後者。
作為會議召集者和主持者,高旭沒有諸多廢話,而是直奔主題,首先向眾人陳述貝勒勒克德渾的滿兵主力從南京進入江西的探報。
同時,高旭又示意鄔含蓄,向眾人解釋介紹江西的大略形勢。就算高旭知道歷史大勢的走向,但他做得越多,歷史就越變得面目全非。所以,高旭對於情報的收集極為重視。作為後來人,高旭知道,沒有情報支持的任何決定,都是盲目的。
由於高旭的重視,再加上在高老莊總管鄔老傢伙及其侄子鄔含蓄這兩個大小陰謀家的操作下,被後世稱之為黑衣衛的同盟軍情報憲兵處,以崇明為中心,先南後北,先東後西,以高氏原有的商業渠道為支架,以各個省份為區域,不遺餘力地滲透著,並取得了相當的成效。
鄔含蓄得到高旭的示意,立起身,如數家珍一般介紹起起來:「自從去年左良玉之子,左夢庚領十數萬明軍向韃子英親王阿濟格不戰而降之後,其部將金聲桓為保其兵權,自告奮勇領兵進入江西,為主子開疆闢土。五月下旬,明江西巡撫鄺昭望風而逃,六月下旬,金聲桓不費一兵一卒佔領南昌。至八月底,江西十三個府除贛州、南安之外,盡為金聲桓連同原大順軍的綠營降將王得仁兩部所有。」
聽罷鄔含蓄的介紹,高旭又指著牆壁上的江南形勢地圖,道:「如今在江南,控制在明軍手中,有首席大學士黃道周督師下的浙東地區;鄭氏家族控制下的福建全境;江西省以贛州為主的贛南地區;湖廣總督何騰蛟節制下的湖南、雲貴地區;以及廣西巡撫瞿式耜主政下的兩廣地區。」
「要論起來,在南方,明軍控制的地域不算少,擁有福建、湖南、兩廣、雲貴六個完整的省份。但去年下半年抵抗滿清的卻只有我們同盟軍在蘇松地區浴血奮戰,給滿清以重創,此外還有浙東明軍進攻杭州、大順軍餘部忠貞營進攻荊州的戰事。像福建的鄭芝龍、湖南的何騰蛟、兩廣的瞿式耜,他們坐擁這些錢餉最為充足的省份,自清軍南下以來,卻是一味坐食後方,毫無作為。至於鄭芝龍,更是通敵買國。而雲南、貴州過於偏遠,就不說它了。」
高旭略略停頓一下,給眾人一個足以消化這些背景信息的時間之後,又道:「在這個時候,那勒克德渾的滿兵主力兵出南京,秘密入贛,他究竟有什麼企圖?」
對於這種軍務範疇的問題,像高老頭、沈廷揚這樣的大佬,當然不會有看法。高老頭長於商務,沈廷揚長於政務。至於顧炎武,他向來只專注於同盟會會務,鼓動民眾加入恢復中華的大業中來,這才是他最擅長的事。還有陳子龍,他詩才雖好,但實務能力不過中人之資,而且他初入同盟會,資歷不足,一時之間,也不會有什麼好建議。
在軍方將領中,徐玉揚是名將不錯,但他長於臨陣撕殺,而不長於全局參謀;徐鴻雖然綜合素質不錯,但在軍略方面的能力尚須磨礪;至於何常、史必達、趙天武、顧容等人,都只是方面之材,還有趙明月,純粹是來打醬油湊數的。
要說起來,高旭不免心酸,人家打天下,端得的名將如雲,謀臣如雨。而他呢?名將有個把了,謀臣在哪裡?要說南明時期,最好的謀臣,自然莫過於洪承疇。但這傢伙已鐵了做二韃子了。滿清朝廷得其輔助,平定江南時不知省了多少的煩心事。
說來說去,只餘下一個閻應元值得讓高旭期待了。
從閻應元的簡歷上,他只做了京倉大使,以及江陰典吏,本來也是默默無聞,只是江陰之戰中他一戰成名。但有些人,只要給他的一個舞台,他就回報你一個奇跡。很顯然,閻應元就是屬於這種人。
江陰之中,全城的守戰方略都出於閻應元之手,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清軍最後的破城,也著了閻應元利用天花疫情來進行玉石俱焚的算計。這也直接導致了博洛部滿清主力在戰力上的銳減,而不得不撤出蘇松疫區,北返休整。
要說起,貝勒尼堪部的覆亡,這個勝利是屬於高旭的;但博洛部的損兵折將,大傷元氣,皆是閻應元之功。
在江陰之戰中,這個閻應元展現了那種身為謀士的天才與潛質,而不是單純的一個武夫。
再加上青史上的忠烈之名,高旭對閻應元寄以厚望。他來到崇明的第二天,就讓他參加同盟會的核心會議,一方面示以倚重,另一方面,也有考驗的意思。
其實,對於勒克德渾入贛,高旭也有自己的看法,但他想聽聽閻應元怎麼說的。
當閻應元見高旭的目光投向自己,沉吟了一下,不急不緩地起身,走到江南形勢圖之下,道:「那勒克德渾為什麼要進入江西?這是由江西在南方所處的重要位置決定的。」
閻應元做過北京通州的京倉大使,京倉匯聚全國各地的錢糧物資於一處,這使得閻應元不僅有出色的後勤調度,而且有統籌全國性的戰略眼光。也就是說,他既然下得江陰這個彈丸之地的「小廚房」,也上過京倉這樣的「大廳堂」。所以,面對著全局性的形勢,他也能胸有成竹。
只聽閻應元又道:「大家從地圖上就可以看出,江西以贛州為中心的贛南地區,不僅東連福建、西接湖南,又是南部廣東的屏障。只要贛南在手,那麼就能把福建、湖南連成一片,如果贛南一失,那些福建與湖南便東西孤立,而且廣東就失去屏障,由贛南入a,廣東這個大後方也在滿清的威脅之下。所以說,江西贛南地區的位置極為重要。」
沈廷揚聽罷,不由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說,那勒克德渾入贛,是為了取贛州,佔據贛南?」
閻應元卻是搖搖頭,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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