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顧君眉
位於高老莊南坊的錦繡樓,經過大半年的發展,規模已經很大,聲名日盛。
由於樓內收留了大批從南京、常州、蘇州各地逃難到崇明的風塵女子,人們第一印象自然認為錦繡樓是妓院。但錦繡樓一直以純粹的酒樓、藝樓自居,並聲稱賣藝不賣身,但越是如此作態,吊人胃口,那文人騷客們越是趨之若鶩,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最終錦繡樓的酒藝生意就越發的興隆。
那錦繡樓樓主顧君眉為了立足高老莊,洗白身家,向莊內忠義坊的孤兒院、同盟公塾,捐獻大量的錢財以博取行善的名聲。除此以外,她又積極參加同盟會的各種宣傳活動,領著她的錦繡樓姐妹們舉行各種義演,所得財物又全捐了。
要說起來,作為高老莊最強勢的女人——那個相當於童養媳一般的高氏養女趙明月,對風塵女子的觀感向來極差。當初顧君眉領著這些女子說要參加巾幗營,趙明月就怒而斥之。後來又聽說她們在高老莊內開了一家妓院錦繡樓,藏污納垢什麼的,當然要去砸場子。
但趙明月也是個實在人,發了幾次雌威之後,發現這錦繡樓內真的只是以酒藝娛人,而且樓裡的全是躲避戰亂,逃避韃子,謀求一個落腳點的苦命女子。
那顧君眉歷經滄桑,手段非凡,竟然能與趙明月不打不相識,結成好姐妹。鑒於登徒子實在太多,顧君眉便慫恿靠山趙明月在錦繡樓的門檻上留下親筆墨寶:本樓賣藝不賣身,膽敢褻瀆者逐出莊外!
後來,她又在趙明月的介紹下,主動接觸同盟軍情報處的鄔含蓄,憑著她在南京的人脈,聯絡上那些還在南京歡場謀生的秦淮姐妹,作為情報處黑衣衛的「燕子」,獲得了很多有價值的情報。要知道,秦淮河的風月場所是打探消息最為靈通地方。
當時正逢高氏在南京城內的商業網點被洪承疇掃蕩一清,大批暗探被捕殺,耳目十失其七。而顧君眉的情報渠道剛好填補了這個空白。
按後世的說法,這個顧君眉是個長袖善舞的交際花,她熱心地向高老莊各個領域滲透,甚至不惜代價地想接近高老莊的少主人高旭。她毛遂自薦地向鄔含蓄提供南京城的情報,在高老莊大行善事,積極參加同盟會活動,就是為了引起高旭的注意。
但高旭一直以來,見都想不見這個自稱是小芸兒義姐的風塵女子。
雖然這類出身風塵的奇女子,受得這個時代最好的教育,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色藝俱全,而且她們歷經世情,愛恨分明,雖然沒有小節可言,但向來不失大義。只是高旭一想起小芸兒,心裡就似乎堵著什麼東西一樣,很不通達。從而使得他遇到凡是與秦淮風月有關的,一概敬而遠之。
所以,當高旭聽到家僕說那個顧君眉求見之後,頓時皺眉道:「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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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高老頭所說錦繡樓的樓主顧君眉找自己的兒子,不由認真是瞧著高旭,道:「旭兒,如今正值大婚之時,你可不要折騰出什麼風流韻事來,讓沈家人聽到不好。」
浪子回頭金不換,高老頭擔心自己這個寶貝兒子剛剛事業有成,切莫像以前那般又開始沉溺女色。要知道,錦繡樓裡面的女子個個如花似玉的,尤其以那個樓主顧君眉為甚。而且那個顧君眉不光徒有艷名,沒有狐狸一般狡猾的周旋能力,沒有異於常人的取捨決斷,光憑一群弱女子能撐得起錦繡樓的場子麼?
高旭卻是不以為意,只是應道:「這點,父親無須擔心。」
接著三人又議起正事來。
高老頭對同盟水師相比起福建鄭氏的實力來說,還是極為保守,甚至是悲觀的。老頭子神色凝重地道:「到時,我們萬一與鄭芝龍開戰,我們的勝算不大啊。」
在明末時期,鄭芝龍曾在金門料羅灣大破荷蘭人,又殲滅了大海盜劉香部,獨霸***、東南亞海域,連紅夷人都要仰其鼻息。身為海盜同行,高老頭對鄭芝龍還是非常「敬仰」的,夢想有朝一日,能達到鄭芝龍這樣霸氣側漏。所以,高老頭聽高旭要在海上挑戰這個海盜行業的巨頭,自然不免有點心理陰影。
高旭自然對鄭芝龍毫無心理壓力,只是道:「父親,當初我在江陰舉義時,起始不過數百人馬,而當時劉良佐卻有十幾萬人馬。你說勝算有多大?……鄭芝龍壟斷海路數十年,家資富可敵國,是個有錢人,但有錢人怕死。想想當初清軍南下渡江時,守衛長江防線的鄭氏艦隊為了保命而不戰自潰,其戰力就可知一二。」
「……而我們同盟軍經過血的考驗,要論死戰之決心,豈是鄭氏之流可比?鄭芝龍在海上有多少艦隊,但他的根本還是在金廈諸島,以及福建內陸。只要我們派遣一支人馬搶灘登陸,直搗他的心腹重地,任他有多少艦隊,也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所以,鄭芝龍,充其量只是一個海路版的劉良佐而已。」
聽著高旭如此「低貶」自己的偶像,高老頭只是無語以對。其實就本質上,高老頭與那鄭芝龍並沒有什麼不同,骨子裡都是海盜思維。他不遺餘力地支持高旭的事業,一是他的根基在崇明,而崇明離江南內陸太近了,不可能獨善其身;二是支持同盟軍,也不過是一種政治擇機罷了,這與鄭芝龍背棄隆武、投機滿機沒有什麼區別,區別的是,在這個以天下為棋盤的賭局上,高老頭買小,而鄭芝龍買大罷了。
高旭又道:「鄭芝龍通敵買國的行徑傳遍天下時,必定使隆武朝廷與他更加離心離德,到時,戰端未起,鄭氏便早失人和。而且我們同盟軍又佔大義名份,只要端了他的安平老窩,便大局已定。」
老傢伙突然問道:「如果少爺起兵南下,打算派哪支人馬去?」
高旭道:「我會帶徐鴻的旭衛鎮,明月的巾幗營,以及趙天武的水營親自南下。」
高老頭聽了一愣,道:「旭兒,你可是從未出過海的啊,能經受得住風浪麼?還有,你要是走了,那江南怎麼辦?」
高旭笑笑,道:「我以前也從未打個仗啊,最終還不是取得了吳淞大捷?凡事都有第一次的。……春季之內,滿清畏懼天花,不可能興兵南下,沒有大的戰事,就算有,守有閻應元的忠義鎮,攻有徐玉揚的鐵一鎮,水路上又有史必達部的同盟水師支援,足以無慮。……至於同盟會的會務,行政司有沈大人負責,律政司有顧炎武負責,軍政司則有閻應元負責,三司分立,各行其職。」
「父親,我們想要取得更大的勝利,就必須擁有穩定的軍需資源。雖說蘇、常、松三府的人力財力為天下之冠,但是沒有煤鐵。沒有鐵,我們同盟軍就無法鑄造更多的槍炮,戰力就大打折扣。所以,我們現在迫切突破這個瓶頸。不管是為了海上巨額的商貿利益,還是福建豐富的礦產資源,都是解決這個瓶頸的辦法之一。」
高老頭聽罷,與老傢伙對視一眼,然後目瞪口呆地望著高旭道:「旭兒,你不光要奪鄭芝龍的海上航線,還要搶他的陸上地盤?」
高旭道:「當然。想要他的航線,首先得先砸了他的地盤。不然的話,我們身前有韃子的鐵騎,身後有他的槍口,到時腹背受敵,哪還妄想什麼竟成大業?」
高氏的兩個當家老頭子被高旭的雄心壯志震動得無語良久。如果在以前,他們肯定認為高旭是狂妄之言,但如今想想他一手創建的同盟會和同盟軍,沒有人會認為他是胡言亂語。
過了一會兒,高老頭又道:「旭兒,如果你決意興兵南下,打通商路,那得大婚之後再說。」
高旭點點頭道:「那是當然,最快也要等召開完同盟大會之後,起碼過了元宵節。再說還要觀望福建的形勢,如果黃道周與鄭芝龍兩者相爭,我們必有漁利可圖。」
高旭說罷,心中不由歎了一口氣。這種大敵當前同室操戈的內哄,是他最厭惡的,但形勢所逼,又不得不為,實在是無可奈何。
「至於***航線,我們還是先等打通東南亞海峽再說吧。」
最終,高旭還是暫時沒有向高老頭建議以天花病毒感染***列島的滅絕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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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從高老莊內城的成仁樓回到明月樓時,天色已晚。
在明月樓外,高旭見門外有一輛外表裝飾素雅的馬車,便知明月樓來了客人。一問在門房處值守的巾幗營女兵,頓時就知道了來者何人。原來那個顧君眉到成仁樓求見不著,竟然直接跑到明月樓來了。而高旭也沒料到,她竟然能攀交上趙明月。要說以身份來說,她們根本是南轅北轍的兩種女人啊。
到了這個時候,高旭倒要見見這個顧君眉了,她這樣費盡機心,究竟是所為何事?
高旭皺著眉,剛走近房門,卻見湯嫣兒與一個身穿黑色緊身皮衣,腰間插著長短雙手劍,面容清麗但目光凌厲的陌生女子對峙著,倆***眼瞪小眼,絲毫不讓。
「嫣兒,她是誰?」
高旭詫異地問道。
湯嫣兒見高旭回來了,頓時迎上來,習慣地向高旭的懷裡鑽了鑽,然後指著那黑衣女子道:「爺,她是個倭女。」
那女子聽了湯嫣兒告狀,也不出言分辯,只是冷哼一聲。她見到高旭,也不前來見禮,只顧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著高旭。
這時,房內人聽到高旭的聲音,都迎了出來。
高旭舉眼望著走出房門的人當中,除了湯娘子、趙明月之外,另外還有一個讓他忍不住側目的女子。
對於這個顧君眉的美貌,高旭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的確,她沒有讓高旭失望,或許她沒有湯娘子艷麗,沒有趙明月那樣狂野,沒有沈潔那樣純潔,也沒有閻小玉那樣精緻,但這個女子,毫無疑問,她擁有這些女子所沒有的東西:那種無可名狀的、而又若隱若現的滄桑。
滄桑,也是一種美。
所以,她是一個能讓人忽略了她年齡的女子,因為她似乎揉合了女人各個年齡段的那種標籤:比如十幾歲的清純,二十歲的嫵媚,三十歲的成熟……她整個人就像一個魔方一樣,把這些相異的甚至是矛盾的標籤揉合在一起,形成她自己獨有的,雖說不出所以然,但卻能讓人過目不望的那種特質。
她的年齡能使你忽略,但她的容貌卻是讓你無法忘懷。你無法找到一個真正能恰如其分描繪她容貌的形容詞,因為她的那種與眾不同的特質,已經無孔不入地侵蝕著你的注意力。
但高旭的注意力沒有被她侵蝕。
初見之下,高旭就捕捉到了她隱藏在美貌之下的,那種複雜的、野心勃勃的、極具侵略性的東西。
這個時候,高旭才明白,以鄔含蓄那讓人談之色變的陰狠手段,也沒有在這個女人身上取得掌控力。
雖然每個女人都是一盤菜,都有各自的色香味。而男人通常是本能意義上的美食家。
但高旭卻沒有這個興致來品嚐。
對這些從秦淮歡場中成長起來的奇女子,她們嘗盡人間冷暖,知道如何把握每一次機會,像籐蔓一樣固執地纏繞在樹幹之上,一圈圈地向叢林上攀爬,為的是獲取她們所企求的那份陽光。
小芸兒就是來自這樣的群體,比起這個顧君眉來說,固執己見而任性妄為的小芸兒便像小孩子一樣。
再說,這個顧君眉不僅僅只是某一盤菜。
她一個人就是滿漢全席。
這個顧君眉究竟在他的身上,企求一份什麼樣的東西,高旭無從猜度,也不想去猜度。
就因為小芸兒的前車之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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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高旭意外的是,這個顧君眉剛在成仁樓說有急事求見自己,但此時倆人見面了,她只是落落大方地向自己見了見禮,然後告別女主人趙明月之後,帶著她那個腰間插著雙刀、貌似武力值不弱的小倭女,毫不拖泥帶水地走了。
「她來做什麼?」
高旭皺著眉問趙明月。
趙明月沒心沒肺地道:「顧姐姐聽說我又要出海了,所以她來看看我,順便讓我去捎一些南洋特產的香料回來。」
「哦。」
高旭不置可否。
趙明月望著高旭那種見到毒蛇一般的神色,不由奇道:「怎麼?你不喜歡顧姐姐?你沒聽過只要顧姐姐到大街逛一圈,整條街的男人都要失眠的傳說?」
高旭忍不住捏捏趙明月的臉蛋,心中不由暗歎,如果那個顧君眉把她買了,或許她還幫人家數錢。
高旭當然不會認為這個顧君眉就這樣一走了之的。
當晚,當鄔含蓄把一份情報交到高旭的手上時,高旭就知道了顧君眉的來意。
光是這份情報的價值來說,自己的確有點怠慢人家了。
大年初三,滿清貝勒、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領三千滿兵,秘密出征,經陸路,向江西進發,目的不詳。
相隔一天,錦繡樓就得到了這個重要情報,而鄔含蓄的情報處卻是懵懂無知。
「這個情報屬實麼?」
高旭沉著臉問鄔含蓄。
鄔含蓄道:「需要一天一夜確認。」
高旭道:「你放下手頭上的一切事務,全力偵查勒克德渾的動向。我要知道這個時候他去江西幹什麼?」
鄔含蓄點頭領命。
那個顧君眉拿著這份重要情報親自來見自己,想必要達到她的什麼目的。很顯然,她並不是那種無事獻慇勤的人。
高旭問道:「她今日來到內莊尋我,所為何事?」
鄔含蓄道:「她要我們從太湖水賊手裡,救出她的姐妹柳如是。」
高旭聽罷,道:「這個交易很合算。你派出一隊人馬去太湖,同時找一下孫兆奎。太湖是他的地盤,讓他幫忙尋人。」
等鄔含蓄離去之時,高旭又道:「三天之內,給我一份那個顧君眉的資料,要詳盡。同時,嚴密監控錦繡樓,查清她們的情報來源。這個情報,為什麼她們能比我們知道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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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盟會總部的議事廳內,燭光在閃爍著,照耀著眾人陰影不定的臉。在議事廳的牆壁上,懸掛著高旭親自監製的大明全國地圖。當然,這種地圖不可能很詳盡,只能看出大致的山河地形,以及每個省府的主要城市。
由於福建鄭芝龍悍然***航線,以及勒克德渾出兵江西兩個事件,高旭當晚召開了緊急會議。
同盟會中所有的骨幹都到了。高氏家主高老頭、總管老傢伙;行政司司理長沈廷揚、副司理陳子龍;律政司司理長顧炎武、副司理許用;軍政司陸軍提督閻應元、徐玉揚,以及水師提督史必達、統領趙天武、顧容等人;還有巾幗營統領趙明月、情報處及憲兵營統領鄔含蓄等人。會議記錄則由夏完淳負責。
這些人便是高旭復興事業中的核心團隊。
在會議上,高旭不僅要推測勒克德渾的動向,還要定下同盟軍的海權戰略,不僅要在陸上謀取根據地,同時,在這個大航海時代,更要向海上謀求生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