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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208章 死人香 二 文 / 高路華

    第208章死人香二

    石灣陣地失守之後,清軍在小石灣上擴建了大量的炮台,一面全力狙擊江面上同盟艦隊的騷擾,一面又居高臨下地炮轟江陰城內。博洛又適時地誘降,使得江陰城內人心浮動。大媽性子的陳明遇除了曉以忠義,一時間束手無策,但閻應元卻是意志堅定之輩,在他的激勵之下,全城又起死守之心。

    但是,閻應元因為當初重病未癒,就嘔心瀝血地主持防務,再加上在城頭受到箭傷,以至再次積勞成疾,身體的生機更是透支過度,到了十月初,每天除了晨晚兩次抱病巡城,其餘時間只得在明倫堂臥床靜養。

    閻應元病倒之後,其女閻小玉雖為女子,但是她無論堅強的性格,還是出色的統籌能力,都頗有乃父之風。她除了要照顧父親,傳達閻應元的各種指令,而且她在數個月來對各種守城錢糧物資的調度,救死扶傷的安排,都處理得條條有理,這使得她擁有不亞於其父的民望。

    在每一次明倫堂的會議上,身為江陰同盟會理事的陸楷仍然怯場,不擅言辭,但他每日在大街小巷上當眾呼籲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號召,性情所至,卻是一如既往的慷慨激昂。這看在望夫成龍的閻小玉眼裡,陸楷雖非像父親那樣的智勇雙全之輩,但光憑著他的這番熱血,足夠讓閻小玉心生一絲欣慰了。

    閻應元雖然病臥明倫堂,但文事有訓導馮厚敦、貢生黃毓祺、戚勳等人商議,武事有陳明遇、季從孝、武舉人王公略、汪把總等人各守一個城門,再加上陸楷為首的熱血書生們鼓舞民志,而且因為當初高旭大批糧餉的支援,城內沒有缺糧之危,閻小玉又把各項瑣務安排得井井有條,所以一直以來,雖然城外清兵攻城兇猛,江陰仍然還在堅守。

    在閻氏父女的主持下,城內的人力最大限度地調動起來,所有的青壯輪流上城死守,健婦們則是在城內搬運守城用的檑石,撿拾清軍射入城內的箭矢。

    當日高旭信手塗鴉卻有著眾人血誓的旭日中華旗,仍然飄揚在明倫堂之前。

    在旗幟之下,陣列著無數上城守戰而陣亡的義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傷亡,大量的積屍堆積如山。城內所有的棺木雖然都集中起來,但不是裝死難義民的遺體,而是填滿土石,去修復被清軍轟毀的城垣。

    進入十月份以來,隨著清軍的攻勢越發的歇斯底里,城內的形勢也越發的嚴峻逼人,靠近城牆的民居早就成為一片瓦礫,清軍不僅用大炮轟擊城牆,也大量地投射火箭入城,不計其數的民居遭到焚燬,城民的傷亡也越發的增多,到了最後,閻小玉都無法調出收聚遺屍的人力了。

    儘管戰事日趨絕境,每當閻小玉仰望明倫堂前的那面中華旗時,她仍然沒有絕望。

    「相信我,我會回來的。」

    當初高旭在臨走之時,曾經很認真地對她說下這句話。

    每到黃昏殘陽如血的時候,閻小玉總會佇立在明倫堂前高旭親手締造的中華旗下,默默地道:「如果你要回來,請快一點,這滿城的熱血,都快流完最後一滴了。」

    直到十月上旬,閻小玉期望的人沒有來。

    但有一樣東西卻突如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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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夏天與往年無異,仍然酷熱無比。由於炎熱的天氣,在殘酷的守戰中,在江陰的城內城外,儘是成千上萬來不及掩埋的屍首。這些遺屍往往在數日之間就發出令人作嘔的屍臭,然後是無數的野鼠在偷偷噬食。

    閻小玉是直隸通州人,自小在北方長大,對於北方動輒流行的連年大疫觸目驚心。大疫最易在炎熱的春夏季節滋生。比如崇禎十六年,通州、昌平、保定府均有大頭瘟(鼠疫引起的頸項腫大),染者即死,並且傳入北京。次年李自成領大順軍入京時,當時也正值京城大疫。

    所以,閻小玉每一次看見噬屍的野鼠時,她都在心驚膽戰。幾乎整個八月份,她都全力以赴地調度民力處理城牆下的遺屍,擔心談之色變的鼠疫爆發。

    直到九月秋風起的時候,天氣沒有像往年那樣迎來秋老虎,而是切切實實地涼下來,冷下來,剛進入十月份,冬至的時令未到,但天氣已經渾然像個冬天了。

    閻小玉擔心的大頭瘟鼠疫沒有爆發的跡象,她終於放下懸著的心思。

    但閻小玉並沒有放心多久。

    十月初九的晚上,清軍的攻勢仍然像暴風驟雨一般,又有無數的義民在城頭倒下。

    在城牆下調度守城器械的閻小玉無意地走過一個守卒倒在地上的遺體旁邊時,看到這個義士死不瞑目的眼睛,她不由倒下腳步,默默地俯***,掏出手絹,仔細地擦去他臉頰處的鮮血,然後合上他的眼睛。

    就在閻小玉準備無語而去的時候,突然覺得那義士的臉頰有點異常。

    閻小玉再細細看去,只見那義士的額部、面頰、臂腕、軀幹和下肢都出現新鮮的紅色斑疹。

    她頓時呆立當場。

    愣了好一陣子,閻小玉馬上深入調查這種症狀,發現很多守卒和城民的身上都出現了皮疹,有的是紅色斑疹,有的是丘疹,有的甚至是皰疹。

    就在全城義民在城外紅夷大炮無停歇的炮火轟擊下,在一波又一波清軍蟻附攻城下,在轉瞬間生死立判的掙扎中,痘瘡,也就是俗稱的天花,竟然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天花病毒不耐高溫,與鼠疫不同,最易流行的是冬春季節。現在屍積如山的殘酷戰況,氣候入冬後的驟然變涼,給天花的爆發提供了最好的契機。

    相比起談之色變的大頭瘟鼠疫來,天花雖然也是一種烈性傳染病,但在明代的南方已發明了人痘接種術來預防,有專業的痘醫世代相傳,師承相授。接種辦法是用棉花醮取痘瘡漿液塞入接種兒童鼻孔中,或將痘痂研細,用銀管吹入兒鼻內;或將患痘兒的內衣脫下,著於健康兒身上,使之感染,從而得到抗體來預防天花。

    這種種痘技術雖然可以防治天花,但這種技術有著嚴格的季節限制,痘源是天花病人的人痘,具有極大的危險性,平時人痘難求,無種可種,一旦天花爆發,患者已是成千上萬,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這種人痘技術雖然誕生在南方,但直到明末,並沒有得到大範圍的推廣。清軍入關後,連順治皇帝也死於天花,直到康熙年間,這種人痘技術才得到全國性的推廣。

    當閻小玉誠惶誠恐地把她的發現告訴給父親時,閻應元沉默良久,然後摸撫著女兒的頭髮,道:「玉兒,時到如今,城如危卵,須臾之間就是城破人亡的結局,滿城之內,儘是視死如歸之輩,連死都不怕,區區痘疫,我們還有什麼值得好怕的?

    閻小玉流著淚道:「難道就由著痘疫在城內肆虐麼?」

    閻應元艱難地吸了一口氣,道:「死在痘疫之下,與死在韃子的屠刀下,終歸只是一個死字,並沒有什麼區別。」

    閻小玉哭道:「父親,我們不死於痘疫,還能與韃子拼一個算一個。要是死於痘疫,性命都沒有了,我們拿什麼去拼?」

    閻應元擦乾了女兒的眼淚,沉默了良久,才道:「就算性命沒有了,我們也可以去拼的。」

    閻小玉不解。

    閻應元道:「滿洲韃子初入關內,水土不服,畏痘如虎,染者即死。所以,痘疫出現城內,不是天欲亡我,而是天逐我願。你可以想像,滿城大疫,城破之時,就是我們與韃子同歸於盡之日。」

    閻小玉潸然淚下之餘,聽罷父親的話,只是啞然不已。

    閻應元又道:「玉兒,為了死守江陰,我們能難上的法子都用上了,詐降、偷營、夜襲、火攻、釘炮眼、草人借箭、裝神弄鬼、讓耆老去『自殺』襲擊、中秋之夜登陴楚歌,我們無所不用其極。現在,我們又多了一個法子……最後的一個法子。」

    閻小玉只是泣不成聲。

    閻應元胸中一陣隱疼,忍不住咳嗽了一陣,趁著女兒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抹去了嘴角的血絲,又道:「玉兒,就算現在城內四處出現疫情,你不要聲張,因為聲張也沒有用,韃子攻勢日急,我們根本沒有餘力去照顧病患,撲滅疫情,反而只是影響了軍心。而且,切莫讓城外的清軍得知城內的疫情。」

    閻小玉道:「要告訴陳叔叔他們麼?」

    閻應元道:「這是大事,得要讓他們知道。呆會清軍攻勢稍歇時,你把他們找來,為父與他們詳談。」

    閻小玉抹乾眼淚,只見父親疲倦地閉上眼睛,乾澀的嘴唇沒有一絲血氣,道:「父親,你需要睡一會兒了。」

    閻應元疲憊地點點頭,就在閻小玉走出房門時,又喃喃道:「玉兒,為父真的後悔……在你小時候,為什麼沒有給你種過痘……」

    閻小玉剛抹乾的淚水又迷糊她的視線。

    這一夜,閻小玉沒有回夫家陸府。

    深夜時,陸楷到明倫堂來尋她,閻小玉也是避而不見。

    第二日,閻小玉也沒有回家。

    第三日晚,陸楷又來到明倫堂的偏廂外,拍著房門,哀聲道:「娘子,你為什麼無緣無故生我的氣啊?是不是怪我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是不是怪我手無縛雞之力沒有登城殺敵麼?」

    由於其父閻典吏在江陰的民望頗高旭,而且閻小玉性格倔強,又通人情世故,嫁入陸家之後,行事大度得體,與性子懦弱的陸楷相比,夫妻之間,自然是閻小玉比較強勢。

    這幾天閻小玉突然對陸楷冷淡之極,連見面都不見一面,陸楷自然患得患失,以為娘子恨鐵不成鋼,生自己的氣。

    任陸楷如何訴說衷腸,閻小玉就是沒有開門。直至陸楷失望離去。

    又是一夜的失眠,讓閻小玉分外的憔悴。天明時,陳明遇突然趕到明倫堂,對閻小玉急道:「正明昨夜上夜殺敵了,他……他……」

    閻小玉見了陳明遇的神色,頓時明白事情原委,五雷轟頂之餘,奪門而出,直向城頭狂奔而去。

    城頭上,閻小玉見陸楷已倒在血泊中,抱著他忍不住嚎啕大哭。

    陸楷輕輕抹著她的眼淚,道:「娘子,不要生我的氣好麼?……我已經盡力了啊。」

    閻小玉聽吧,失聲泣道:「我不是生你的氣,只是因為我已身染痘症,不想傳染於你……」

    陸楷如釋重負,道:「原來如此……娘子,莫要悲切,我雖一介小人,今日得之士大夫之烈,為忠義而死,死之猶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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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武元年十月十八日夜,江陰城陷,城外清軍蜂擁而入。

    城內義士巷戰不已,血盡方休。四民視死如歸,鹹以先死為幸,無一降者。閤家***、自刎殉節、赴水投井、投繯者不計其數。城內河塘、水池、井眼處處填滿,疊屍數重。

    滿城烽火,徹夜不熄。

    次日天明,博洛方知城內大疫,勒令全軍急撤城外。午時,博洛以馳援蘇州為名,率滿兵主力撤離江陰,僅存孔有德一部於城外十里處駐留觀望。

    江陰,血仍然未冷。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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