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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207章 死人香 一 文 / 高路華

    第207章死人香一

    隆武二年的冬天來得特別的早,自從進入十月份以來,天氣驟然變冷。

    正值夜深之時,高旭立在船頭,再次回到江陰,心境猶如江水中游離而碎亂的月色,百感交集之餘,更多的是冷意。離江陰越近,那種意識中的冷意越甚,直覺體內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一般。

    儘管身為後來者,高旭對未來有充分的預見性,但他做得越多,這歷史的變數就越多,未來就變得更加的不確定。歷史的車輪並不是任人捏弄的甜甜圈,它那巨大的慣性仍然抗拒著高旭竭盡全力的影響。

    正如江陰的淪陷。

    為了江陰,高旭當初幾乎掏空了高氏的庫存,支援了大批的錢糧和物資,又憑著同盟會的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綱領凝聚人心,而且以史必達的同盟艦隊一直活躍在長江江陰段水域,讓堅守中的江陰看到外援的希望。同時,他又在吳淞開闢新的戰場,牽制並覆滅了貝勒尼堪為首的這支滿清偏師。

    但高旭的這番努力,對於江陰來說,仍然付之東流。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八夜,江陰淪陷。

    這離豫親王多鐸下達十月初十破城的最後期限,又整整過了八天。

    過了初十這個期限仍然沒有破城,面對南京豫親王多鐸的雷霆震怒,博洛唯有不惜代價、不分晝夜地瘋狂進攻,終於一分分地搾乾了江陰城的最後一流血,終於在十月十八夜破城而入,吳淞大捷的二天後,比歷史上多堅守了將近二個月的江陰城,宿命般地淪陷了。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人才的珍貴。

    儘管收到江陰淪陷的消息,高旭還是奔赴而來,他迫切需要知道閻應元的生與死。清軍十八日夜裡破城之後,城內的巷戰仍然持續到天明。而第二天,博洛還沒來得及下令屠城,就急援蘇州了。

    這給了高旭一點希望,儘管這希望十分的渺茫。

    臨近小石灣,遙望著烈火焚城中映紅著的夜空,高旭突然想起宋代詩人魏寶先的詩云:海角天高月滿山,新亭清淚灑斕斑。春風吹斷興亡夢,潮落潮生小石灣。

    這一次,小石灣的潮水夾雜著無盡的鮮血落下去了。

    明日,它還會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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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八月份耿仲明部江南水師覆滅,清軍失去了長江制江權之後,貳臣洪承疇就向豫親王多鐸進言,以江陰、鎮江、南京為支點構建長江防線。這三個支點中當以江陰這個鎖江要塞為重中之重。

    江陰濱江近海,在歷史上向來是軍事重鎮。在黃山小石灣段,江面最狹處僅二里多寬。大江自京口折向東南,奔騰到此驟然緊束,形成重險,繼而滔滔入海,使得江陰素有「江海門戶」、「鎖航要塞」之稱。

    博洛奪取了小石灣陣地後,大規模地擴建了小石灣上的炮堤,數十個炮台虎視眈眈地監控著小石灣下的狹窄江面。

    儘管博洛在小石灣佈置大量的紅夷大炮,但要真正達到鎖江的戰略目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且不說紅夷大炮轟擊的精度問題,而且受氣候、視野的局限。除非是在天氣晴朗的大白天,視野一覽無餘,江上的船隊強渡那個江面峽口。在這樣的前提下,小石灣炮台的火力還是極重殺傷力的,一炮命中的話,任你船隻如何堅固也只有翻船覆水的份。

    但是活躍在江陰段長江水城的同盟艦隊提督史必達,本來就是出身海盜,以陰險狡詐聞名,對於小石灣炮台,他有無數的法子避其火力,偷渡,騷擾,同盟艦隊一直在江流中來去自如。

    所以,對於清軍來說,小石灣的防江火炮除了偶爾轟翻了幾條死魚作為安慰獎之外,並沒有達到洪承疇所企求的鎖江目標。

    但要取江陰,第一步就是要奪取小石灣這個臨江據點。

    因為小石灣炮台的火力在北面能覆蓋長江,在南面能覆蓋大半個江陰城。

    「督帥,讓俺去奪回小石灣吧……」

    在明月號戰艦的指揮室裡,何常目光堅定地對著高旭道。他大病未癒,原來瘦削的身體更加的瘦骨嶙峋,一眼看去,猶如竹竿一般,全身除了筋骨與熱血,似乎毫無***。

    高旭明白何常的意思,當初小石灣陣地在他手中失去,他就要親手去奪回。

    在哪裡倒下,就在哪裡站起。

    對於收復小石灣的任務,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了。

    何常向高旭敬一個同盟軍的擊胸軍禮,慨然道:「督帥,天亮之前,只要你抬頭看去,那小石灣之巔飄揚著的,一定是我們的中華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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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江陰,高旭就得到了同盟艦隊提督史必達以及水營統領顧三麻子顧容的接應。

    高旭多日未見史必達,只見他仍然還是表面上吊兒郎當,骨子裡儘是桀驁不馴的混蛋模樣,但不可否認的是,只要沾水的地方,他就能活得有滋有潤,有聲有色。

    記得高旭當初選這個便宜老爹高老頭的養子作為他的戰衛隊長時,看中的就是他這份很有前途的海盜素質,甚至於當時他眼底閃過的莫名其妙的恨意,高旭也忽略了。後來高旭問起趙明月,才得緣由,原來是以前的高大少爺自小就愛折磨這個名為高氏養子實為僕從伴童的可憐傢伙。

    因為童年陰影的緣故,史必達的性子向來憤世嫉俗。滿清的剃髮令對他來說,沒有一文錢的關係,身為在海路混得風生水起的海盜,大海無涯,韃子的剃刀怎麼也剃不到他的頭上。

    所以,對於江陰人的同心死義,他只是看客而已,沒有一絲的感同身受。

    他與徐鴻一樣的純粹,不同的是,徐鴻是一個純粹的軍人,而他卻是一個純粹的海盜。

    徐鴻追求的是保家衛國的榮耀,而他追求的海闊天空的放縱與自由。

    當然,暫時對於史必達來說,他享受的是限度的自由。

    高旭隨著同盟會浪潮的蓬勃,同盟軍的連番大捷,再加上鄔含蓄這個憲兵頭子的輔助,使得他的威望越來越盛,就算史必達自詡為孫行者,那高旭個人聲望已經加持得像是如來法祖。曾經同為高旭戰衛隊的隊長,徐鴻嚴謹的性格又與他不合,倆人一水一陸,在同盟軍中,也是相提並論的競爭者。

    身為同盟艦隊的提督,史必達的職責是騷擾清軍的後勤,牽制清軍的兵力,這種打劫式的戰略目標,正是他最擅長的事。這段時日,他一直在南京、鎮江、江陰的長江水域上打秋風,整得長江沿岸的清軍風聲鶴唳,混得逍遙自得。

    他有著「箭魚」的外號,就是當年無數次海戰中創下的名號。箭魚,是海中一種凶殘而又狡詐的魚類,它擁有讓人心悸的速度和機變。但史必達變成「箭魚」時是在他山窮水盡時的亡命狀態,而在平日,他總是懶洋洋的,對什麼都無所謂然,簡直麻木不仁。

    相比起營援江陰的熱情,史必達是萬萬不及同樣海盜出身的水營統領顧三麻子顧容。顧容當年打過搶劫江陰的注意,但讓時任典吏的閻應元打得落荒而逃。顧容雖然吃了大虧,卻頗有江湖俠氣,自此之後極為敬佩閻應元。

    幾個月來,作為同盟艦隊的統領,顧容奉高旭之命一直活躍在淮河地區,騷擾了清軍在江淮的運輸線,對擴大崇明同盟會在江淮地區的影響。老實說,顧三麻子做得不錯,但他更掂記江陰的安危。在十月初,他聽聞江陰的形勢越發嚴峻時,就率領回援江陰來了。

    至於對於江陰,以史必達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覺悟,任顧三麻子如何鼓動,他是絕不會上岸與清軍血拼的。

    但高旭心憂江陰城內的情勢,一到江陰,就想第一時間搶灘登陸,他再不允許史必達隔岸觀火了。高旭見到史必達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要他從清軍手裡奪回黃田港碼頭。

    顧三麻子見高旭親臨江陰,儘管來得有點遲,但一到就命令史必達真刀實槍地登岸血拚殺敵,可把他高興壞了。這些日來,他可是磨破了嘴皮子也說不動史必達分毫。沒有史必達的支持,光顧三麻子的力量,是很難撕破清軍的江岸防線的。

    「督帥來了,江陰終於有救了。」

    顧三麻子感慨萬端,吳淞之戰的大捷在昨日就傳遍了同盟艦隊的每個船角,這對高旭個人威望的加持已達到無以復加的峰值。

    就在顧三麻子滿懷熱情地進行趁夜襲取黃田港的準備時,史必達卻是漫不經心地向高旭問道:「他不過只是一個典吏而已。」

    從戰略角度上來說,江陰雖然城破,但也完全了它的使命,牽制住博洛這支滿清主力達三個月之久,為同盟軍爭取了寶貴的發展時機。以史必達的心機,用腳趾頭都可以推斷出高旭不顧吳淞大捷的餘威,不趁機擴大戰果,卻是連夜急沖沖地跑到破城已達一日一夜的江陰,所為何事來著。

    史必達是唯一一個知道當初小芸兒與高旭所起爭執的知情人。正如小芸兒那樣,史必達也難以理解高旭對那個閻應元的重視竟然達到這種高度。

    高旭聽罷史必達的話,靜靜的盯著他好一會兒。

    在高旭那極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史必達最終移開了迎視的目光,繼而心生一份難言的忐忑來。因為一直以來,對於江陰的困境,史必達並沒有做出最大的努力。

    對於高旭,身為僕從伴當的史必達心理極其複雜,沒有任何人比史必達瞭解這個自小讓他恨得直咬牙的少主人。但他無法理解的是,今年不知這高大少爺突然吃了什麼人參果,竟然在不足半年的時間裡,從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蛻變成一個萬人敬仰的救亡圖存的大救星,著實讓史必達弄不清其中的緣由。

    高旭身上那種未知的東西,讓史必達忌憚。

    見史必達躲閃了目光,高旭才突然問道:「如果江陰交給你守,光憑著十萬義民,面對數十萬清軍的圍困強攻,你能堅持多久?你能不能堅持了現在?」

    史必達沉默了好一會兒,老實地道:「不能。」

    高旭道:「所以,他不僅僅只是個典吏。」

    史必達又沉默著。

    高旭又道:「我知道你在海上浪蕩慣了,大風大浪,生生死死見得多了,對什麼都無所謂然。但身為男兒,有一道最起碼的底線,那就是保持一份對英雄的敬意。……你有麼?顧三麻子都有,為什麼你沒有?」

    面對高旭的責問,史必達頓起逆反心理,道:「我又不是英雄,我只是個海盜。」

    「是的,你是海盜,我也是海盜,我們全家都是海盜。」

    高旭忍不住拍案而起,道:「但有誰規定,做海盜,就不能做英雄?就算我們不是英雄,但時勢……造就英雄!」

    要說起來,高旭的事業主要由兩股力量支撐,一股來自江陰的忠義力量,比如徐玉揚、徐鴻、何常等人;另一股則是崇明高氏的家族力量,老一輩的如高老頭、鄔老傢伙,同輩的如鄔含蓄、史必達等人。

    雖然高氏的家族力量對高旭的支持是最徹底的,但高老頭是無利不起早的大海商大海盜,就本質上,他與福建的鄭芝龍沒有什麼區別;那高老莊總管老傢伙雖然對高旭的意志在執行力上無與倫比,但他是讓高旭時刻保持警惕之心的陰謀家;鄔含蓄,則是大烏調養出來的小烏而已;還有眼前這個史必達,要論能力,完全可以賦以重任,但他的懶散、放縱、陰暗的品性又讓高旭無可奈何。

    很顯然,崇明家族力量對高旭的支持,不是基於什麼忠義的動機,他們只是把忠義作為手段罷了。

    所以,高旭對待像鄔含蓄、史必達這些「自己人」,總是不惜嚴辭。

    「馬上傳令下去,夜襲小石灣,搶灘黃田港,天明之時,我要登上江陰那血染的城頭!」

    高旭說罷,走出艙門,抬頭望著把夜空輝映得通紅的江陰城,默然不語。

    那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到江邊,連江風都吹拂不散。

    望著在烈焰中死寂的江陰城,夜風掠起,高旭越發覺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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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高旭意外的是夜襲小石灣、搶灘黃田港的行動竟然順利無比,鎮守兩個重要據點的清軍竟然只是當初劉良佐的殘部而已。

    博洛領拜音圖和佟圖賴兩部主力撤離江陰,馳援蘇州,在江陰仍然還有孔有德部。讓高旭想不通的是,儘管小石灣、黃田港兩處殺聲震天,駐紮在城南十里處的孔有德卻是按兵不動,任同盟艦隊登陸上岸。

    天明之時,高旭得到前哨傳回的探報,江陰已經淪陷一天一夜,但城上卻沒有清兵鎮守。監視清軍大營的哨兵又傳回消息,當高旭正領著人馬開向江陰城時,孔有德卻是準備著撥營離去。

    孔有德的動向實在透著幾分詭異。

    很快,高旭就知道了原因。

    城內大疫。

    (蹉跎了這麼久,在2012的前一天,終於寫到本書的主旨了。元旦期間足不出戶,決定爆體,敬請兄弟期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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