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時危思良將
每當高旭想起在尼堪的戰刀下生死攸關的時候,忍不住捫心自問,那個時候的自置死地,是為了佐證他的武勇,還是超脫他的畏懼?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有這個直面死亡的勇氣麼?
無論如何,與尼堪的這一戰,激鬥中所造成的嚴重內傷,使得高旭幾個月來好不容易調養起來的身體,又變得糟糕起來。在吳淞之戰的第二日,儘管鐵一鎮勢如破竹一般收復太倉、昆山兩地,兵鋒直達蘇州城下,在捷報頻傳中,高旭不得不回到高老莊的內院聽雨樓,讓那虛弱的身體得到最大限度的調養。
「你知不知道,我們高氏九代單傳,你要是有一個閃失,我們高氏就要絕後了,你知不知道?!」
高老頭瞪著眼,吹著花白的鬍子對高旭吼道:「我不懂得兵法,但也知道身為一軍之帥,就算不能在千里之內決戰帷幄,但至少沒有像你這樣蠢得上陣呈匹夫之勇的。別看眼下的局勢讓你折騰得風起水生,要是你有一個閃失,一切就煙消雲散了,你知不知道?!」
高旭只是靜靜地望著高老頭的滿頭銀髮,他雖然惱得咬牙切齒,但其中的溺愛之情卻從骨子裡人絲絲地滲出來。
高老頭歎了一口氣,又道:「以前你沒出息,就一直盼著你有出息。但是現在,你太有出息了,我又懷念你以前沒有出息的時候。旭兒,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已經與沈大人商量過了,下月初八,是個黃道呈日,那天就把你媳婦娶進門。」
高旭聽罷,張張正要說點什麼,但看著高老頭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沉默了。
高老頭盯著高旭的眼,道:「旭兒,答應爹,在爹沒有抱到孫兒之前,那種呈匹夫之勇的蠢事,絕對……千萬不要做了……你聽到沒有?」
高旭只有點點頭,在婚嫁這點上,真的沒有與這高老頭有什麼好爭的。
高老頭說罷,氣哄哄地拂袖而去。
「爺,該喝湯了。」
高旭聞聲轉過頭,望著風情萬千的湯娘子端著參湯走過來,視線掠過她那高高翹起的讓他百嘗不厭的豐唇,那一舉一動之間猶如水滴石穿般的嫵媚,還有胸口那泰岳般的豐碩與柔軟,真的是任何文字都不足以描繪這個女人的誘惑力,這樣的女人她所存生的全部意義,就是無時無刻地喚醒男人那身底下原始的東西。
高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湯娘子那沁人肺腑的充滿著肉感與**的體香,很顯然,有湯娘子侍候的日子,真的不是靜養的好時候。
當然,高旭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他養傷,因為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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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在十月十七日回到崇明中樞之後,目光仍然一直注視著江南的戰事。
吳淞之戰所帶來的激勵,直接的結果之一,就是大大增加了蘇松地區民眾反抗剃髮令的信心。在嘉定、昆山、太倉等地,數以萬計的鄉兵重新集結起來,追隨著同盟軍鐵一鎮的腳步,蜂擁到蘇州城下。除了各地鄉兵之外,孫兆奎回到太湖,帶著數千太湖義軍上岸之後與鐵一鎮會師,成為攻打蘇州的力量之一。
到了十月十八日,在蘇州城下,以聚集以徐玉揚鐵一鎮為核心,孫兆奎的太湖義軍次之,各地鄉兵義民所組成將近十數萬的人馬。在眾志成城之下,蘇州城內的清軍惶惶不可終日。
洶湧的形勢雖然鼓舞人心,但高旭卻沒有盲目地樂觀。
對於鄉兵義民的戰鬥力,高旭有清醒的認識。當日在嘉定地區,也曾經雲集十萬餘鄉兵,但當時面對的只是李成棟的數千綠營清軍,仍然是一擊而潰的結局。沒有訓練,光憑著血勇之氣,不足成事,就算像旭衛鎮這樣短時內經過刻苦訓練的正規軍,一旦與滿清的職業軍士進行肉搏,仍然不堪一擊。
蟻群雖多,並不是真的能咬死象。
除非這些蟻群得到組織,訓練,武裝,但這需要時間。
高旭最缺的就是時間。
「這是李元胤的第三封密信,只要得到你的回信,他就舉事。」
十月十八日下午,在同盟會總部辦公的高旭接過鄔含蓄手裡遞過來的密信,看罷,默默地深思著。
鄔含蓄望著高旭的緊皺著的眉頭,道:「少爺,現在蘇州城內只有李率泰的數百漢旗兵,阿哈的百餘滿清兵,尼堪又是傷殘,清軍士氣低落,守兵空虛,其中以李元胤部的人馬最多,控制了婁、葑兩個城門,只要他一舉事,裡應外合,蘇州旦夕即下。」
「然後呢?」高旭抬著頭,望著掛在牆上的軍事地圖上的蘇州城,道:「蘇州有六個城門,城內有五十萬人口,光復甦州不難,難的是如何守住蘇州?」
高旭指著地圖,又道:「而且,我們也不僅僅是守住蘇州,還有松江的嘉定、青浦、華亭、上海等地。而吳淞一戰,旭衛鎮只餘三成戰力,急需休整,就算兵員能從預備營中馬上得到補充到三千人,但自生火銃只有一千支,高氏工坊不能像變戲法一樣一下子變出二千支自生火銃來,這起碼雖然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
鄔含蓄道:「蘇州是江南重鎮,一旦光復,我們就坐擁蘇州、松江這兩個天下最富膏的府地。」
高旭喃喃道:「這蘇州的確是一塊大蛋糕,但也是一塊熱豆腐啊……」
當日在江陰時,高旭曾誓言死守蘇州城,以狙擊從浙江北返的博洛、尼堪兩貝勒的人馬,但事實上,卻是江陰閻應元為他牽制了博洛的主力,為同盟軍爭取了幾個月發展時機,從而取得了吳淞之戰的大捷,覆滅了尼堪這部滿清偏師。
如今經過數場大戰,高旭對兵事瞭解得越多,再不像當初在江陰時身為菜鳥時那般無知者無畏。富得流油的蘇州城絕對是滿清的必爭之地,要是蘇州有失,清軍必定傾力來救。要說滿清是紙老虎,但同盟軍也只是初生的嬰兒。要守蘇州這樣的大城,同盟軍的主力鐵一鎮、旭衛鎮都必須作為守衛力量。
而要守蘇州,剛剛光復的松江府又拿什麼去守?
同盟會隨後的新政又憑什麼力量施行?
高旭原本的戰略是以沿江、沿海的據點為堡壘,步步為營,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內陸推進的。光復甦州,這種大-躍-進式的勝利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守城之責,要是保全實力,不守而退,則失民心;要是孤城死守蘇州,剛剛初生的同盟軍說不定就要夭折在搖籃裡。
而且,高旭不敢想像,如果像蘇州這樣一座有著五十多萬人口的大城市交在他手上,他該怎麼去守?
不久以前,他還過著二點一線式的平凡生活,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現代人,他雖然在短短的時日內改變了很多,但他沒有守城的經驗,沒有足夠的自信來肩負蘇州這樣一座有著五十萬個身家性命的大城市的壓力。
對於高旭來說,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也完成不了使命。
但是,如果這個重任交付給閻應元呢?
高旭心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他讀南明史時,就有主守揚州城的如果不是史可法,而是閻應元的話,那歷史會變成怎樣的喟歎。
江陰在博洛十數萬重兵的圍困之後,仍然能堅持到現在,這就證明了閻應元在青史上的名不虛傳。
蘇州是兵家必爭之地,博洛一旦收到蘇州危急的消息,必定分兵來救。江陰的壓力必定大減,要是高旭趁機解了江陰之圍,要是把閻應元的舞台從江陰移植到蘇州,讓閻應元主持蘇州的防務,這樣的話,攻有徐玉揚,守有閻應元,蘇州內有徐閻倆人的攻守結合,外有高旭的騷擾與聲援,蘇州必定固若金湯。
高旭則是可以領著旭衛鎮經營松江府嘉定、吳淞、華亭、浦東各地的堡壘要塞,再加上崇明島這個根本之地,憑著制江權截斷滿清的南北交通及運河航道,憑著海路商貿外延戰略空間,何愁不能立足江南?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要說守城,當今這個天下沒有人比閻應元更稱職更擅長的了。
而這時,江陰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要是眼睜睜地看著閻應元這樣的名將隕落了,這不光是高旭個人的遺憾,更是同盟軍的損失。
高旭想罷,對鄔含蓄道:「命水營趙天武部,破壞江陰、常州至無錫、蘇州的所有運河的航道、橋樑,最大限度地遲緩江陰方向以及南京方向的清兵援軍;命鐵一鎮徐玉揚部在運河沿線狙擊清軍……」
高旭佈置了蘇州圍城打援、圍魏救趙的戰術之後,又立即調集馳援江陰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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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江陰小石灣陣地失守之後,何常重傷之後回到崇明。何常號稱打不死的蟑螂,他的筋骨著實讓人敬佩。養傷不足半月,傷勢還未全愈之後,就開始重整倖存的舊部,從同盟軍校的前身——同盟軍崇明軍訓基地挑選合格的新兵,重組同盟軍二鎮一營的人馬。
這些日來,江陰越來越嚴峻的形勢通過駐紮在長江水域的同盟艦隊的快報,一道道地傳到崇明。何常也是心急如焚地準備著回援江陰的準備。
而在十月十九日晨,何常收到了期待以久的命令。
當日黃昏,高旭領著何常新編的同盟軍二鎮一營三千人馬,徐鴻旭衛鎮一營的一千火銃兵,趙明月巾幗營的明月號戰艦,在同盟艦隊統領史必達部的護衛下,連夜從崇明經水路奔赴江陰。
同一日,博洛收到蘇州的急報之後,命漢軍旗固山額真佟圖賴作為前鋒急援蘇州,他與滿將鎮國將軍拜音圖領滿兵主力作為中軍隨後,恭順王孔有德則是在攻城江陰北門之後,繼續進行巷戰屠城,徹底摧毀江陰民眾的守志。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九日深夜,當高旭立在明月號上,遙望著烈火焚城中的江陰,喃喃自語道:「但願……沒有來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