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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192章 田雄 文 / 高路華

    第192章田雄

    往往熱衷於名利的人總是識時務者。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老話成為古今往來大多數變節者的裹羞布。面對自投羅網,身陷重圍的田雄來說,黃渡之戰那全軍覆沒的下場又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當初田雄與馬得功裹挾著弘光帝降清,本是圖一個大好的前程。但在這幾個月來,他混得並不舒坦。身在以生性暴烈聞名的貝勒爺尼堪的帳下,行事誠惶誠恐。田雄自認胸有大略,每次得意洋洋地向尼堪獻計時,尼堪都是嗤之以鼻。對於尼堪來說,啥陰謀詭計都是下乘,以力服人才是兵家上策。很明顯的道理,要不是滿清鐵騎的威名,哪有人數幾十倍已的明軍望風來降?

    最終田雄發覺只有在吳淞城下當炮灰的命。

    而這次,夜襲嘉定的後果,大約連命都沒有了。

    對於田雄這些視忠義為無物,且又身懷雄心壯志的野心家來說,他並不怕死,只是不想死。

    因為這樣死了,他不甘心。

    在黎明的晨光下,在同盟軍那「降者不殺」的齊聲大喝中,田雄第一個放下他的佩劍。

    「末將要見同盟軍的高督帥。」

    放下佩劍的同時,田難對著陣前的同盟軍將領道。

    正如大都數的有心人那樣,對於猶如慧星般在短短數月之間崛起的同盟會領袖、同盟軍督帥高旭,田雄沒有少花心思去琢磨。以田雄看來,高旭的發展軌跡著實讓他側目。

    在江南,有關高旭的傳聞五花八門,但田雄還是從中理出了頭緒。在四個月前,那個身為崇明大海盜高老頭之子的高家大少爺,不過是常州城下有名的花花公子。在清軍南下之後,他謀得了一個清軍郡兵千總的軍職。很顯然,如今這個以忠義為號的高家大少,也曾經是同道中人,一樣有賣身投韃的污點。

    那高旭在閏六月份從常州押送一批輜重到江陰境內之後,突然舉義反清。然後藉著江陰反抗剃髮令的熱潮,大量招募江陰豪傑,成立高字營,取得了小石灣大捷,擊潰了弘光朝廷江南四鎮之一的劉良佐部。憑此一役,那高旭聲名大振,然後藉機成立同盟會,以青天白日的中華旗號召天下。再之後就是回到崇明島,驅逐倒行逆施的義陽王,重整崇明秩序,儼然成為崇明的一島之主。

    再則那高旭又憑著崇明高氏為主的江南聯合商會的資金,在崇明大肆招兵買馬,憑著江陰高字營的骨幹重鑄了鐵一鎮、旭衛鎮,又憑著崇明海盜的底子成立同盟艦隊,與鄭家軍合力擊破了清軍唯一的一支鎮江水師耿仲明部,取得了長江制江權。隨後鐵一鎮挺進浦東,勢如破竹一般光復了華亭、青浦、嘉定等地。在松江府,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同盟事業已成燎原之勢。

    高旭能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創下這份局面,田雄雖然驚歎不已,但不至於五體投地。要論大業的速成,當年李自成在河南東山再起時,不過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就破了北京城。

    以田雄看來,無論是李自成,還是高旭,他們都是順勢而為。李自成是借了北方大旱的天時,農民在果粒無收之下,還要向崇禎朝交納支撐遼東戰局的「三餉」,所以,想要活命就得殺官造反,一句「迎闖王,不納糧」就讓李自成集捲了整個北方。而那高旭則是藉著江南全民反抗剃髮令的大勢,一句「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悍衛漢家衣冠的宣言,也就讓同盟會卷集了整個江南。

    但田雄更進一步把高旭與李自成相比較時,對於高旭的高深莫測越發有點忌憚。所謂其興也勃,其敗也速。但從那高旭的行事來說,算得上是步步為營。他在江陰起事,卻沒有與清軍糾纏於江陰這個彈丸之地,而是為江陰屯下大量的糧食與軍需物資,又慧眼識英雄,把同盟軍的第一鎮交給那出身典吏的閻應元,命他死守江陰這個長江的鎖江要塞,以牽制清軍。事實上,那閻應元的確做到了。

    然後,那高旭回到崇明,把崇明經營成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離岸根據地。擊敗耿仲明部,取得水路上的制江權之後,才開始穩紮穩打地挺進松江府。同盟軍不像大順軍那樣,是一群沒有根據地的流寇。就算陸上敗北,也有崇明島這個棲身之地,甚至通過越來越強大的艦隊流亡海上,清廷只有望洋興歎。

    在社會秩序上,同盟軍不像大順軍那樣只知破壞,而不知建設。從同盟軍光復松江的行動來看,往往是在同盟軍的軍事勝利之後,同盟會這個相當於治政機構的組織就進駐各地。各地的行政司分部接替了官府,宣政司的大力宣傳又掌控了民心向背。

    以全民性的黨社來發展會軍,再以會軍來促進黨社,以田雄看來,在此之前,幾乎沒有成功的先例。明末政治性的東林黨雖然影響巨大,但比起擰成一根繩子一般的同盟會來說太過鬆散,而且東林黨也沒有一支明確從屬於黨社的軍隊。至於那些明末文人組成的復社、幾社,比起同盟會來說幾乎是過家家了。

    以田雄想來,所謂結黨營私,自古以來,所有結黨行為的目的,就是為了營私。那高旭如此藉著反抗剃髮令的熱潮進行全民性的結黨,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漢家髮冠麼?

    「絕不是的!」

    就在田雄被押向嘉定的縣衙進見高旭時,他又接著想道:「那高旭要真是忠義拳拳,當初就不會剃髮降清了。歸根到底,那高旭與自己沒有本質區別,也不過是個野心家,投機家罷了。同盟會那驅逐韃虜的口號再喊得震天響,為的還不是發展自己的勢力?其黨結得越大,其私就營得越大。」

    「這天下最大的私是什麼?」田雄想著想著豁然開朗:「——是天下!」

    田雄立在嘉定縣衙之外,抬頭望著大堂外那面迎風飄揚的中華旗,略略沉思一下,就被後面押送他的兩個同盟軍士兵推了一把。

    田雄進入縣衙大堂上,抬頭第一眼就看見一個面容清朗的青年人坐在主席上,目光淡然地盯著自己。這是田雄第一次見到高旭,他的年紀有點讓田雄意料之外。初見之下,田雄一下子找不出恰當的詞彙來形容這個高氏少主。他既然身為海盜之子,身上卻沒有一點匪氣;據說當年他只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但從他的身上找不出一絲萎靡之氣;他身為同盟會的創立者,但沒有同盟會會員那種歇斯底里的狂熱;他身為同盟軍的督帥,又沒有那種久在軍旅之中形成的殺戮之氣。

    他就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人,平平常常坐在主席位上,平平淡淡地望著自己,但田雄卻覺得有一股千鈞之重的,隨著那淡然的視線籠罩在自己的身上——因為在這種淡然的背後,是幾十萬狂熱的同盟會會民,加上數萬同盟軍精兵悍將的威勢。

    田雄強自收住心神,目不斜視,抱拳行了一個軍禮,朗聲道:「敗將田雄參見督帥。」

    田雄剛說罷,身後的押送軍士就用刀背猛的一擊他的雙腿,其意自是要他跪下。

    田雄剛挨過尼堪的一百板子,身子極為虛弱,腿部受到重擊之後,便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但他卻是努力地想掙扎起身。田雄知道,雖說敗將不足言勇,但保持最大限度的骨氣,是獲得尊重與重視的途徑之一。

    田雄立起,再次被擊倒。

    一而再,再而三之後,主席上的高旭抬了抬手,阻止了軍士施加的下馬威,任田雄雙腳發抖地立著。

    田雄雖然痛得滿頭冷汗,但還是強自忍著,望著那高旭從案台上抽出一物事,叨在嘴裡,湊向一旁的燭火,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口,這時,田雄才知道那根物事是煙草。這是田雄第一次看見煙用紙捲起來的吸法。

    「給你一支煙的時間,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那高旭的聲音很清淡。

    清淡得讓田雄有點絕望。

    看著高旭悠然地吸了一口煙之後,就把那支捲煙擱在案頭上,任著它燃著。

    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說服眼前這個高旭?田雄的腦中急速地琢磨著。

    一時之間,田雄的腦中浮現了無數個理由,似乎都不足以打動高旭。比如,要是他降了同盟軍,他有足夠的自信勸馬得功一起來降。只是馬得功風聞不好,生性不僅膽小如鼠,而且為貪財好色,這高旭既然當初擒到三順王之一的耿仲明也是一刀殺了,連他自負智勇雙全的田某人都不放在眼裡,何況是成事不足敗事有足的馬得功?

    而且田雄肯定高旭已經佈置了對馬得功與馬喇希兩部人馬的迎擊行動。自己夜襲的失敗,勢必影響綠營清兵的軍心,而以馬得功的性格,也絕不是敢於與鐵一鎮決一死戰的人。至於那蒙古固山額真馬喇希,只要風聲不好,他必定一跑了之。因為嘉定附近水網密集,而且同盟軍又焚燬了所有的橋樑,這樣的地形太不利於蒙古騎兵的衝擊與機動了。

    當田雄絕望地望著那支煙將來燃盡時,突然靈機一現,道:「末將曾獻大明朱氏皇室弘光帝於滿清。」

    高旭不由失笑,道:「那是你降清的投名狀,與我們同盟軍何干?」

    田雄道:「如果將來有一天,同盟會要真的驅逐了韃虜,恢復了中華……」

    田雄適時地停頓一下,沒有再說下去,但其意很清楚。要是將來同盟軍真的是把滿清驅逐關外,那麼恢復之後的中華是仍然姓朱,還是姓高?如果同盟軍真的有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實力,這高旭肯定有自立之心,那麼,在那個朱、高爭國的時候,他田雄曾有獻降大明朱氏皇室的經歷,算是一個一舉兩得的投名狀。

    當然,田雄的想法不排除這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田雄又道:「在當今天下這盤賭局中,像末將這類鼠目寸光之輩押的是滿清的『大』,像黃道周這些遺老們押的是朱氏這個『小』,只有督帥您押在局外,因為您押的是您自己!」

    「督帥舉義於江陰這個忠義之鄉,敢為天下先,創立同盟會發聚集一盤散沙一般的人心,創建同盟軍與滿清決一死戰。就算同盟軍現在還不足以與滿清軍抗衡,但在如今的松江府,已足有與貝勒尼堪部對決的實力。就算同盟軍將來戰事失利,也有崇明島這個喘息之地,憑著水師,必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田雄越說越激動:「在天下畏清如虎的在勢下,只要督帥在江南與清軍大戰幾場,拚命地向天下發出聲音,那就是——『我在戰,我在戰,我在戰,戰戰戰!』一般人會認為督帥不自量力,但事實上,這才是這個天下最強的聲音,到時大批仁人志士會投靠於你,願意為你犧牲。只要同盟軍堅持幾年的血戰,到時鐵血軍隊有了,地盤有了,威望有了,大義有了,名分也有了,什麼都有了!那時,還怕不能掃平天下?」

    「……如今督帥帳下忠義如雲,但成大事者,行事需不拘一格,總需要一個能背罵名的刺頭,而末將自認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二日,高旭以鐵一鎮魯無巧的輜重營以及三個新兵營鎮守嘉定,命侯岐曾調遣大量民夫修繕嘉定破損的城牆,同日,高氏工坊中能把傳統城池改造為初級稜堡的專業匠人也開撥到嘉定。當日上午,高旭領鐵一鎮中徐玉揚、羅子牛、項真達部三個主力營迎戰茅家堰的馬得功及馬喇希部。

    田雄夜襲失敗受降的消息傳到茅家堰的清兵營地時,馬得功大驚失色。他雖然行事向來以田雄馬首是瞻,但經過黃渡之戰、夜襲嘉定的失敗,田雄的威望在他心目中一落千丈,而且以馬得功的眼光,未必能像田雄看得那般深遠。以馬得功看來,清軍勢大,投身於弱小的同盟軍,實在是自掘墳墓。田雄因為一敗再敗,害怕被尼堪問斬,沒有選擇之下投身同盟軍。但他馬得功卻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當兩軍對陣之時,那田雄現身招降綠營兵。由於在這支綠營軍中,田雄一直作為主將,而馬得功一直作為副將,田雄的招降使得軍心大嘩。

    趁著綠營兵軍心不定的時候,高旭命令羅子牛、項真達兩部出擊。馬得功一時之間無法收拾軍心,再加上鐵一鎮的人馬來勢洶湧,竟然一觸即潰,領著親兵營向東敗逃。

    馬喇希願想迂迴到同盟軍後翼衝擊,但茅家堰處處有河塘,這樣的地形要想騎兵機動著實無解。而且徐玉揚的瘋子營一直嚴陣以待。馬喇希見馬得功敗退之後,孤軍更加難有作為,只得隨之撤退。

    當日黃昏,馬得功敗回尼堪大營,尼堪聽聞田雄降於同盟軍,而馬得功又不戰而退,擔心他與田雄裡應外合,當場就斬了馬得功祭旗,威鎮那些三心二意的綠營官兵。至於馬喇希,則是打了他三十板子了事。

    十月十三日,高旭領著鐵一鎮向吳淞城進軍,與旭衛鎮會師。

    同盟軍與尼堪決戰的時刻到了,吳淞之戰的最後一幕將馬上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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